第110章 用詐還逢識詐人
關燈
小
中
大
第110章 用詐還逢識詐人
“大人不必驚懼於奴婢的面容, 容奴婢將事情一一向您道來。”
那名侍女擦了擦臉上的淚，開始從頭說起。
“王君幼時曾遭人追殺，淪落街頭, 被一位女子所救，後來那位女子便成了我家王君的阿姊, 雖無血緣關系，但卻是王君在這世上最親近、最感激的人, 王君的阿姊, 就是大祈先皇後——昭元皇後蕭氏。”
卓楓聞言心中再次一驚, 他面上不顯, 繼續聽那侍女說著。
“……王君稱帝後，還未來得及與蕭皇後相認，她卻已經仙去，此事便成了王君的心病，對蕭皇後的思念與愧疚日益濃重, 甚至到了日夜難寐的地步，以至於不得去四處去尋一些與蕭皇後長相相似之人放在身邊看著, 以寄思念之情。奴婢黛月與另一位侍女紫月, 就是因為這樣的原因才被選來王君身邊當差。”
話音一轉，她的聲音頓時變得淩厲起來：
“沒想到, 紫月卻是一匹包藏禍心的狼, 趁王君祭奠完蕭皇後情緒失落、戒備放松之際，竟然給王君下毒！”
“王君如今情況如何？”卓楓急忙打斷她的話問道。
若是伏舟死在大祈, 那可是一件大禍事，甚至有可能引起兩國紛爭。
“幸虧發現及時, 奴婢給王君服下了保命的藥丸，暫時壓制住了毒性, 目前王君還在昏迷當中。可是要救命就必須配制出解藥，帶來的醫官雖勉強配出了一副藥，王君喝了卻沒有一絲轉醒的跡象，奴婢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說到這裏，她幾乎泣不成聲。
“奴婢自知將王君這樁隱秘告知大人定逃不過一個死字，可只要王君能醒過來，即使被處死奴婢亦心甘情願。求大人看在我家王君與蕭皇後有舊的份上，請陛下盡快下旨封鎖出城各道關卡，助我們將兇手捉拿歸案！”
說罷，便再次以頭叩地。
卓楓見她言辭懇切，眼中的擔憂與情切亦不似作假，便對她道：
“你先起來，兇手肯定要抓，不如先讓太醫進去看看情況，說不定能解此毒呢。”
侍女黛月搖了搖頭，“沒用的，醫官說了，此毒乃是一種西域奇毒，是用十種毒物混合制成，不知道是哪十種毒物，是做不出來解藥的。為今之計，只能寄希望於能將紫月抓捕歸案，從她那裏得到解藥。”
“她是何時不見的？”卓楓發問道。
“她犯下此等禍事，昨日就不見人影了，王君用扇子傷了她，估計她也跑不遠。我們已經派了人手去抓，想必解藥就藏在她身上。”
“是誰派她來的，你們可有線索？”
侍女黛月咬了咬牙，眼神中充滿恨意：
“這麽處心積慮想要害死我家王君的，也就只有那位了。”
卓楓追問：“那位？是——？”
黛月擡起頭，盯著卓楓一字一頓地回道：
“現任南烏斯王、王君的親兄長——迦檀蘇勒。”
卓楓神色一凜，南烏斯竟然也牽涉在內！
如今大祈與南烏斯的關系很是微妙，雙方都忌憚對方的實力不敢輕易發難，因此兩國才得以維持在表面的和平之下，內裏其實一直暗流湧動。
這些年光是肅清朝野內外南烏斯的暗探，就耗費了大量心血。
伏舟身邊有南烏斯王安插進來的暗探殺手，此事並不稀奇。
如今看來，驚馬一案，很大可能也是那名叫紫月的侍女所為，目的，自然是要攪渾玉京這池水，他好漁翁得利。
“前日下午那名叫紫月的侍女可否外出過？她的行為可有異常之處？”卓楓繼續問道。
侍女黛月沈默一陣，努力回想著那日的情形，生怕有什麽遺漏，所幸日子過去不久，記憶依舊可以捋順。
“前日下午，王君自己去了蕭皇後的陵墓祭奠，不讓旁人跟著，於是我們就留在營帳。紫月……那日紫月好像出去辦什麽事了，直到晚上才回來，我以為是王君單獨交代她的，因此也沒有多問。”
卓楓心中已有了猜測，若是伏舟病況真如眼前這名侍女所說的那般，那她今日說的這些話便基本可以取信。
