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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0章 惟願日日在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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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0章 惟願日日在夢中

她猛地起身, 急得伸手去扯他的衣袖。

環顧四周,哪裏有能藏人的地方?視線所到之處一覽無餘,竟無一處可藏。

為今之計, 也只能……

她拽過他的手,將他拉至床邊, 也不知拿來的力氣,一下子將他推倒在床上。

“噓, 別出聲!”

說著便拉過被子, 將他從頭到腳蓋了起來, 視野頓時陷入一片漆黑。

陸廷淵由著她擺布, 聽話地緘口不語。

被子上還帶著她身上的馨香之氣,今時不同以往,如今聞起來,倒覺得好聞得很。

少頃,門吱呀一聲被打開。

青黛、絳朱二人走進門來。

“姑娘, 您怎麽起來了?”青黛有些疑惑地問道。

姜澂魚放下帷幔,將裏面的情形遮掩住, 故作若無其事地回道:

“我……坐久了有些疲累, 起來走動走動。”

聞言,青黛端起盛滿藥汁的碗呈到她面前, 道:

“這四物湯府醫特意吩咐說讓您趁熱喝, 奴婢從小廚房一路端過來,現下溫度應該正適宜。”

姜澂魚接過藥碗, 皺了下眉,而後一口氣將藥汁全部喝完, 接著便開始趕人。

“我這裏沒什麽事,你們都去睡吧。喝完藥我也要睡了。”

“那我去給您換個熱些的湯婆子——”

青黛一邊說著, 一邊徑直朝床鋪方向走去。

“不用!”姜澂魚一聽急忙攔住她,“呃,我現在熱得很,不用再灌湯婆子了……你們快回去吧,我這不用人守著,明早也不必來叫,母親問起來,只說我這兩天賴覺,早膳什麽時候起來什麽時候再用吧。”

青黛看了眼被拉得緊緊實實的帷幔,心裏升起一絲奇怪。

姑娘好像在避著她們。

絳朱心思單純,沒聽出什麽不對勁來,她將提來的八寶盒打開,只見裏面盛得滿滿的,有飴糖、蜜餞、果脯之類總共八樣小食。

“姑娘,您喝完藥再含個蜜餞,嘴裏就不苦了。”

姜澂魚看了眼八寶盒,只拿了塊飴糖含在口中,便將蓋子合上,對絳朱道:

“這些你拿去吃吧,不過晚上不可貪嘴,吃太多甜食不好克化。”

絳朱喜滋滋地拿過八寶盒,“知道了,多謝姑娘!”

青黛見二人相處並無異狀,暗道方才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便同絳朱二人拿好東西退了出去。

見她們走了,姜澂魚懸著的心這才落到實處。

她連忙拉開帷幔,又將被子掀開,不期然撞進底下那雙帶著笑意的眼睛裏。

陸廷淵一臉興味地看著她,笑睨道:

“你藏我?”

姜澂魚自知有些理虧,只得躲開他的視線,閉口不答。

於二人而言,畢竟他們是正經夫妻。

可如今二人的關系還未公之於眾,他大半夜爬墻的行為總歸是太過孟浪大膽了些。

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姜澂魚心裏一慌,難道是赤胭聽到動靜了?

她忙走到門前,從內將門閂住,又貼著門聽了一會兒外面的動靜,直到腳步聲漸漸走遠,這才放下心來。

她長舒一口氣,回到床邊準備攆人,卻見陸廷淵手裏拿著一本書,看向她的眼神似笑非笑。

姜澂魚登時急了,連忙撲上前,欲奪他手裏的書。

“你快給我……你不許看!”

