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貳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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貳拾

第三折戲逐漸走到尾聲, 戲臺上卻仍舊只能見到原晴之的身影,看不到元項明,正在戲臺下等待的司天監眾人不由得露出焦急的神色。

“真的能成功嗎?”

“看原小姐的神態, 感覺《邪祟》的劇情被更改了不少。”

“那當然, 入戲對入戲者本身也是一件危險的事,更別說還要展開營救。”

“大家莫要心急。”見狀, 晏孤塵低聲寬慰:“原小姐不是早就說過嗎,戲一開場,必須唱完。結果究竟如何, 此事能不能成, 還得等戲曲落幕,方能見分曉。”

“唉, 到底還是天生戲骨過於罕見, 柳大宗師又早已故去多年......”

“戲曲界人才雕零, 不覆當年!”

雖說眾人方才的猜想足夠驚悚,但程月華還是捧著《夜行記》原典不願放下。

他合上了又翻開, 重覆這個動作,試圖通過書頁上出現的文字,來判斷戲內的劇情到底進展到了哪一步。

“快看, 好像有動靜了!”

在他們說話時, 戲曲終於推進到最激烈的橋段, 所有演奏樂器一同加入,婉轉悲壯,為《邪祟》第三折戲裏男女主相繼殉情送上最淒涼的哀鳴。

一圈人屏住呼吸, 翹首以盼。

帷幕垂下的戲臺上, 終於出現第二個人的身影。

明明人影是憑空出現,就像當初在司天監調出的監控裏顯示也是憑空消失不見。可奇怪的是, 這堪稱玄幻的一幕卻並不讓看客們感到突兀。就好像從原晴之登臺開始,元項明便已經參與其中,與她共同演繹這部《邪祟》。

而如今,戲曲落幕,兩人便自然而然地出了戲。

“好!”戲臺下,晏孤塵第一個撫掌,高聲歡呼。

緊接著,其他人也反應過來,紛紛大聲鼓掌,發出叫好。

“演得好啊!”

“好,好!”

“真是一出好戲!”

“原小姐實在是太厲害了!”

戲曲謝幕,理應喝彩,這是看戲時心照不宣的老規矩。況且平心而論,即便這部戲從頭到尾都是獨角戲和無實物表演,也絲毫不影響其精彩程度,兩名戲曲演員的入戲使得它無論是從視覺,聽覺,都近乎頂級。

等鼓完掌後,守在一旁的醫護人員們飛速沖上臺去。

“沒事,不用。”

終於結束了工作,原晴之一秒從武五的狀態中脫離,順手拔下了插在肩頭上的箭。

正如同晏孤塵所說,戲內終究是虛假的。原本在戲內深深紮入皮肉的箭矢,出戲後立馬變成普普通通的道具,輕輕松松就能拿下,提醒她不久前感受到的劇痛僅僅是幻覺。

奈何例行的檢查還是要有,原晴之只能站在原地,一邊等檢查,一邊揶揄。

“喲,滿堂喝彩啊。看來是我演的不錯,把大家都打動了?”

賈文宇立馬道:“那當然啦!原小姐少說也有當年柳大宗師巔峰時七分風範,方才我家監正那可是看得目不轉睛。”

晏孤塵:“咳咳,原小姐演得確實精彩。”

“哎呀,這話說得有些誇張了。雖然我知道自己是很優秀啦,但畢竟是第一次入戲誒,總是有不足之處的。”話雖如此,原晴之的嘴角完全壓不住,滿臉寫著“多誇點我愛聽”。

眾人也十分上道。

“原小姐您太謙虛了。”

“我這種從不聽戲也看得如癡如醉,如聽仙樂耳暫明!”

“就是,您可是當世唯一一位天生戲骨。不唱戲,當真是戲曲界的損失,今天可算給我們見識到了。”

第一次營救圓滿落幕,大家臉上喜氣洋洋,好聽話一句一句往外冒。

當初找原晴之幫忙,實屬迫不得已,走投無路。沒想到這死馬當作活馬醫的舉動,竟然真的能夠帶領司天監找到解決的辦法,可不得高興壞了。

笑鬧了一會,原晴之忽然無意中回頭。

瞥見還呆楞在原地的元項明,她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晃晃。

“師哥,師哥?”