“來都來了，還是讓太醫進去看一眼吧，我也好回去同陛下交差。”
見他如此堅持，黛月只好推開房門，讓卓楓帶著太醫進了內室。
幾位太醫輪番上前把脈，彼此商討一通，最後得出結論：伏舟王君如今的確是陷入昏迷當中，脈象也與中毒之癥一致。
於是卓楓便立馬進宮回稟了陛下，將事情一五一十都說清楚後，他說出了自己的猜想：
“臣認為，那位給伏舟王君下毒的侍女，很大可能是南烏斯的暗探，亦是驚馬一案的真兇。”
“哦？”陸廷淵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可有查到證據？”
“回陛下，物證目前尚未查到，人證卻有一個。據伏舟王君身邊另一名侍女指認，驚馬案發生的前一日下午，那名叫紫月的侍女並不在營帳，不論作案時間、作案動機還是能力，她都有。況且南烏*斯一向野心昭昭，之前賑災銀糧失竊、官員相繼被殺一案亦是處處透著南烏斯殺手的痕跡。此女連番作案，意在挑起大祈與玄漠、北烏斯三國紛爭，若是戰事一起，得利者正是作壁上觀的南烏斯。”
卓楓頓了一下，繼續分析道：
“那名殺手選擇在幾國使團齊聚大祈國都之時動手，先是將謀害兩位貴女的嫌疑嫁禍給真珠公主，以此挑撥大祈與玄漠兩國關系；接著又下毒毒害伏舟國君，不論是不是大祈人所為，作為東道主國，若是伏舟王君在此身亡，大祈都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到時北烏斯臣子必定向大祈追責。
因此臣認為當務之急，應是將那名叫紫月的侍女盡快捉拿歸案。請陛下立即發放海捕文書，封鎖京城以及附近城鎮各處出入口，出動巡防營全城搜捕兇手！”
陸廷淵沒有急著應下，而是問道：
“所以你認為，另一名侍女所言為真？”
“先皇後是否救過伏舟王君一事雖無可考證，可那侍女相貌確實與先皇後十分神似，而且經太醫診斷，如今伏舟王君的確中毒昏迷，這些都與那名侍女所言一致，種種跡象不似作假。”
陸廷淵皺了皺眉，他總覺得此事沒表面看上去那麽簡單。
不過雖然心中仍有疑慮，但他清楚此時並不是細問的好時機，於是只沈聲道：
“那名出逃侍女是否為多起案件的真兇暫且不論，此時下定論為時尚早。不過此人既然同伏舟國君中毒之事有關，你速速帶人全力搜捕，務必盡快將其捉拿歸案。”
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要活的。”
“是！”
卓楓領命，轉身出了殿門。
以巡防營雷厲風行的速度，又有城門各處的配合，第二日一早，便在臨縣城門口抓獲了妄圖蒙混出城的那名侍女——紫月。
是卓楓親自帶人去抓的，因為從這道城門出城，是一路西行回西域的最短路線。
可惜，人雖抓到了，卻是個死的。
那名叫紫月的侍女被抓後知道自己已是無路可逃，於是索性直接咬破了藏在口中的毒藥，頃刻便斃命了。
卓楓什麽都沒來及得問，只在她身上搜出了幾個瓷瓶，便匆匆去了四方館。
此時，距離伏舟昏迷已經過去整整兩日，萬幸的是，在那名下毒侍女身上搜到的瓷瓶中，經太醫判斷，有一瓶應該就是解藥。
他們大著膽子給伏舟服下了“解藥”，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辰，伏舟便悠悠轉醒。
見主子醒了，隨行而來的幾位隨從和侍女俱是大喜過望，幾位太醫懸著的心也終於落下。
見人醒了，卓楓首先開口道：
“恭喜王君順利脫險，給您下毒之人雖已服毒身亡，按理說屍體也應該交由貴方處置。可外臣懷疑此人同之前那起圍場驚馬案有關，此案涉及我朝公主、縣主兩名貴女的性命，故而外臣有個不情之請——王君能否將此人的屍體交予我朝仵作進行查驗？”
