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只此浮生是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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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只此浮生是夢中
一見這陣勢, 姜澂魚不由得驚詫了一瞬，隨即小聲斥道：
“胡鬧……我與陛下尚未大婚，怎可如此逾矩？秋屏, 你如今既為宮中女官，怎可帶頭不守規矩？”
秋屏依舊是一副笑臉, 對她方才的訓斥沒有流露出絲毫畏懼。
“娘娘，陛下都將中宮之印交給您了, 您如今便是這六宮之主, 故而婢子所為算不得逾矩。況且這是在潛麟宮, 哪個多嘴多舌的若敢妄議陛下和娘娘的事, 奴婢定第一個不饒她！”
這話一出，倒是有些宮中二品女官的氣派了。
馮春見狀也附和道：“是啊娘娘，陛下特意吩咐過，您如今就是這潛麟宮的女主子，讓我等盡心伺候呢。”
聞言, 姜澂魚便也不好再繼續責怪她們。
“都起來吧，別跪著了。”
宮婢和內侍們這才敢起身。
秋屏問道：“娘娘, 您挑幾個放在跟前使喚吧, 奴婢若是有不得空的時候，便叫她們來服侍您。”
姜澂魚擺擺手, “不必, 你還是留在阿辭殿裏我才放心，左右我在這兒也住不長, 晚膳過後我便打算回去了。”
秋屏小聲道：“可是，陛下不是不同意放您回家嗎？”
姜澂魚抿了口茶, 嘴角掛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他說他的，我做我的, 除非他舍得下臉皮頒道聖旨給我，否則我為何事事都要聽他的？男人和孩童一樣，都不可以驕縱。”
語畢，她起身活動了下筋骨，只覺身心舒暢。
“走，我們看看阿辭去。”
望著姜澂魚離去的身影，眾人只覺得那道嬌弱的身形頓時變得偉岸起來。
——那可是陛下啊，她竟然敢駁陛下的話。
秋屏倒是沒覺得有多稀奇，這種情形她早已見怪不怪。
從前王府的事，從來都是娘娘做主，很多時候，陛下只有請求權和知情權，決策權向來都在娘娘手上，她才是那個真正說一不二的人。
即使陛下的聖旨親自下到娘娘手裏，她相信她家娘娘也敢在上面劃一個大大的叉。
家庭帝位一目了然。
秋屏同姜澂魚來到陸辭所居住的東配殿，此時太陽已經升得老高，小家夥卻還沒起呢。
如今學堂未開，又不需要早起上早課，宮人們更不敢去打擾這位小祖宗的好眠，便由著他睡到幾時算幾時。
見姜澂魚二人來了，身為陸辭乳母的郭嬤嬤忙上前來攔道：
“小殿下如今尚在睡夢之中，屏女官和……這位姑娘，還是過會兒再來吧。”
秋屏蹙了蹙眉，冷聲斥道：
“放肆！如今潛麟宮上下皆對你面前這位尊稱娘娘，你為何還未改口？！還有，方才潛麟宮所有宮人全部都去正殿給娘娘請安了，你為何不去？！”
秋屏一旦疾言厲色起來，還是相當震懾人的。
郭嬤嬤訕笑一下，解釋道：“小殿下這兒離不了人，奴婢實在脫不開身，至於稱呼……是奴婢一時嘴快，叫岔了。”
她面上並無多少恭敬地對著姜澂魚行了一個福身禮，氣得秋屏上前擡手就要打她。
姜澂魚卻一把壓住了秋屏正欲擡起的手，淡淡道：
“無妨，既然阿辭還未醒，我們就先回去吧。”
說完，她朝著秋屏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隨即給了她一個心安的眼神。
秋屏這才將手收了回去，氣鼓鼓地同姜澂魚回了正殿。
待她二人走後，郭嬤嬤啐了一聲，顯然對方才的主仆二人嗤之以鼻。
她小聲暗罵道：