陸廷淵偏偏不如她意,拿著書的手往旁邊一躲,身子順勢往後一躺。

撲過來的姜澂魚一時沒剎住腳,也跟著往前撲去,看起來就像是她把他撲倒一般。

陸廷淵不由得低笑一聲,一只手圈住她柔軟的腰肢,另一只手將那話本高高舉起,用那張動輒便可定人生死的嘴念著上面的內容:

“卻說那許探花與崔家姑娘雖早已定下親事,可平日裏卻裝作一副不甚相熟的模樣,旁人只道他二人是點頭之交,又怎知四下無人之時,二人情到深處是如何纏綿,此間意趣不足以與外人道也……”

他聲線低沈,醇厚惑人,可這副好聽的嗓音念出來的東西卻似乎有些不堪入耳。

姜澂魚羞憤欲死,伸手欲奪回話本卻夠不著,情急之下只得拿手去捂他的嘴。

陸廷淵眼角笑意分明,他將那話本朝後一丟,兩只手掌分別扣住她的手腕,以一種絕對強勢的姿態將她困在離自己咫尺之遙的眼前,動作間是情人獨有的親昵。

在旁人看來,少女纖細的手腕在男人骨節分明的大掌之下不及一握,仿佛輕易便可折斷。

可實際他卻是賠了十二分的小心,將力度控制在不會弄疼她又不會讓她輕易掙脫開的範圍內,並故意拉長聲線逗弄道:

“原來阿妤喜歡偷——”

姜澂魚瞳孔劇震,她腦海中迅速閃過幾個字——

情?歡?人?

不論哪個字,她都不想、不能、不可以從他嘴裏聽到!

可是兩只手都被他抓著,能用什麽堵他的嘴呢?

身體比腦子反應快,她一著急便將唇湊了上去。

如此一來,後面那個字便被死死封在了帝王那張金尊玉貴的聖口之中。

陸廷淵自是不會放過懷中人自己湊上來的大好機會,摟著她翻身上下對調了位置,而後便毫不客氣地受用了好一會兒。

分開之時,二人皆有些氣息不定。

十指交扣,指骨清晰的大掌之下,只能窺見一截粉嫩的指尖。

四目相對,呼吸纏繞。

對上她那雙略帶驚恐又有些嗔怒與羞意的眸子,陸廷淵不由得低笑一聲。

之前蕭妤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何須這般偷偷摸摸,二人再怎麽胡鬧也不會生出如今這般類似於偷-情的感覺。

可如今她是未出閣的少女,同他一起躲在這一方暗室之內。

小妻子又格外面薄,生怕旁人發現,提著一顆心在這與他周旋,即使想趕他走也不敢弄出太大動靜。

的確如書中所言,別有一番趣味。

“作甚這般急著來堵我的話,方才我不過是想說,原來阿妤喜歡——偷偷的?”

陸廷淵深邃的眼眸中染上了似笑非笑的味道,言語間滿是笑意。

姜澂魚耳根悄悄染上了一抹緋紅,她欲掙開那雙壓制住她的大掌,可男人卻不肯放手。

見狀,她不禁有些著惱,壓低聲音抱怨道:

“你,你別壓著我,很重……”

聽到這話,陸廷淵才放開對她的桎梏,翻身躺倒在一邊。

他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現在是需要平靜一下,他也怕再抱下去無法收場。

姜澂魚坐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而後開始攆人:

“你快些回宮去——堂堂帝王,非要學那登徒子的做派……往後不許你再來了。”

這下輪到陸廷淵不同意了,他一下子坐起身,而後長腿交疊,打定了主意要賴在這。

“那不行。我不走——”

姜澂魚推他,“你不要名聲,我還要呢……要是被她們看見你大晚上在我房中,你是男子,自是無甚影響——可我呢,我哪裏還能有活路?”

她越說越覺得委屈,索性扭過臉去不再看他。

聽見這話,陸廷淵臉色一變,嘴角原本帶著的笑意也漸漸落下,平靜的神色下暗藏洶湧。

他扭過她的身子,定定地對著她道:

“朕如今是皇帝,雖沒有從閻王手裏要人那等手眼通天的本事,可在這人世間,誰敢從朕手中動你一根手指頭,朕定會叫他嘗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滋味!”