伏舟擺了擺手，聲音還是有些虛弱：
“此等悖主之人，你們想怎麽查便怎麽查吧，不過有一點，查完後不論結果如何，請將她的屍體妥善安葬，本王不想看到那張臉被曝屍荒野……”
卓楓有些意外地擡頭看了他一眼，不過也沒有多說，應了聲是便帶著太醫退下了。
等大祈的人都離開之後，侍女黛月擦了擦臉上未幹的淚痕，聲音也恢覆了平日的清冷。
“主上，事情都按您的吩咐辦妥了。僅在幾息之間便想出這一石三鳥之計，主上真是好計謀。”
此話雖是奉承之言，可也是出自真心。
聞言，伏舟從榻上起身，面上頹敗孱弱之相盡數褪去，哪裏有半點大病初愈的樣子。
原來這幾日發生的一切，都是主仆二人早就商量好的。
伏舟把玩著手中的茶盞，漫不經心地回道：
“本王只是想殺個人而已，原本沒想這麽多。只是蠢人不堪用，本王只能多費些腦筋。”
他口中的蠢人，正是服毒自盡的紫月。
“她雖蠢笨了些，好在還算忠心，她一死，很多事情便死無對證。”
聽伏舟如此輕描淡寫地提起紫月的死，黛月還是有些感傷。身為殺手，她雖然冷血寡情，可到底是親生的姐妹，意義總是不一樣的。
“主上，紫月的屍體，可否讓屬下帶回國都安葬？將她一個人留在異國他鄉，我……”
伏舟淡淡地瞥了黛月一眼，雖然只是輕輕一瞥，但還是令黛月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你在為她抱不平？”
聽著上方傳來一道冷颼颼的問詢聲，黛月當即跪地。
“屬下不敢，身為月衛，我們的命本就屬於主上，為主上而死，紫月死得其所。”
伏舟冷哼一聲，“知道就好，為了培養你們，孤耗費了多少心血，若非萬不得以，孤也不想折損你們任何一個。”
他頓了一下，才松口道：“她的屍體，過些時候再找機會帶回去吧，眼下我們仍處在風口浪尖之上，不要在這節骨眼上節外生枝。”
黛月有些猶疑地問道：“主上，屬下有些不明白，您為何選擇在此時將您同蕭皇後的關系公之於眾呢？大祈會相信我們的說辭嗎？”
伏舟輕笑一聲，笑意不達眼底。
“黛月，你演技一向不錯，可攻心術還差點火候。也罷，今日本王得閑，便同你好好說道說道。你可知，當面對一個懷疑你的人時，如何快速獲取他的信任？”
黛月略一思索，試探著答道：
“我會先找人刺殺他，然後再以命相救。用一出苦肉計來贏得對方的信任。”
伏舟搖了搖頭，嘴角掛起一絲稍縱即逝的笑意。
“這個辦法或許能奏效，可太費時、也太刻意了。想讓一個人對你卸下防備，最快的辦法不是對其施恩，挾恩以報；而是對其示弱，以退為進。主動吐露秘密，就是將弱點和把柄交到了對方手上，如此，在對方面前，你的攻擊性和目的性就會大大減弱。當然，這個秘密須得足夠出人意料，且最好能當場驗證——”
“本王與阿姊這段往事自然算得上是出人意料的一樁隱秘，但空口無憑，若只是嘴上說說恐怕沒那麽容易被取信，而你的容貌在此時就成了最有說服力的證據。當你摘下面紗的那一刻，這個秘密便會無限接近於真實，因為對方不會認為孤會為了編造這麽一個謊言準備數年之久。
當他相信了你給他的第一個真相，接下來的話便容易取信得多。這時候，便可以開始逐一為自己脫罪。”
“第一步：消除作案動機。在你的描述中，已經將孤塑造成一個對阿姊思念成疾、甚至將身邊侍女都換成與她長相相似之人的癡情人，面對同阿姊長相一般無二的姜澂魚，孤或許會愛屋及烏，或許想將她占為己有，可唯獨沒有理由去殺她。”
“第二步：消除作案時間。圍場與阿姊的陵寢相隔不遠，孤有充分的理由順路去祭拜故人，也很好地解釋了那日下午孤為何不在營帳。其實事實也真是如此，若他們去查，便更加能證實你所言為真，由此，你的話便變得更加可信起來。”