“還沒嫁過來呢，就敢在我這兒擺正宮娘娘的譜，她算哪門子的娘娘？不過就是個狐媚子，憑著那張臉迷了陛下的心智。還上趕著來給人當後娘，呸，我倒要看看，一個贗品能橫行到幾時！”
而睡夢中的阿辭對這一切一無所知，甚至在他醒後，郭嬤嬤也沒同他說過有人來看他的事。
直到傍晚父皇派人叫他過去用膳，他才在殿裏同姜澂魚碰上面。
“阿——”
他剛想喊“阿娘”，突然想起來父皇同他說過，只可在溫泉山莊的時候這般稱呼她，其餘時候都不可以亂喊人。
於是，他喊了一半便將剩下的字吞回了肚子裏。
饒是如此，他心裏還是抑制不住地開心，一下*子飛撲進姜澂魚的懷裏。
姜澂魚昏迷了兩天，如今尚有些體力不支，險些被小家夥撲倒。
陸廷淵皺著眉一下子提溜住陸辭的衣領，像提溜小雞仔一樣，將他同姜澂魚拉開了稍許距離，而後沈著臉喊他。
“陸辭！”
小家夥自是知道自己做錯了事，連忙開始撒嬌賣乖。
“小魚姑姑對不起，阿辭不是故意的。”
姜澂魚輕笑著摸了摸他的頭，“沒事。”
陸廷淵聽陸辭又開始叫姜澂魚“小魚姑姑”，不由得擡眸看了眼姜澂魚的臉色。
見她神色如常，他才將陸辭一把抱起來，半是無奈半是責備道：“瞎喊。”
他將陸辭抱到可以同姜澂魚平視的高度，而後語氣認真地對他說：
“以後，她就是你的母後，父皇的妻子，不可以再叫小魚姑姑了。”
陸辭有些疑惑：“可阿辭是有娘親的，要是娘親醒來，看到父皇有了別的妻子，阿辭有了別的娘親，她會不高興的。”
聞言，姜澂魚扯了扯陸廷淵的袖子：“孩子還小，慢慢來，不必急於這一時。”
正說話間，宮人前來通稟：“陛下、娘娘，姜太師一家到殿外了。”
“讓他們進來吧。”
姜紹、孟氏、姜問渠、葉蘭蕙四人都來了，陸廷淵坐在主位上沈聲道：
“今日是家宴，不必拘禮，都落座吧。”
葉蘭蕙一進門便走到姜澂魚身邊，盯著她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看了好一會兒，直到姜澂魚笑著朝她眨了眨眼睛，她懸著的一顆心才落到實處。
還好，沒有換人。
孟氏一見到女兒，眼淚差點流出來，見她穿著光鮮，臉上氣色也好，才忙吸了吸鼻子，將眼淚憋了回去。
眾人各自落座，陸辭則是坐在了姜澂魚同葉蘭蕙的中間。
孟氏看了看女兒，又看了看陸辭，見他二人相處倒是和諧，只是……唉。
她不由得開始心酸起來。
後娘哪是那麽好當的，何況還是給太子當後娘。
可憐她的女兒尚還是個小姑娘，就要學著怎麽去照顧繼子了。
不過她這幾日看下來，陛下倒是真心待她家澂魚的，那日澂魚暈過去時，他眼中的擔憂亦做不得假。
她在心裏默默嘆了口氣，孩子是娘的連心肉，她哪能不心疼呢，可女大不由娘，澂魚點了頭，她又能說什麽呢。
所謂“食不言寢不語”，幾人都沒怎麽說話，只有陸辭時不時開口央著姜澂魚幫他夾自己愛吃的菜。
飯後，姜紹一家起身告辭。
如今女兒雲英未嫁，他自然默認女兒今晚是跟著他們回家去的。
於是，姜紹拜謝道：“陛下，小女在您這兒叨擾多時，如今既已痊愈，老臣便將她領回去了。”
陸廷淵挑了挑眉，聲音四平八穩：
“朕並未覺得叨擾，況且如今她才病愈，留在宮中將養一段時日也好，太醫們往來也方便。”
姜紹眉頭微跳，心下了然——
陛下這是不打算放人的意思。
雖說宮裏有太醫方便些，可如今二人尚未大婚，女兒留在這潛麟宮中，並非長久之計。
“承蒙陛下擡愛，老臣自是不勝感激。可老臣和夫人就這一個女兒，從小被嬌縱慣了，一應吃穿用度都是府裏單獨給她預備，性子又驕矜，時日一長怕是會給陛下添不少麻煩。況且宮中雖好，可對小女而言總歸是客居，還是在家方便些。”
陸廷淵淡淡一笑，神色依舊從容。
“太師說笑了，宮裏難道還能缺著她什麽不成？莫說吃穿用度，即便她要星星月亮，朕也會想方設法給她尋來。一家人，談何麻煩——”
他頓了頓，話音一轉，“說到人手，之前太師不是打算將府中那兩個丫鬟送來宮裏麽，先前朕這裏她倆派不上用場，眼下……倒是正合適。”