聞言,姜澂魚不由得心神一震。

她僅僅只是提了句與死相關的話,他的反應就如此之大,那若是……

她低眸,掩去眼底那一抹黯色。

陸廷淵重新將她擁進懷裏,聞著她發間好聞的香味,低喃道:

“阿妤,以後沒有人可以傷害你,就算是朕也不行。”

姜澂魚剛想說話,此時小腹卻傳來一陣疼痛。

嘶——

她皺了皺眉,不由得彎了彎腰,用手抵住腹部。

見狀,陸廷淵頓時緊張起來,急忙問道:“怎麽了?”

姜澂魚搖搖頭,“無事,只是有些腹痛。”

說罷,又忍不住用嗔怒的語氣小聲抱怨了句:“原本我歇得好好的,你非要來鬧我。”

畢竟是做過丈夫的人,見她這般情形,陸廷淵心下了然。

將人扶到床上躺下後,他看見一旁放著個湯婆子,拿過來摸了摸,觸手已是一片溫涼。

“熱水在哪?我去給你灌個湯婆子,暖暖肚子。”

說著便拿過一旁的湯婆子,作勢要往外走。

姜澂魚連忙拉住他,“哎,別去——”

她頓了頓,隨即補充道:“水房在外頭,有值夜的小丫鬟時刻在旁看著,況且赤胭也在院中,被她發現了端倪,到時有嘴說不清。”

陸廷淵不置可否,見她揪著自己的一片衣角,可憐兮兮地看著他,也只能順著她的心意,無奈道:

“行,不灌便不灌吧,我給你揉揉。”

說罷先是給她拿來一個靠枕墊在腰後,而後將雙手合掌對著搓,沒一會兒手心便搓熱了。

姜澂魚沒有再推拒,由著陸廷淵將手貼到她的腰腹上緩緩揉著,掌心溫熱,力度適中,倒是舒適不少。

“明日我讓太醫過來給你瞧瞧,順便調理一下身子。”

見她身體不舒服,陸廷淵心下擔憂,語氣自然也帶了些不容拒絕的味道。

聞言,姜澂魚搖搖頭。

“不可。如今滿京城都知道姜氏一門失了帝心,哪裏還有太醫過府診治的臉面——”

沒等她說完,陸廷淵便沈聲打斷道:

“不行、不許、不可,你自己聽聽,從我來到現在,你拒絕我多少次了?”

他皺了皺眉,眼神定定地看著她:

“阿妤,你本就是朕的妻子,大祈的皇後。在這片疆域之上,你想橫著走都可以,作甚如此這般左支右絀、畏首畏尾?你若是怕惹人非議,明日朕便讓禮部擬旨,昭告天下,迎你為後,如此可算得上名正言順?”

姜澂魚一聽這話,顧不得腹痛,登時便從床上坐了起來,滿眼不可置信,而後壓低聲音質問道:

“你瘋了?!你我二人尚在孝期,怎可如此罔顧禮法、敗亂國典?”

陸廷淵輕嗤一聲,嘴角扯起一個滿是不屑的笑意。

“我那算什麽親娘,你那又是哪門子的祖母,為這麽兩個人守孝?——真是可笑!”

氣氛陡然冷厲起來,姜澂魚聽他語氣有異,不由得問出一直以來心裏的疑問:

“太後她,為何會突然身亡?”

她頓了一下,最後還是小心翼翼問出口:“可與我當年的事有關?”

陸廷淵看著她,似是不知該如何作答,良久,終是搖了搖頭。

“此事說來話長,總之,在你的事情上,她應是不知情的。”

他嘆了口氣,輕輕擁她入懷,語氣中盡是悵惘:

“阿妤,我的父皇沒了,母親,也沒了,如今還好有你,你不要走,不要再離開我,好嗎?”

聽他這麽說,姜澂魚眼中落寞一閃而過,不過還是強打起精神,同他玩笑道:

“我不走,我就在這兒——是你該走了。”

說罷便推了推他的胳膊,是要趕人的意思。

見狀,陸廷淵望向姜澂魚,眼神中頗有些幽怨:

“好端端地,怎得又要趕人?”