“真假摻半的謊言最容易取信於人。有了前面這兩個真相，當你說出孤被兄長按插的暗探趁機下毒謀害，並因此昏迷不醒之事時，他們不會懷疑。因為比起唾手可得的證據，人們往往更願意相信費盡周折得來的‘真相’。這便是第三步，消除作案能力。”
“不相信又如何呢？即使他們心中仍有疑慮，難道能去找孤那遠在千裏之外的兄長對質嗎？有句話說得好，如若不能證明我的謊言，那便只能接受我給的真相。”[註1]
聽完他這一番講解後，黛月由衷感慨道：
“主上深謀遠慮、洞察人心的功力，屬下望塵莫及。”
此話一出，伏舟原本溫和的眸光頓時冷了下來。他是瘋了才會這麽有耐心同這麽一個替代品在這長篇大論。
長得再像又有什麽用，阿姊永遠不會同他這麽說話。
意識到這一點，於是眼神都變得吝嗇起來。
他瞧也沒瞧她，周身的寒氣凝結成一道旁人無法逾越的屏障，只冷聲吩咐道：
“聽懂了就退下吧。還有，將面紗帶好，白日裏別頂著這張臉在孤眼前晃。”
黛月對眼前這位主子陰晴不定的性子早就習以為常了，聞言也只是低下頭，默默退了出去。
大祈皇宮，明光閣。
卓楓將事情一一稟明了陸廷淵，聽到兇手自盡並在她身上順利找到解藥的結果後，陸廷淵眉頭微挑，神情若有所思。
“卓楓，你有沒有覺得抓捕的過程過於順利了些？”
卓楓顯然不覺得抓捕的過程簡單，他坦言道：
“陛下，我們在城門處蹲了整整兩日才抓到那兇犯，被抓時，她還進行了好一番喬裝，竟扮作男子混在出城的商隊裏，若不是臣眼尖，發現她耳垂上有耳洞，神情又有些躲閃，說不定還真讓她混出城去。”
陸廷淵斂了斂眉，沈聲道：
“一個在別國潛伏多年都沒被發現的暗探，怎麽會這麽粗心，輕易就讓你識破她的偽裝？朕覺得，與其說你在城門等她，不如說她在城門等你。”
聞言，卓楓心中咯噔一聲。
只聽陸廷淵接著說道：
“還有一點，下毒之人在伏舟身邊侍奉多年，以他的敏銳，這麽多年他不該毫無察覺才是。含章同朕說過，伏舟此人，絕不像他平日表現出來的那般溫和有禮，一個在烏斯鐵騎下逃出生天的王子，短短幾年便能集結舊臣，做到與兄長裂疆而治，論智謀恐不在含章之下，論武功與膽略，恐怕也不在朕之下。他絕不簡單，若是如此輕易就被人下毒害死了，才是稀奇。今日這出絕處逢生、化險為夷的精彩轉折，在昨日你來請旨時，朕就料到了。”
卓楓心下一沈，他不是沒有懷疑過那名侍女的說辭，可仔細想了又想，又想不出哪裏不對。今日陛下這番話，算是說出了他心裏的疑慮。
“陛下認為，是伏舟王君暗中謀劃了這一切？可是臣有一點想不通，要想大祈與玄漠反目，他只要害死昌平公主一人，大祈便有了足夠的理由向玄漠發難，為何要捎帶上姜二姑娘呢？姜二姑娘同先皇後長得那般相似，況且此前伏舟王君一直對姜二姑娘十分心儀，他怎麽會想要殺她呢？動機是什麽？”
陸廷淵搖搖頭，眼神望向前方前方，眸光深沈。
“錯，全錯。你還沒察覺到，你已經被他所加給你的前因後果引導了。若真是伏舟動的手，那昌平可能才是被捎帶上的那個，甚至一開始他的目的就不是為了挑起大祈與別國的爭端。他當然有足夠的理由想要殺姜二，因為她即將要頂替他的阿姊，成為朕的皇後了。”
卓楓聞言心中一驚，“可是，他為何要幹涉您的婚事？說起來您還是他的姊夫，如今昭元皇後元後地位無可動搖，正常人誰會幹涉姊夫續弦？”
他小心覷了眼陸廷淵的神色，“說句大不敬的話，如今寡婦再嫁都是尋常事，難不成，他想讓您為他的阿姊……‘守節’？”
聞言，陸廷淵扯了扯嘴角，這比喻和用詞倒是稀罕。
不過他並未計較卓楓用詞上的些許冒犯，而是反問道：
“你也說了，那是正常人的想法。可他若是個瘋的呢？”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大人不必驚懼於奴婢的面容, 容奴婢將事情一一向您道來。”