這可真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姜紹被他這句話結結實實地噎了一口。
姜澂魚暗暗扯了扯陸廷淵的袖子，後者原本還想乘勝追擊，見她神色不辨喜怒，這才悻悻地閉了嘴。
“爹爹，您先帶阿娘他們在殿外稍等我片刻，我同陛下單獨說幾句。”姜澂魚淡淡開口道。
聽她這麽說，陸廷淵臉上原本帶著勝意的笑容頃刻間淡了下來。
幾人離開後，不能她開口，他便搶先道：“朕不準你走。”
姜澂魚環住他的腰身，而後依偎進他的懷裏。
“我知道你不想我走，可是從安，以後日子還長呢，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相守。”
陸廷淵抱緊了懷中之人，依舊不情願放人。
姜澂魚繼續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你我並未成婚，我如今就這麽同你住在一起，總歸是不合禮法。天底下沒有哪個父母願意看到自己的女兒，無名無分地跟著一個男子，說難聽點，你如今的行為落在他們眼中，和強搶民女又有什麽區別？他們只是畏懼你的權勢，不敢說出口罷了。”
陸廷淵正欲反駁，姜澂魚卻不由分說地用一根手指封住了他的嘴，阻止了他再次巧舌如簧地詭辯。
“我們也都已為人父母，應當有足夠的同理心理解他們的立場。而且，他們真正的女兒已經在當年的事故中喪生，再也不會回來了。你不覺得他們老來喪女，實在是很可憐嗎？我如今既已成為姜澂魚，作為他們的女兒，總該在跟前盡些孝心，這也是為人子女應盡的本分，你說對嗎？”
陸廷淵移開她擋在自己唇間的手指，有些賭氣地說道：
“對，你說的都對。可朕難道就不可憐嗎？阿妤，你什麽時候也能心疼心疼朕，嗯？”
見強留不奏效，他又開始示弱，打起了感情牌。
姜澂魚不知是想到了什麽，臉頰有些微紅。
她捉住他的衣領，而後湊近他的耳畔，聲若蚊蠅地說：
“等成婚後，你想怎樣……都隨你。這樣總該可以了吧？”
望著懷中嬌俏的妻子，又被吹了這等耳旁風，陸廷淵不禁有些心癢。
他將手臂往上一擡，圈著她的腰將她擡得離自己更近了些。
二人額頭相抵，呼吸交纏，他卻似乎並不急於下嘴。
望著懷中盛裝打扮、明艷又嬌俏的妻子，陸廷淵不禁看得有些失神。
燈下看美人，果真是，嬌嬈不勝春啊。
姜澂魚的心跳早就被他撩撥地失了節奏，見他一副要親不親的樣子，又被這般盯著看，心下不禁生出些羞澀。
她有些略帶慌亂地移開眼，擡手去推他。
“你快放開……唔……”
那個吻終於落下。
淺嘗慢啜，姜澂魚毫無反手之力。
等結束時，二人皆有些氣息不穩。
姜澂魚輕輕推了陸廷淵一下，支吾道：“他們還在等我……”
被餵飽了的男人還是很好說話的，陸廷淵放開禁錮在她腰間的手，“去吧。”
姜澂魚轉身欲走，陸廷淵卻又拉住她。
“哎——等等再出去。”
姜澂魚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陸廷淵嘴角噙笑，只見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唇，而後壓低聲音示意她道：
“現在……很紅。”
話音一落，這下姜澂魚不止嘴巴紅，臉也噌地一下燒了起來。
良久，她才走出門去。
而後，匆匆趕來的馮春一臉忐忑地進了門。
他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陛下，望月樓預備的天燈，今夜還放不放了？”
陸廷淵不置可否，面上也看不出是喜還是怒來。
“娘娘這是……拒絕您了？”
這話一出口，馮春也覺得離譜，懊惱得幾乎當即就要給自己一個嘴巴子。