元項明沒有說話,他正在垂首凝視著自己的手心。

明明原晴之的手早在出戲之後就已經從上面抽走,但他還依舊維持著那個解開佩劍擡手去夠的動作,像是沒反應過來,整個人慢了大半拍。

身為青派大弟子,新晉後起名角,元項明自然不可能不清楚“入戲”的含義。

——那是所有戲曲演員畢生所追求的境界。

奈何普通角兒,至少也得將技巧磨煉到爐火純青,將一部戲背得滾瓜爛熟,才能有入戲的可能。他年紀還輕,雖然成了角,可遠遠算不上老戲骨的程度,只能繼續磨煉。

沒想到,這次竟然會以這般陰差陽錯的方式,被卷入《邪祟》戲內。

如果問元項明,入戲是一種怎樣的感覺,他應該會回答,就好像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在夢裏,他是《邪祟》裏的師弘華,是那個註定要陪女主自刎殉情的男主,忘記了現實中的一切,在家族血仇和約定承諾中負重前行。偶爾也會感覺到些微違和感,但不多。

直到被原晴之強制帶出戲,那個瞬間記憶破土而出,方才如夢初醒。

見元項明仍舊呆呆楞楞,原晴之心裏閃過不好的猜測:“師哥,你不會還沒出戲吧?”

“啊?!難道元老師還沒恢覆現實的記憶?”

“靠,天生戲骨的前輩手劄裏沒寫過還有這種情況啊!”

“等等,元老師之前不是被紮了一刀嗎!快給元老師檢查一下。”

七嘴八舌打斷了元項明的思考。

“啊......師妹。我沒有受傷,早在回溯後就已經覆原。”

他終於回過神來,露出一個歉意的笑容:“抱歉,我全部想起來了,讓大家擔心了。”

“沒事就好,回來了就好。”

程月華這才松了口氣,給了他胸口一拳:“你小子,忽然在戲臺上失蹤,可把老夫我嚇得夠嗆。”

那可是青派最後一個傳人啊!要真出了事,他百年後真是泉下無顏見老友。

“這件事也不能怪元老師,另外兩位老師都中了招。”

賈文宇連忙出來背鍋:“歸根結底,還是我們司天監辦事不利,沒察覺《夜行記》和現實的融合是雙向的。”

“不管怎麽說,元老師順利回來,這會兒就別說什麽喪氣話了。”

“沒錯沒錯,一部戲唱下來好幾個小時。別說原小姐,外邊演奏組的老師們也都累了,剛好咱提前點了慶功夜宵。勞煩諸位先等等哈,我這就差人送進來!”

看著大家湊到元項明身邊,原晴之忍不住笑了:“後邊還有兩場戲呢,半場開香檳?”

“今朝有酒今朝醉嘛!”

“可不是,今天不僅看到了天生戲骨的演繹,還順利救出了元老師,必須慶祝!”

在這樣歡騰的氣氛下,大家紛紛動了起來,收拾道具,覆原演出場地,騰出位置。

原晴之到後臺去卸了個妝,換上便服出來發現古街戲臺前邊的空地已經擺上了好幾張桌椅,上邊不僅坐著司天監和演奏班子,就連剛剛換完班的警察也在湊熱鬧。

見她來,賈文宇立馬給她奉上茶水。

“說起來,原小姐,第一次入戲體驗如何?”

“也就那樣吧,沒我想象中難。”

雖然重演第三折戲時,身體有些不適,再加上演戲期間中途各種煩躁糟心,好幾次被嚇到以及氣到發抖。但只要一想到這趟不近搞定了三分之一的五千萬,還在出戲前看到了《夜行記》大boss的真容,原晴之回頭發現,其實還挺值。

“原小姐,可以和我們說一下入戲是種怎樣的體驗嗎?”

“對啊對啊,入戲就是直接進入戲裏嗎?”

賈文宇的話像是開啟了一個話匣子,眾人紛紛端著茶酒湊過來。

這裏坐著的人,至少一半是戲曲界從業者,還有一大半對戲曲有興趣,其中不乏晏孤塵這樣的老戲迷,隨便報戲名都能現場哼兩句的那種。

原晴之也樂得和他們嘮嗑:“對,可以把入戲理解為大型沈浸式角色扮演。”

“那敢情好啊,豈不是就跟先前電視劇裏播的穿越一樣。”

“嗯......還是有不一樣的,穿越可以隨便來,入戲可不能隨便演。”

“這樣啊。說起來,原小姐見到虞夢驚了嗎?”