那名侍女擦了擦臉上的淚，開始從頭說起。
“王君幼時曾遭人追殺，淪落街頭, 被一位女子所救，後來那位女子便成了我家王君的阿姊, 雖無血緣關系，但卻是王君在這世上最親近、最感激的人, 王君的阿姊, 就是大祈先皇後——昭元皇後蕭氏。”
卓楓聞言心中再次一驚, 他面上不顯, 繼續聽那侍女說著。
“……王君稱帝後，還未來得及與蕭皇後相認，她卻已經仙去，此事便成了王君的心病，對蕭皇後的思念與愧疚日益濃重, 甚至到了日夜難寐的地步，以至於不得去四處去尋一些與蕭皇後長相相似之人放在身邊看著, 以寄思念之情。奴婢黛月與另一位侍女紫月, 就是因為這樣的原因才被選來王君身邊當差。”
話音一轉，她的聲音頓時變得淩厲起來：
“沒想到, 紫月卻是一匹包藏禍心的狼, 趁王君祭奠完蕭皇後情緒失落、戒備放松之際，竟然給王君下毒！”
“王君如今情況如何？”卓楓急忙打斷她的話問道。
若是伏舟死在大祈, 那可是一件大禍事，甚至有可能引起兩國紛爭。
“幸虧發現及時, 奴婢給王君服下了保命的藥丸，暫時壓制住了毒性, 目前王君還在昏迷當中。可是要救命就必須配制出解藥，帶來的醫官雖勉強配出了一副藥，王君喝了卻沒有一絲轉醒的跡象，奴婢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說到這裏，她幾乎泣不成聲。
“奴婢自知將王君這樁隱秘告知大人定逃不過一個死字，可只要王君能醒過來，即使被處死奴婢亦心甘情願。求大人看在我家王君與蕭皇後有舊的份上，請陛下盡快下旨封鎖出城各道關卡，助我們將兇手捉拿歸案！”
說罷，便再次以頭叩地。
卓楓見她言辭懇切，眼中的擔憂與情切亦不似作假，便對她道：
“你先起來，兇手肯定要抓，不如先讓太醫進去看看情況，說不定能解此毒呢。”
侍女黛月搖了搖頭，“沒用的，醫官說了，此毒乃是一種西域奇毒，是用十種毒物混合制成，不知道是哪十種毒物，是做不出來解藥的。為今之計，只能寄希望於能將紫月抓捕歸案，從她那裏得到解藥。”
“她是何時不見的？”卓楓發問道。
“她犯下此等禍事，昨日就不見人影了，王君用扇子傷了她，估計她也跑不遠。我們已經派了人手去抓，想必解藥就藏在她身上。”
“是誰派她來的，你們可有線索？”
侍女黛月咬了咬牙，眼神中充滿恨意：
“這麽處心積慮想要害死我家王君的，也就只有那位了。”
卓楓追問：“那位？是——？”
黛月擡起頭，盯著卓楓一字一頓地回道：
“現任南烏斯王、王君的親兄長——迦檀蘇勒。”
卓楓神色一凜，南烏斯竟然也牽涉在內！
如今大祈與南烏斯的關系很是微妙，雙方都忌憚對方的實力不敢輕易發難，因此兩國才得以維持在表面的和平之下，內裏其實一直暗流湧動。
這些年光是肅清朝野內外南烏斯的暗探，就耗費了大量心血。
伏舟身邊有南烏斯王安插進來的暗探殺手，此事並不稀奇。
如今看來，驚馬一案，很大可能也是那名叫紫月的侍女所為，目的，自然是要攪渾玉京這池水，他好漁翁得利。
“前日下午那名叫紫月的侍女可否外出過？她的行為可有異常之處？”卓楓繼續問道。
侍女黛月沈默一陣，努力回想著那日的情形，生怕有什麽遺漏，所幸日子過去不久，記憶依舊可以捋順。
“前日下午，王君自己去了蕭皇後的陵墓祭奠，不讓旁人跟著，於是我們就留在營帳。紫月……那日紫月好像出去辦什麽事了，直到晚上才回來，我以為是王君單獨交代她的，因此也沒有多問。”
卓楓心中已有了猜測，若是伏舟病況真如眼前這名侍女所說的那般，那她今日說的這些話便基本可以取信。