陸廷淵皺了皺眉，明顯不認同這一說法。
“什麽拒絕……她只是暫時沒答應罷了。”
他著重強調了“暫時”二字，接著又有些無奈地吩咐道：
“天燈先收起來，改日再放。”
看見姜澂魚出來後，孟氏心裏懸著的一顆大石這才終於落地。
“陛下沒為難你吧？”
姜澂魚有些躲閃。
“我跟爹爹和娘親回家本就是理所應當，他能怎麽為難我？”
不過是被他困在懷裏索香吻罷了，姜澂魚笑得有些牽強。
這時，孟氏有些神秘地對姜澂魚說道：
“待會兒回家，若是見到什麽，你可不要太驚訝——”
姜澂魚心中一緊，有些疑惑又有些擔憂地問道：
“可是家中出事了？”
孟氏同葉蘭蕙交換了一個眼神，二人都抿嘴笑，默契地緘口不語。
看得姜澂魚心裏愈發疑惑了。
“澂魚，你隨我坐一輛車吧。”
葉蘭蕙開口邀請道。
“那，長兄呢？”
姜澂魚左右看了一圈，發現長兄姜問渠並不在。
“方才宮人來傳信，有些公務上的事需要他立即去處理，陛下剛覆了他的職，這幾日忙得腳不沾地，恐怕得歇在署衙才行了。”
姜澂魚便依言和她上了馬車，姜紹和孟氏則上了另一輛。
車內沒旁人，坐定後，兩人便說起了體己話。
盡管她們乘坐的這輛馬車車廂乃是純實木造就，隔音極好，二人說話時卻依舊不自覺地壓低了音量。
葉蘭蕙先開口問道：“我一到家就得知了你昏迷不醒的消息，父親母親說就連宮中太醫也沒能診斷出病因來，澂魚，你同我說實話，你是因何病倒的？”
姜澂魚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必擔心。
“我之前同你說過，我恐怕命不久矣，是因為自重生以來，我時常重覆做著一個夢，夢裏是真正的姜澂魚出嫁的場景，而那一日，就是我昏迷過去的後一日——乾寧四年臘月十八。”
“那如今你平安醒過來，是不是所謂的“大限之日”並不存在了？”葉蘭蕙小心翼翼地問道。
姜澂魚不置可否，嘆了口氣繼續說道：
“那日-暈過去後，我的魂魄好像去到了一處極為玄妙的空間，裏面有道聲音告訴我，我們所處的這個世界，只是萬千世界當中的一個，而我夢中看到的姜澂魚，也並非存在於當前我所處的這個世界，而是在另一芥子世界當中。我與她一命雙魂，註定不能長久共存，而如今我既得到這番機緣，就意味著命運的軌跡已經偏移，從未知走向另一種未知，結局是好是壞，依舊無法預料。一念生，一念死。”
聽她說到最後一句時，葉蘭蕙瞳孔重重一顫。
姜澂魚並未察覺，她語氣頓了一下，而後略帶試探地問道：
“那道聲音還說，我之所以能有這番機緣，是因為有異世之人降世，那個‘異世之人’，說的便是你吧？”
葉蘭蕙語氣一滯，而後苦笑一聲：
“也許吧，也許是我的到來擾亂了這個世界原本的秩序，在我所在的那個世界，有一個詞叫作‘蝴蝶效應’，大意就是說——看似微不足道的一只蝴蝶，它在湖邊微微扇動一下翅膀，也可能引發對岸刮起一場颶風。初始時看似極其細微的偏差，卻可能會導致結果的天差地別。對這個世界而言，我的到來，或許就是蝴蝶扇動了一下翅膀，看著什麽都沒變，其實什麽都變了……”
二人正沈浸於探討世界之玄妙時，馬車吱呀一聲停了下來。
到家了。
大家各自下了馬車，孟氏拉住姜澂魚，笑著說：
“你先別急著回你的聽風閣，咱們去你兄嫂院子裏坐會兒。”
方才還沒來得及問，姜澂魚也不知道她們在賣什麽關子，便有些疑惑地跟著她們一同去了知止齋。
剛進院子，還沒等進門，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聲便將她生生定在了原地。
這裏怎會有嬰兒的啼哭聲？長兄同蘭蕙成婚才剛剛半年，哪裏來的孩子？！
她不由得朝葉蘭蕙投去詢問的眼神。
葉蘭蕙放緩語氣，一臉笑意地同她說道：