他故意將自己如今的境遇說得淒慘些,就是想博取她的同情,這招百試百靈,今日為何不管用了?

示弱賣慘走不通,他又不願以勢壓人,那便只能徐徐誘之了。

於是他話鋒一轉。

“阿妤,你曾說過,你想要的家,是一個庭前有花,庭後有樹,冬有暖陽,夏有陰涼的居所。城外恰好有處這樣的地方,依山傍水,風景秀美,阿辭未出生前我就買下來了,叫溫泉山莊。如今,山莊各處已經修整得十分完備,一切布置都是依照你的喜好來的,庭院裏種了梨樹和銀杏,花圃裏種的是你最喜歡的夜光白,後山還有一片梅園,屋裏鋪了地龍,即使冬日裏也是溫暖如春——”

他頓了頓,語氣一滯,“我未曾忘——我們的家,你想去看看嗎?”

她想要的家,原來他一直都記得。

陸廷淵沒有放過姜澂魚眼中一閃而過的猶疑,於是趁熱打鐵,再拋出一副誘餌。

“我再帶上阿辭,我們一家三口,去山莊過一段不被外人打擾的日子。屆時我會稱頭疾覆發,搬去宮外療養一段時日,你只需找個理由,比方說想去城外莊子上散散心,住一段時日——我記得姜家離著溫泉山莊不遠處是有一處私產的,想必你母親也不會不放人。”

帶上阿辭。這對姜澂魚來說的確極有誘惑性。

距離那個最後的日子越來越近,若是她不答應,以後恐怕都沒有機會了。

姜澂魚嗔了陸廷淵一眼,一語道破他的心思:

“這恐怕是你早早便計劃好的,連姜家在哪處有田莊都打聽好了,我若是不答應,豈不白費了陛下這番心血?”

見目的達成,陸廷淵心裏一喜。

他看向她的肚子,面色如常地問道:“你什麽時候結束?”

姜澂魚臉頰一紅。她的月信有些不準,通常三四日便結束了。

“……大概後日。”

“好,大後日一早,我和阿辭在山莊等你。”

姜澂魚點點頭,略有些遲疑地問道:“那,你準備如何同阿辭、說我……”

她欲言又止地看向陸廷淵,後者知意,攬過她輕聲道:

“阿辭還小,以他如今的認知,尚不能理解在你身上發生的這些事,這是其一;其二,告訴他實情後,萬一他再不小心抖落出去——畢竟還魂這樣的事,只存在於奇聞異錄中。我怕旁人用異樣的眼光看你,對你不利,又或是對阿辭再說些有的沒的嚇他。所以,我們還是先不要告訴他,等他長大些,再同他說清楚其中來由,如此可好?”

姜澂魚明眸微動,手指不由得絞緊,聲音像是哽在喉嚨裏:

“那你呢,覺得我是人是鬼?你不怕我嗎?”

陸廷淵望向她,眼神猶如一汪深潭,讓人不自覺便沈溺其中。

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沈而悲淒。

“伊人已去,孤若亡魂。失去你之後,活著的那個人,是陸辭的父親,是大祈的帝王。蕭妤的丈夫,早就同她一起,長眠於數尺之下那座冷寂的皇陵中——”

他聲音一頓,似是自嘲般笑了一聲:“我怕你?我只怕你怨我惱我,不肯來我的夢裏。倘或君魂願入夢,惟願日日在夢中。”

聞言,姜澂魚心頭一顫,巨大的悲痛頓時席卷而來,淚水終是控制不住地奪眶而出。

因為她清晰地認識到:

眼前這個人愛她。比她想象得更為愛她。

她一直輕視了他的愛。

又如何能不掉眼淚呢?

命運早已為此刻的重逢標定了價碼,無論此刻他們再怎麽緊緊相擁,他依然會無可奈何地第二次失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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