“來都來了，還是讓太醫進去看一眼吧，我也好回去同陛下交差。”
見他如此堅持，黛月只好推開房門，讓卓楓帶著太醫進了內室。
幾位太醫輪番上前把脈，彼此商討一通，最後得出結論：伏舟王君如今的確是陷入昏迷當中，脈象也與中毒之癥一致。
於是卓楓便立馬進宮回稟了陛下，將事情一五一十都說清楚後，他說出了自己的猜想：
“臣認為，那位給伏舟王君下毒的侍女，很大可能是南烏斯的暗探，亦是驚馬一案的真兇。”
“哦？”陸廷淵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可有查到證據？”
“回陛下，物證目前尚未查到，人證卻有一個。據伏舟王君身邊另一名侍女指認，驚馬案發生的前一日下午，那名叫紫月的侍女並不在營帳，不論作案時間、作案動機還是能力，她都有。況且南烏*斯一向野心昭昭，之前賑災銀糧失竊、官員相繼被殺一案亦是處處透著南烏斯殺手的痕跡。此女連番作案，意在挑起大祈與玄漠、北烏斯三國紛爭，若是戰事一起，得利者正是作壁上觀的南烏斯。”
卓楓頓了一下，繼續分析道：
“那名殺手選擇在幾國使團齊聚大祈國都之時動手，先是將謀害兩位貴女的嫌疑嫁禍給真珠公主，以此挑撥大祈與玄漠兩國關系；接著又下毒毒害伏舟國君，不論是不是大祈人所為，作為東道主國，若是伏舟王君在此身亡，大祈都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到時北烏斯臣子必定向大祈追責。
因此臣認為當務之急，應是將那名叫紫月的侍女盡快捉拿歸案。請陛下立即發放海捕文書，封鎖京城以及附近城鎮各處出入口，出動巡防營全城搜捕兇手！”
陸廷淵沒有急著應下，而是問道：
“所以你認為，另一名侍女所言為真？”
“先皇後是否救過伏舟王君一事雖無可考證，可那侍女相貌確實與先皇後十分神似，而且經太醫診斷，如今伏舟王君的確中毒昏迷，這些都與那名侍女所言一致，種種跡象不似作假。”
陸廷淵皺了皺眉，他總覺得此事沒表面看上去那麽簡單。
不過雖然心中仍有疑慮，但他清楚此時並不是細問的好時機，於是只沈聲道：
“那名出逃侍女是否為多起案件的真兇暫且不論，此時下定論為時尚早。不過此人既然同伏舟國君中毒之事有關，你速速帶人全力搜捕，務必盡快將其捉拿歸案。”
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要活的。”
“是！”
卓楓領命，轉身出了殿門。
以巡防營雷厲風行的速度，又有城門各處的配合，第二日一早，便在臨縣城門口抓獲了妄圖蒙混出城的那名侍女——紫月。
是卓楓親自帶人去抓的，因為從這道城門出城，是一路西行回西域的最短路線。
可惜，人雖抓到了，卻是個死的。
那名叫紫月的侍女被抓後知道自己已是無路可逃，於是索性直接咬破了藏在口中的毒藥，頃刻便斃命了。
卓楓什麽都沒來及得問，只在她身上搜出了幾個瓷瓶，便匆匆去了四方館。
此時，距離伏舟昏迷已經過去整整兩日，萬幸的是，在那名下毒侍女身上搜到的瓷瓶中，經太醫判斷，有一瓶應該就是解藥。
他們大著膽子給伏舟服下了“解藥”，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辰，伏舟便悠悠轉醒。
見主子醒了，隨行而來的幾位隨從和侍女俱是大喜過望，幾位太醫懸著的心也終於落下。
見人醒了，卓楓首先開口道：
“恭喜王君順利脫險，給您下毒之人雖已服毒身亡，按理說屍體也應該交由貴方處置。可外臣懷疑此人同之前那起圍場驚馬案有關，此案涉及我朝公主、縣主兩名貴女的性命，故而外臣有個不情之請——王君能否將此人的屍體交予我朝仵作進行查驗？”