“恭喜你，澂魚——你當姑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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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見這陣勢, 姜澂魚不由得驚詫了一瞬，隨即小聲斥道：
“胡鬧……我與陛下尚未大婚，怎可如此逾矩？秋屏, 你如今既為宮中女官，怎可帶頭不守規矩？”
秋屏依舊是一副笑臉, 對她方才的訓斥沒有流露出絲毫畏懼。
“娘娘，陛下都將中宮之印交給您了, 您如今便是這六宮之主, 故而婢子所為算不得逾矩。況且這是在潛麟宮, 哪個多嘴多舌的若敢妄議陛下和娘娘的事, 奴婢定第一個不饒她！”
這話一出，倒是有些宮中二品女官的氣派了。
馮春見狀也附和道：“是啊娘娘，陛下特意吩咐過，您如今就是這潛麟宮的女主子，讓我等盡心伺候呢。”
聞言, 姜澂魚便也不好再繼續責怪她們。
“都起來吧，別跪著了。”
宮婢和內侍們這才敢起身。
秋屏問道：“娘娘, 您挑幾個放在跟前使喚吧, 奴婢若是有不得空的時候，便叫她們來服侍您。”
姜澂魚擺擺手, “不必, 你還是留在阿辭殿裏我才放心，左右我在這兒也住不長, 晚膳過後我便打算回去了。”
秋屏小聲道：“可是，陛下不是不同意放您回家嗎？”
姜澂魚抿了口茶, 嘴角掛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他說他的，我做我的, 除非他舍得下臉皮頒道聖旨給我，否則我為何事事都要聽他的？男人和孩童一樣，都不可以驕縱。”
語畢，她起身活動了下筋骨，只覺身心舒暢。
“走，我們看看阿辭去。”
望著姜澂魚離去的身影，眾人只覺得那道嬌弱的身形頓時變得偉岸起來。
——那可是陛下啊，她竟然敢駁陛下的話。
秋屏倒是沒覺得有多稀奇，這種情形她早已見怪不怪。
從前王府的事，從來都是娘娘做主，很多時候，陛下只有請求權和知情權，決策權向來都在娘娘手上，她才是那個真正說一不二的人。
即使陛下的聖旨親自下到娘娘手裏，她相信她家娘娘也敢在上面劃一個大大的叉。
家庭帝位一目了然。
秋屏同姜澂魚來到陸辭所居住的東配殿，此時太陽已經升得老高，小家夥卻還沒起呢。
如今學堂未開，又不需要早起上早課，宮人們更不敢去打擾這位小祖宗的好眠，便由著他睡到幾時算幾時。
見姜澂魚二人來了，身為陸辭乳母的郭嬤嬤忙上前來攔道：
“小殿下如今尚在睡夢之中，屏女官和……這位姑娘，還是過會兒再來吧。”
秋屏蹙了蹙眉，冷聲斥道：
“放肆！如今潛麟宮上下皆對你面前這位尊稱娘娘，你為何還未改口？！還有，方才潛麟宮所有宮人全部都去正殿給娘娘請安了，你為何不去？！”
秋屏一旦疾言厲色起來，還是相當震懾人的。
郭嬤嬤訕笑一下，解釋道：“小殿下這兒離不了人，奴婢實在脫不開身，至於稱呼……是奴婢一時嘴快，叫岔了。”
她面上並無多少恭敬地對著姜澂魚行了一個福身禮，氣得秋屏上前擡手就要打她。
姜澂魚卻一把壓住了秋屏正欲擡起的手，淡淡道：
“無妨，既然阿辭還未醒，我們就先回去吧。”
說完，她朝著秋屏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隨即給了她一個心安的眼神。
秋屏這才將手收了回去，氣鼓鼓地同姜澂魚回了正殿。
待她二人走後，郭嬤嬤啐了一聲，顯然對方才的主仆二人嗤之以鼻。
她小聲暗罵道：
“還沒嫁過來呢，就敢在我這兒擺正宮娘娘的譜，她算哪門子的娘娘？不過就是個狐媚子，憑著那張臉迷了陛下的心智。還上趕著來給人當後娘，呸，我倒要看看，一個贗品能橫行到幾時！”
而睡夢中的阿辭對這一切一無所知，甚至在他醒後，郭嬤嬤也沒同他說過有人來看他的事。