一說到這個話題,不少吃夜宵的筷子都停了下來,大家紛紛露出具有求知欲的眼神。

沒辦法,只能怪虞夢驚過於出圈。就連沒聽過戲的人,也知道這麽個經典角色,普及度過高,堪稱戲曲頂流。

提到這個晦氣的名字,原晴之的白眼差點沒翻上天:“見到了見到了,確實好看,比電視上那些明星好看個百倍,就算沒有魅惑能力,他要出道也能輕松成為世界第一,收割男女老少粉絲,書寫娛樂圈歷史。”

“但是!這狗東西性格實在是太——爛了!!!你們簡直不知道,那夜行記裏對他的描述都算好的,說人嫌狗憎絕對輕了,和他站在一個屋檐下我真的哪哪都難受。”

她一條條細數虞夢驚的罪狀:“喜歡挑事拱火,性格喜怒無常,一個不爽就用魅惑能力殺人,而且最離譜的是,被殺的人還一副榮幸的樣子!呃,當然,他雖然殺人不眨眼,但自己也經常被殺。”

晏孤塵了然:“是在禁殿裏的那段表演吧。”

因為只能看到原晴之,再加上無實物,所以臺下觀眾只能猜個大概。

“對,就是那段。”原晴之喝了口茶:“不過說起來也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師哥入戲,導致蝴蝶翅膀的緣故,等我入戲後,《邪祟》的劇情已經改了不少。不僅虞夢驚提前出來,他的力量也大不如戲本裏描述的那樣,反而很弱,還是少年形態。”

“少年形態......這個倒是不無可能。”晏孤塵思忖片刻:“戴茜老師和霍星巖老師入的是《夜行記》第一卷其他兩部戲,前者《詭宅》後者《戲樓》,在這兩部戲裏,虞夢驚分別以青年形象和成熟男性形象示人。按照時間線推斷,《邪祟》既然是第一卷排名靠前的戲,出現少年形態倒也無可厚非。”

“啊?是這樣嗎?”沒看過夜行記的原晴之一臉懵逼。

“沒錯,正如晏監正所說。”青城博物館人員當場翻開原稿展示:“夜行記戲曲的順序是一條從前往後的時間線。按照慣例,第一卷開篇應該會書寫虞夢驚的過去,真身和誕生緣由,可惜開篇早已不知遺落到哪裏,否則我們還能看到虞夢驚的幼年形態。”

原晴之沒忍住,差點噴出嘴裏的茶。

她抽出一旁的紙巾,語氣忿忿:“挺好的,至少戲曲史上從此少了一個惹人討厭的小孩。”

她這幅對虞夢驚避之如蛇蠍的模樣要其他人笑得前仰後合。

“原小姐怎麽好像提到他都有點ptsd了!”

“可以理解哈哈哈,畢竟虞夢驚在戲裏真的搞了不少陰間操作。”

“是啊,他的陰間操作可不少。不過說這些沒意義,反正只是戲,誰要和紙片人較勁,那也太幼稚了吧。”

“說起來,我記得監正很喜歡聽《邪祟》。”

“確實,我作證!只要是《邪祟》裏的唱段,監正都能來兩嗓子。”

一個司天監成員揶揄道:“難不成監正喜歡邪祟的女主?”

“看不出來啊,監正竟然喜歡這種類型嗎......”

晏孤塵輕咳一聲,挽回自己岌岌可危的名聲:“只是單純欣賞謝二小姐而已,我最喜歡的旦角還是伶娘。”

伶娘是《夜行記》裏的一個比較特殊的角色。

因為她是人類,所以在這部以魑魅魍魎為主角的志怪戲集裏並沒有屬於自己的單獨分卷,只幾個同時間線的章回裏出場,扮演女主或女配。好在她人設出彩,雖然先天聲帶缺失,可戲舞卻已臻化境,傳說曾一舞引仙鶴而落,在戲迷中同樣擁有不錯的人氣。

“可以啊,有眼光,我也喜歡伶娘這種實力派。”

原晴之滿意地點頭,順手抓了把瓜子:“謝二小姐也確實很可愛,監正沒粉錯人。最後我出戲時想著來都來了,總得幹點什麽,就順手撈了她和謝大小姐一把。”

“那太好了,也算圓了我一樁心願。”

“......這個說法總給我一種穿到原著中改變了喜歡角色命運的既視感。”

“誒原小姐,您還別說,最近熱播的那部電視劇《穿越時空來愛你》好像就是這個題材的,在年輕人裏相當火呢。”

“賈文宇,你看起來也不大,難道不該劃入年輕人的範疇裏?”

“我嘛,老社畜了,哪能算?”