伏舟擺了擺手，聲音還是有些虛弱：
“此等悖主之人，你們想怎麽查便怎麽查吧，不過有一點，查完後不論結果如何，請將她的屍體妥善安葬，本王不想看到那張臉被曝屍荒野……”
卓楓有些意外地擡頭看了他一眼，不過也沒有多說，應了聲是便帶著太醫退下了。
等大祈的人都離開之後，侍女黛月擦了擦臉上未幹的淚痕，聲音也恢覆了平日的清冷。
“主上，事情都按您的吩咐辦妥了。僅在幾息之間便想出這一石三鳥之計，主上真是好計謀。”
此話雖是奉承之言，可也是出自真心。
聞言，伏舟從榻上起身，面上頹敗孱弱之相盡數褪去，哪裏有半點大病初愈的樣子。
原來這幾日發生的一切，都是主仆二人早就商量好的。
伏舟把玩著手中的茶盞，漫不經心地回道：
“本王只是想殺個人而已，原本沒想這麽多。只是蠢人不堪用，本王只能多費些腦筋。”
他口中的蠢人，正是服毒自盡的紫月。
“她雖蠢笨了些，好在還算忠心，她一死，很多事情便死無對證。”
聽伏舟如此輕描淡寫地提起紫月的死，黛月還是有些感傷。身為殺手，她雖然冷血寡情，可到底是親生的姐妹，意義總是不一樣的。
“主上，紫月的屍體，可否讓屬下帶回國都安葬？將她一個人留在異國他鄉，我……”
伏舟淡淡地瞥了黛月一眼，雖然只是輕輕一瞥，但還是令黛月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你在為她抱不平？”
聽著上方傳來一道冷颼颼的問詢聲，黛月當即跪地。
“屬下不敢，身為月衛，我們的命本就屬於主上，為主上而死，紫月死得其所。”
伏舟冷哼一聲，“知道就好，為了培養你們，孤耗費了多少心血，若非萬不得以，孤也不想折損你們任何一個。”
他頓了一下，才松口道：“她的屍體，過些時候再找機會帶回去吧，眼下我們仍處在風口浪尖之上，不要在這節骨眼上節外生枝。”
黛月有些猶疑地問道：“主上，屬下有些不明白，您為何選擇在此時將您同蕭皇後的關系公之於眾呢？大祈會相信我們的說辭嗎？”
伏舟輕笑一聲，笑意不達眼底。
“黛月，你演技一向不錯，可攻心術還差點火候。也罷，今日本王得閑，便同你好好說道說道。你可知，當面對一個懷疑你的人時，如何快速獲取他的信任？”
黛月略一思索，試探著答道：
“我會先找人刺殺他，然後再以命相救。用一出苦肉計來贏得對方的信任。”
伏舟搖了搖頭，嘴角掛起一絲稍縱即逝的笑意。
“這個辦法或許能奏效，可太費時、也太刻意了。想讓一個人對你卸下防備，最快的辦法不是對其施恩，挾恩以報；而是對其示弱，以退為進。主動吐露秘密，就是將弱點和把柄交到了對方手上，如此，在對方面前，你的攻擊性和目的性就會大大減弱。當然，這個秘密須得足夠出人意料，且最好能當場驗證——”
“本王與阿姊這段往事自然算得上是出人意料的一樁隱秘，但空口無憑，若只是嘴上說說恐怕沒那麽容易被取信，而你的容貌在此時就成了最有說服力的證據。當你摘下面紗的那一刻，這個秘密便會無限接近於真實，因為對方不會認為孤會為了編造這麽一個謊言準備數年之久。
當他相信了你給他的第一個真相，接下來的話便容易取信得多。這時候，便可以開始逐一為自己脫罪。”
“第一步：消除作案動機。在你的描述中，已經將孤塑造成一個對阿姊思念成疾、甚至將身邊侍女都換成與她長相相似之人的癡情人，面對同阿姊長相一般無二的姜澂魚，孤或許會愛屋及烏，或許想將她占為己有，可唯獨沒有理由去殺她。”
“第二步：消除作案時間。圍場與阿姊的陵寢相隔不遠，孤有充分的理由順路去祭拜故人，也很好地解釋了那日下午孤為何不在營帳。其實事實也真是如此，若他們去查，便更加能證實你所言為真，由此，你的話便變得更加可信起來。”