直到傍晚父皇派人叫他過去用膳，他才在殿裏同姜澂魚碰上面。
“阿——”
他剛想喊“阿娘”，突然想起來父皇同他說過，只可在溫泉山莊的時候這般稱呼她，其餘時候都不可以亂喊人。
於是，他喊了一半便將剩下的字吞回了肚子裏。
饒是如此，他心裏還是抑制不住地開心，一下*子飛撲進姜澂魚的懷裏。
姜澂魚昏迷了兩天，如今尚有些體力不支，險些被小家夥撲倒。
陸廷淵皺著眉一下子提溜住陸辭的衣領，像提溜小雞仔一樣，將他同姜澂魚拉開了稍許距離，而後沈著臉喊他。
“陸辭！”
小家夥自是知道自己做錯了事，連忙開始撒嬌賣乖。
“小魚姑姑對不起，阿辭不是故意的。”
姜澂魚輕笑著摸了摸他的頭，“沒事。”
陸廷淵聽陸辭又開始叫姜澂魚“小魚姑姑”，不由得擡眸看了眼姜澂魚的臉色。
見她神色如常，他才將陸辭一把抱起來，半是無奈半是責備道：“瞎喊。”
他將陸辭抱到可以同姜澂魚平視的高度，而後語氣認真地對他說：
“以後，她就是你的母後，父皇的妻子，不可以再叫小魚姑姑了。”
陸辭有些疑惑：“可阿辭是有娘親的，要是娘親醒來，看到父皇有了別的妻子，阿辭有了別的娘親，她會不高興的。”
聞言，姜澂魚扯了扯陸廷淵的袖子：“孩子還小，慢慢來，不必急於這一時。”
正說話間，宮人前來通稟：“陛下、娘娘，姜太師一家到殿外了。”
“讓他們進來吧。”
姜紹、孟氏、姜問渠、葉蘭蕙四人都來了，陸廷淵坐在主位上沈聲道：
“今日是家宴，不必拘禮，都落座吧。”
葉蘭蕙一進門便走到姜澂魚身邊，盯著她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看了好一會兒，直到姜澂魚笑著朝她眨了眨眼睛，她懸著的一顆心才落到實處。
還好，沒有換人。
孟氏一見到女兒，眼淚差點流出來，見她穿著光鮮，臉上氣色也好，才忙吸了吸鼻子，將眼淚憋了回去。
眾人各自落座，陸辭則是坐在了姜澂魚同葉蘭蕙的中間。
孟氏看了看女兒，又看了看陸辭，見他二人相處倒是和諧，只是……唉。
她不由得開始心酸起來。
後娘哪是那麽好當的，何況還是給太子當後娘。
可憐她的女兒尚還是個小姑娘，就要學著怎麽去照顧繼子了。
不過她這幾日看下來，陛下倒是真心待她家澂魚的，那日澂魚暈過去時，他眼中的擔憂亦做不得假。
她在心裏默默嘆了口氣，孩子是娘的連心肉，她哪能不心疼呢，可女大不由娘，澂魚點了頭，她又能說什麽呢。
所謂“食不言寢不語”，幾人都沒怎麽說話，只有陸辭時不時開口央著姜澂魚幫他夾自己愛吃的菜。
飯後，姜紹一家起身告辭。
如今女兒雲英未嫁，他自然默認女兒今晚是跟著他們回家去的。
於是，姜紹拜謝道：“陛下，小女在您這兒叨擾多時，如今既已痊愈，老臣便將她領回去了。”
陸廷淵挑了挑眉，聲音四平八穩：
“朕並未覺得叨擾，況且如今她才病愈，留在宮中將養一段時日也好，太醫們往來也方便。”
姜紹眉頭微跳，心下了然——
陛下這是不打算放人的意思。
雖說宮裏有太醫方便些，可如今二人尚未大婚，女兒留在這潛麟宮中，並非長久之計。
“承蒙陛下擡愛，老臣自是不勝感激。可老臣和夫人就這一個女兒，從小被嬌縱慣了，一應吃穿用度都是府裏單獨給她預備，性子又驕矜，時日一長怕是會給陛下添不少麻煩。況且宮中雖好，可對小女而言總歸是客居，還是在家方便些。”
陸廷淵淡淡一笑，神色依舊從容。
“太師說笑了，宮裏難道還能缺著她什麽不成？莫說吃穿用度，即便她要星星月亮，朕也會想方設法給她尋來。一家人，談何麻煩——”
他頓了頓，話音一轉，“說到人手，之前太師不是打算將府中那兩個丫鬟送來宮裏麽，先前朕這裏她倆派不上用場，眼下……倒是正合適。”
這可真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姜紹被他這句話結結實實地噎了一口。