燈光微暖,眾人一邊碰杯一邊交談,聊得熱火朝天。

元項明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旁邊,並不加入,像是同這熱鬧於世隔絕。

倒不是因為其他人冷落他,而是因為大家都很清楚,失蹤入戲又驟然出戲的他需要獨處的時間。並非所有人都同原晴之一樣,入戲三秒鐘進入狀態,出戲三秒鐘就能抽離。對於普通人而言,情緒反倒最難調理。

在一片歡騰的氛圍中,元項明安靜地喝茶。

不遠處,少女側臉笑魘如花,他瞥過一眼,心底滿是恍惚。

第一次劇情逆轉之前,刀捅進腰腹的痛楚;在戲內看到武五朝自己跑來時,渾身冒冷汗的後怕......在出戲後,他清楚地知道,那些全部都是虛假的,可情緒卻很難熄滅。

戲裏情深似海,戲外轉瞬成空。那些劇烈的情感一瞬間失去憑據,整個胸腔空空落落,恍若隔世。

喝著喝著,原晴之註意到這邊:“師哥,怎麽一個人在喝悶茶?快來吃點夜宵,你失蹤幾天,肯定早餓得不行了。”

元項明頓了頓,從思緒中抽離:“好。”

“對了,你入戲後有沒有情感殘留?我看晏監正找來的入戲者留下的手劄裏有提到這樣的例子,就是雖然出戲,但仍舊愛著戲裏的角色,戀戀不忘以至於魔怔。”

“......不會。”

因為,他有喜歡的人。

“哦哦。”原晴之也沒追問,幫他伸手拿了雙筷子。

看著師妹那雙幹凈澄澈的眼睛,元項明心裏那些猶豫和尷尬忽然煙消雲散,走到嘴邊的話也硬生生吞了回去。

還是再等等吧。他想。

兩天後就是戲祭大典,青派苦心孤詣籌備了十幾載的崛起,全部都是為了這天。

師父離世之後,振興青派便成了他的執念。肩上背負的責任若是不能卸下,糾結這些兒女情長又有什麽意義?

酒過三巡,程月華起身,走到一旁。

司天監抵達青城古街時已經入夜,等唱完戲後,時間自然而然來到淩晨。水面上悄然起霧,古街的燈開始依次熄滅,僅留幾盞照明。愈發襯得天邊弦月清冷,朦朧。

“這麽多星星,看來明天會是個好天氣。”

“司天監還像古代一樣,負責觀星天象?”

“不,這是天氣預報說的。”

程月華:“......”

剛剛說了個冷笑話的晏孤塵聳聳肩,他隨手從上衣口袋裏摸出煙盒:“天氣預報說兩日後會有雨,還是暴雨。”

戲祭大典這樣的大日子,一旦定下來,就不可能更改,就算下暴雨也得硬著頭皮演。

但很顯然,司天監擔心的並不是這個。

“原小姐說過,雨是現實和《夜行記》融合的媒介,許多異常事件的觀測現場都伴隨著雨,雨後,或者水裏。”

晏孤塵擡手用火機點燃煙,深吸一口:“總而言之,結合這些,兩日後的戲祭大典......給我一種不好的預感。”

“最重要的是,我剛才和元老師聊了幾句,基本能夠確定,《夜行記》第十卷空白頁出現的文字記錄的正是當下發生的事。可我們暫且不清楚,《入戲驚夢》這部戲到底想要表達什麽,又想要達成什麽,為什麽原小姐會成為這部戲的主角。”

夜行記每卷的大主角幾乎都是非人類,還從來沒有出現過人類的前例,就連伶娘也不具備這種待遇。

程月華嘆氣:“這些你同晴丫頭說了嗎?”

“暫且還沒有。”晏孤塵嘆氣:“下午我們才聯系上,一直忙到深夜,明後天還有兩場硬仗要打。若是說了,我怕影響原小姐今晚歇息的心情。”

“那就等明天再說吧。”程月華拍了拍他的肩:“司天監也該動起來了,好好再查查之前收錄的異常現象。再去翻翻古籍,看看歷史上有沒有出現過這樣的先例。晴丫頭一個人在前邊沖鋒陷陣,我們也得拿出點作用來。”

“那是自然。”

此刻正在聊天的他兩誰也沒能想到,即便沒有將事情對原晴之如實相告,她今晚的睡眠質量也相當堪憂。

吃完夜宵後,眾人各自離開。

梨園距離青城古街有一段距離,開車得四十分鐘。如今已是淩晨,原晴之不欲回去打擾林媽休息,便下塌到司天監在附近訂的酒店。

唱戲實在很消耗人的精力,簡單洗漱完畢後,她一頭撲到床上,當場入睡。

一般人在極度困倦的情況下不會做夢,可原晴之卻做了個噩夢。

在夢裏,她回到了那個到處都燃燒著火焰的聖泉神宮。

只不過這一回,她以的第三視角,旁觀了《邪祟》第三折戲最後一幕。

在緊張的倒計時中,世家貴女武五忽然掙脫了束縛。因為事先沒能得到命令,那些心中已經被黑暗欲望遮蔽,尚未完全被控制的反叛軍們直接松開了手中的箭矢。

可她卻絲毫不停,哪怕發尾的束帶被射斷,散下的烏發中爆出一蓬蓬血花,也依舊堅定不移地朝著遠處的師弘華伸手,杏眼如星。

“拉住我——”