“真假摻半的謊言最容易取信於人。有了前面這兩個真相，當你說出孤被兄長按插的暗探趁機下毒謀害，並因此昏迷不醒之事時，他們不會懷疑。因為比起唾手可得的證據，人們往往更願意相信費盡周折得來的‘真相’。這便是第三步，消除作案能力。”
“不相信又如何呢？即使他們心中仍有疑慮，難道能去找孤那遠在千裏之外的兄長對質嗎？有句話說得好，如若不能證明我的謊言，那便只能接受我給的真相。”[註1]
聽完他這一番講解後，黛月由衷感慨道：
“主上深謀遠慮、洞察人心的功力，屬下望塵莫及。”
此話一出，伏舟原本溫和的眸光頓時冷了下來。他是瘋了才會這麽有耐心同這麽一個替代品在這長篇大論。
長得再像又有什麽用，阿姊永遠不會同他這麽說話。
意識到這一點，於是眼神都變得吝嗇起來。
他瞧也沒瞧她，周身的寒氣凝結成一道旁人無法逾越的屏障，只冷聲吩咐道：
“聽懂了就退下吧。還有，將面紗帶好，白日裏別頂著這張臉在孤眼前晃。”
黛月對眼前這位主子陰晴不定的性子早就習以為常了，聞言也只是低下頭，默默退了出去。
大祈皇宮，明光閣。
卓楓將事情一一稟明了陸廷淵，聽到兇手自盡並在她身上順利找到解藥的結果後，陸廷淵眉頭微挑，神情若有所思。
“卓楓，你有沒有覺得抓捕的過程過於順利了些？”
卓楓顯然不覺得抓捕的過程簡單，他坦言道：
“陛下，我們在城門處蹲了整整兩日才抓到那兇犯，被抓時，她還進行了好一番喬裝，竟扮作男子混在出城的商隊裏，若不是臣眼尖，發現她耳垂上有耳洞，神情又有些躲閃，說不定還真讓她混出城去。”
陸廷淵斂了斂眉，沈聲道：
“一個在別國潛伏多年都沒被發現的暗探，怎麽會這麽粗心，輕易就讓你識破她的偽裝？朕覺得，與其說你在城門等她，不如說她在城門等你。”
聞言，卓楓心中咯噔一聲。
只聽陸廷淵接著說道：
“還有一點，下毒之人在伏舟身邊侍奉多年，以他的敏銳，這麽多年他不該毫無察覺才是。含章同朕說過，伏舟此人，絕不像他平日表現出來的那般溫和有禮，一個在烏斯鐵騎下逃出生天的王子，短短幾年便能集結舊臣，做到與兄長裂疆而治，論智謀恐不在含章之下，論武功與膽略，恐怕也不在朕之下。他絕不簡單，若是如此輕易就被人下毒害死了，才是稀奇。今日這出絕處逢生、化險為夷的精彩轉折，在昨日你來請旨時，朕就料到了。”
卓楓心下一沈，他不是沒有懷疑過那名侍女的說辭，可仔細想了又想，又想不出哪裏不對。今日陛下這番話，算是說出了他心裏的疑慮。
“陛下認為，是伏舟王君暗中謀劃了這一切？可是臣有一點想不通，要想大祈與玄漠反目，他只要害死昌平公主一人，大祈便有了足夠的理由向玄漠發難，為何要捎帶上姜二姑娘呢？姜二姑娘同先皇後長得那般相似，況且此前伏舟王君一直對姜二姑娘十分心儀，他怎麽會想要殺她呢？動機是什麽？”
陸廷淵搖搖頭，眼神望向前方前方，眸光深沈。
“錯，全錯。你還沒察覺到，你已經被他所加給你的前因後果引導了。若真是伏舟動的手，那昌平可能才是被捎帶上的那個，甚至一開始他的目的就不是為了挑起大祈與別國的爭端。他當然有足夠的理由想要殺姜二，因為她即將要頂替他的阿姊，成為朕的皇後了。”
卓楓聞言心中一驚，“可是，他為何要幹涉您的婚事？說起來您還是他的姊夫，如今昭元皇後元後地位無可動搖，正常人誰會幹涉姊夫續弦？”
他小心覷了眼陸廷淵的神色，“說句大不敬的話，如今寡婦再嫁都是尋常事，難不成，他想讓您為他的阿姊……‘守節’？”
聞言，陸廷淵扯了扯嘴角，這比喻和用詞倒是稀罕。
不過他並未計較卓楓用詞上的些許冒犯，而是反問道：
“你也說了，那是正常人的想法。可他若是個瘋的呢？”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