姜澂魚暗暗扯了扯陸廷淵的袖子，後者原本還想乘勝追擊，見她神色不辨喜怒，這才悻悻地閉了嘴。
“爹爹，您先帶阿娘他們在殿外稍等我片刻，我同陛下單獨說幾句。”姜澂魚淡淡開口道。
聽她這麽說，陸廷淵臉上原本帶著勝意的笑容頃刻間淡了下來。
幾人離開後，不能她開口，他便搶先道：“朕不準你走。”
姜澂魚環住他的腰身，而後依偎進他的懷裏。
“我知道你不想我走，可是從安，以後日子還長呢，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相守。”
陸廷淵抱緊了懷中之人，依舊不情願放人。
姜澂魚繼續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你我並未成婚，我如今就這麽同你住在一起，總歸是不合禮法。天底下沒有哪個父母願意看到自己的女兒，無名無分地跟著一個男子，說難聽點，你如今的行為落在他們眼中，和強搶民女又有什麽區別？他們只是畏懼你的權勢，不敢說出口罷了。”
陸廷淵正欲反駁，姜澂魚卻不由分說地用一根手指封住了他的嘴，阻止了他再次巧舌如簧地詭辯。
“我們也都已為人父母，應當有足夠的同理心理解他們的立場。而且，他們真正的女兒已經在當年的事故中喪生，再也不會回來了。你不覺得他們老來喪女，實在是很可憐嗎？我如今既已成為姜澂魚，作為他們的女兒，總該在跟前盡些孝心，這也是為人子女應盡的本分，你說對嗎？”
陸廷淵移開她擋在自己唇間的手指，有些賭氣地說道：
“對，你說的都對。可朕難道就不可憐嗎？阿妤，你什麽時候也能心疼心疼朕，嗯？”
見強留不奏效，他又開始示弱，打起了感情牌。
姜澂魚不知是想到了什麽，臉頰有些微紅。
她捉住他的衣領，而後湊近他的耳畔，聲若蚊蠅地說：
“等成婚後，你想怎樣……都隨你。這樣總該可以了吧？”
望著懷中嬌俏的妻子，又被吹了這等耳旁風，陸廷淵不禁有些心癢。
他將手臂往上一擡，圈著她的腰將她擡得離自己更近了些。
二人額頭相抵，呼吸交纏，他卻似乎並不急於下嘴。
望著懷中盛裝打扮、明艷又嬌俏的妻子，陸廷淵不禁看得有些失神。
燈下看美人，果真是，嬌嬈不勝春啊。
姜澂魚的心跳早就被他撩撥地失了節奏，見他一副要親不親的樣子，又被這般盯著看，心下不禁生出些羞澀。
她有些略帶慌亂地移開眼，擡手去推他。
“你快放開……唔……”
那個吻終於落下。
淺嘗慢啜，姜澂魚毫無反手之力。
等結束時，二人皆有些氣息不穩。
姜澂魚輕輕推了陸廷淵一下，支吾道：“他們還在等我……”
被餵飽了的男人還是很好說話的，陸廷淵放開禁錮在她腰間的手，“去吧。”
姜澂魚轉身欲走，陸廷淵卻又拉住她。
“哎——等等再出去。”
姜澂魚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陸廷淵嘴角噙笑，只見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唇，而後壓低聲音示意她道：
“現在……很紅。”
話音一落，這下姜澂魚不止嘴巴紅，臉也噌地一下燒了起來。
良久，她才走出門去。
而後，匆匆趕來的馮春一臉忐忑地進了門。
他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陛下，望月樓預備的天燈，今夜還放不放了？”
陸廷淵不置可否，面上也看不出是喜還是怒來。
“娘娘這是……拒絕您了？”
這話一出口，馮春也覺得離譜，懊惱得幾乎當即就要給自己一個嘴巴子。
陸廷淵皺了皺眉，明顯不認同這一說法。
“什麽拒絕……她只是暫時沒答應罷了。”
他著重強調了“暫時”二字，接著又有些無奈地吩咐道：
“天燈先收起來，改日再放。”