後者竟也在最後關頭棄了劍,擡手去夠。

兩人的身影一同倒在了煙塵裏。

事情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快到根本來不及反應。

直到死,他們的雙手仍舊緊緊相握。

“......看來的確是一對真愛,真令人感動。”

紅衣少年端坐在宮殿頂端,冷漠註視屍體上那雙刺眼交疊的手。

“呸,晦氣,難得大人大發慈悲,他們竟如此不識好歹。”

“就是,不識好人心的東西!”

真奇怪。此起彼伏的罵聲無法解答虞夢驚心底的困惑。

他不明白,為什麽武五在目睹他的全貌後,還能幹出同師弘華殉情的事。要知道,哪怕是心中七面琉璃,無欲無求的聖人,在窺見他真容時,也做不到無動於衷。

“因為武五有夜盲癥!”

像是終於忍無可忍,祭壇上,聽見他的話,正低垂著頭的謝霓雲忽然大喊,聲音帶著嘶啞的哭腔:“在這樣的夜晚,她根本看不清任何東西,更看不清一張臉!

虞夢驚驟然頓在原地。

那夜的一幕如同走馬燈般在他眼前掠過。

禁殿下少女努力仰起頭,聲音裏猶然帶著困惑,被莫名其妙奚落後一臉疑惑,臨走前毫無減緩反倒加速的步伐......蛛絲馬跡,點點滴滴,卻全部被他有意無意般忽視。

原先那些因為傲慢而無視的疑點被一點一點重新翻出,如同數千根細密的針,如同那碗無人在意兀自冷掉的飯。

虞夢驚紅袍曳地,自言自語。

“啊......是這樣啊。她並非被我蠱惑,而是出於本心。”

在那個被寂靜與無邊黑暗吞沒的禁殿夜晚,他是僅僅不想看見再多出一個深度控制的木偶;還是單單不希望那唯一一雙澄澈的,同這世間萬千欲望格格不入的杏眼被汙染?

她本該是最特殊的那個。是唯一不對他有所求,他唯一不想蠱惑的那個。

——卻如同流沙一般,滲於他的指縫。

剎那間,不知吞噬了多少屍體血肉也毫無反應的夜紅神龕驟然放出萬千光華。

其中一道重重禁錮的玄鐵封印悄無聲息地溶解,鍛煉,消失不見。

少年赤腳踩在冰冷的地面,神色終終於於褪去先前的傲慢,那雙如同琉璃般剔透美麗的眼眸深處顯現出一種純然的茫然。

“原來......”

聲音很輕很輕,被吹散在烈火燃燒的風裏。

......

第二天,原晴之打著哈欠來到了青城古街。

“怎麽看起來這麽困?”

“唉,昨晚沒睡好,做噩夢了。”

她一邊伸懶腰,一邊隨手拿起杯豆漿:“劇情還怪狗血的。”

“原小姐,原小姐!”

正在這時,賈文宇急匆匆從門口跑過來。

“怎麽了?”原晴之叼著油條:“一大早就這麽急匆匆的。”

“出大事了,《夜行記》原典裏記載著《邪祟》的章節內容變了!我們監正看了眼,直接說這恐怕完全變成了昨晚您入戲時的劇情,就連女主角都從謝書瑤變成武五了!”

“哦這個......”原晴之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又啃兩口後才意識到賈文宇剛剛話裏包含的信息量:“啊?等等,你說什麽?我把戲給改了?!”

“是啊。”賈文宇愁眉苦臉:“《邪祟》的結局變成了武五和師弘華一同殉情赴死,虞夢驚站在聖泉旁看著,莫名其妙解開了一道夜紅神龕的封印......什麽玩意啊,原著裏封印明明是到結尾篇《戲樓》裏,虞夢驚用持續一整卷的布局,硬生生拿龍脈氣運地爆天沖震開的,這劇情變動幅度未免有些太大了。”

原晴之楞住了。

她在周圍古籍保護員的大驚失色中一把拿過原典,飛快地翻到最後。

而《邪祟》全篇末尾最後一句,竟是同昨晚那個離奇夢境的結尾——

少年孤零零站在聖泉前,以火燒蒼茫大地萬物為背景,面無表情的自語重合。

不偏不倚,一字不差。

【虞夢驚:原來,她從來不曾看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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