看見姜澂魚出來後，孟氏心裏懸著的一顆大石這才終於落地。
“陛下沒為難你吧？”
姜澂魚有些躲閃。
“我跟爹爹和娘親回家本就是理所應當，他能怎麽為難我？”
不過是被他困在懷裏索香吻罷了，姜澂魚笑得有些牽強。
這時，孟氏有些神秘地對姜澂魚說道：
“待會兒回家，若是見到什麽，你可不要太驚訝——”
姜澂魚心中一緊，有些疑惑又有些擔憂地問道：
“可是家中出事了？”
孟氏同葉蘭蕙交換了一個眼神，二人都抿嘴笑，默契地緘口不語。
看得姜澂魚心裏愈發疑惑了。
“澂魚，你隨我坐一輛車吧。”
葉蘭蕙開口邀請道。
“那，長兄呢？”
姜澂魚左右看了一圈，發現長兄姜問渠並不在。
“方才宮人來傳信，有些公務上的事需要他立即去處理，陛下剛覆了他的職，這幾日忙得腳不沾地，恐怕得歇在署衙才行了。”
姜澂魚便依言和她上了馬車，姜紹和孟氏則上了另一輛。
車內沒旁人，坐定後，兩人便說起了體己話。
盡管她們乘坐的這輛馬車車廂乃是純實木造就，隔音極好，二人說話時卻依舊不自覺地壓低了音量。
葉蘭蕙先開口問道：“我一到家就得知了你昏迷不醒的消息，父親母親說就連宮中太醫也沒能診斷出病因來，澂魚，你同我說實話，你是因何病倒的？”
姜澂魚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必擔心。
“我之前同你說過，我恐怕命不久矣，是因為自重生以來，我時常重覆做著一個夢，夢裏是真正的姜澂魚出嫁的場景，而那一日，就是我昏迷過去的後一日——乾寧四年臘月十八。”
“那如今你平安醒過來，是不是所謂的“大限之日”並不存在了？”葉蘭蕙小心翼翼地問道。
姜澂魚不置可否，嘆了口氣繼續說道：
“那日-暈過去後，我的魂魄好像去到了一處極為玄妙的空間，裏面有道聲音告訴我，我們所處的這個世界，只是萬千世界當中的一個，而我夢中看到的姜澂魚，也並非存在於當前我所處的這個世界，而是在另一芥子世界當中。我與她一命雙魂，註定不能長久共存，而如今我既得到這番機緣，就意味著命運的軌跡已經偏移，從未知走向另一種未知，結局是好是壞，依舊無法預料。一念生，一念死。”
聽她說到最後一句時，葉蘭蕙瞳孔重重一顫。
姜澂魚並未察覺，她語氣頓了一下，而後略帶試探地問道：
“那道聲音還說，我之所以能有這番機緣，是因為有異世之人降世，那個‘異世之人’，說的便是你吧？”
葉蘭蕙語氣一滯，而後苦笑一聲：
“也許吧，也許是我的到來擾亂了這個世界原本的秩序，在我所在的那個世界，有一個詞叫作‘蝴蝶效應’，大意就是說——看似微不足道的一只蝴蝶，它在湖邊微微扇動一下翅膀，也可能引發對岸刮起一場颶風。初始時看似極其細微的偏差，卻可能會導致結果的天差地別。對這個世界而言，我的到來，或許就是蝴蝶扇動了一下翅膀，看著什麽都沒變，其實什麽都變了……”
二人正沈浸於探討世界之玄妙時，馬車吱呀一聲停了下來。
到家了。
大家各自下了馬車，孟氏拉住姜澂魚，笑著說：
“你先別急著回你的聽風閣，咱們去你兄嫂院子裏坐會兒。”
方才還沒來得及問，姜澂魚也不知道她們在賣什麽關子，便有些疑惑地跟著她們一同去了知止齋。
剛進院子，還沒等進門，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聲便將她生生定在了原地。
這裏怎會有嬰兒的啼哭聲？長兄同蘭蕙成婚才剛剛半年，哪裏來的孩子？！
她不由得朝葉蘭蕙投去詢問的眼神。
葉蘭蕙放緩語氣，一臉笑意地同她說道：
“恭喜你，澂魚——你當姑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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