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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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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紫檀身穿素黑布衣, 學著男子將烏發用銀冠梳成了馬尾,臉頰瘦得凹陷,眼睛倒是清明有神。

瞧見她,綠漪覆又開始落淚, 快步過去緊抓住紫檀的手, 問她這段時間去了哪, 有沒有被人苛待?

雖同樣紅了眼眶,紫檀卻梗著脖子將眼淚硬壓下去,走到妝奩之前, 輕輕喚了聲, “娘子。”

杜初月雲淡風輕地應了聲,問道:“瘦成這樣, 他們給你罪受了?”

她記得自己初到放鶴軒時情形, 紫檀在府衙大牢只怕更加難過。

孰料紫檀歪頭說道:“倒是沒有。”

杜初月拉過蒲團,示意她們坐下說話。

“雖是在府衙大牢,卻是單獨得了間簡陋的屋子,定時定點有人送吃食,不過人被封閉於室, 半點得不到外頭的消息, 也不知娘子你過得如何?奴心裏焦急, 飯菜也用不下。”

綠漪說道:“世子或因大郎君的事心存疑慮, 如今想必是事情查清楚了。”

杜初月沒應聲, 紫檀瞧瞧她的臉色亦不接話。

想到昨日對元昇提的要求, 杜初月又問:“他們釋放你出府衙大牢,可是讓你去阿爺身邊伺候?”

紫檀點頭, “杜公如今放閑在家,依舊住在府衙西南角的小院, 他聽明奴的來意之後,說奴一個婢女跟著他總有不便,不如回杜府協助府中事物。”

所以紫檀如今是住在城中的杜府,那座被杜洵荒廢了幾年的宅邸,想來是他防著杜初月,並不願在身邊放她的人。

“那宅子撂荒多年,奴只尋了個看得過去的院落收拾出來暫住,跟著就出門四處打聽娘子的消息,今晨在王府門外攔住了阿非,這才打聽到娘子原來在這。”

紫檀說完,杜初月讓綠漪談談王府如今是何光景,老夫人和二夫人可還安康?

綠漪只道王府一切如常,大郎君流放後,二夫人依舊主持府中大小事務,老夫人精力不似從前,近日勤去佛堂聽經,偶爾還會去雍王妃的瑯苑坐坐。

她抿抿嘴說:“倒是庾二娘子常來王府,世子外出公幹,她便陪著老夫人出入佛堂,老夫人見她爽朗,逗人開懷,還時常留她在東院過夜,王府的仆從們都說娘子久病不起,世子的婚事恐要重議。”

聽完這話,杜初月面色清淡得如同林間的溪流。

這些……元昇竟從未在她面前提及。

綠漪見她沈默,急切地說:“如今只要娘子平安就好,至於其它事都莫要放在心上。”

紫檀哼道:“重議便重議,誰稀罕,依奴看娘子也不必待在這放鶴軒,今日就隨奴回杜府。”

她這般義憤填膺,恐是只記得杜初月婢女的身份,卻忘了她們來雍州的目的。

杜初月笑道:“你忘了初到嵐廬時的情景?”

她們初到雍州便被杜洵扔在嵐廬,那會紫檀可是時時規勸杜初月尋求入城之法,如今好不容易在元昇身邊占有一席之地,又怎能由著性子回杜府。

果真被她這樣玩笑般提醒,紫檀一怔,無言地低垂下頭。

不多時,院門輕叩,元榮的聲音自院外傳來。

“杜娘子在嗎?”

綠漪道:“奴去瞧瞧。”

她去了片刻,回來時臉上微帶喜色地說:“元榮引來批園丁工匠,說要將放鶴軒的院子重新修葺,今日是來丈量土地,改日會將圖紙承給娘子。”

今日可真是稀奇,或是來的次數變頻繁,連元昇都覺著這放鶴軒孤清。

現今放鶴軒的院子只有幾叢墨竹和臘梅,他既願意替她重新規整修葺,她自是不反對。

杜初月對綠漪道:“既如此,你便去院中照看一二,別怠慢了人。”

“是。”

綠漪領命去了,屋中便只剩下她與紫檀。

沈寂半晌,杜初月問道:“你見杜洵時他可有說什麽?”

紫檀搖頭,“半句話也無,奴見他在院中種了藥草,整日都在忙著侍草。”

杜初月冷笑,他倒是清閑自在,當初若不是杜洵未將那封急信送回京師,她又怎會流落於此。

如今元昇獨掌雍州軍恐正合他意,杜初月甚至在想,若蘇沐雲真的召集文官施壓,杜洵是否會願意重掌府衙。

紫檀道:“娘子可有話要傳?”

杜初月搖頭,“我會親自去趟府衙。”

大病初愈的女兒想見見阿爺,於情於理應都說得過去。

屋中再次陷入安靜,即便是單獨相對,主仆二人亦是無言,只因杜初月如今的處境萬分詭異,連素日直來直往的紫檀都覺著難以啟齒。

若因新稅法及張環小產之事,那雍州世子疑心杜家父女有異,為何現今會同意解除禁令,甚至將綠漪召回到杜初月身邊,還有這些家具器物,院子裏的園丁……

“娘子……”

紫檀喉嚨發哽,像卡了魚骨。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

杜初月的聲音薄若月光,面色涼如霜雪,就像在雁固山那夜的馬車裏紫檀見到的那般,有著超越年齡的老成。

“無論你日後察覺何事,聽說何言,只需記得我心中自是有數,你需得信任我,聽命於我。”

這是雁固山一夜,杜初月對紫檀的囑咐,如今她再次重覆。

紫檀也如當初那般,匍匐下身,重重地回道:“是。”

*

剛到雍州府衙,元昇便察覺到衙中內外人心惶惶,他目不斜視地走到內堂,發覺裏面人頭攢動,判司巡官們正交頭接耳,一言三嘆。

發現他來,他們便自動讓開條路,元昇過去,瞧見位於行首的陸子維,他正和身旁的同僚滔滔不絕說話。

“發生了何事?”

元昇蹙眉質問。

陸子維趕忙上前,將手中陳淮的證供遞給元昇,壓低聲道:“都招了,不過這份證詞裏並未涉及蘇沐雲,員外郎何友良,尚書李玉陳,陳淮提及平日都是這二人經手此事,受其賄賂。”

“他們現在何處?”

“今早,他們都被發現在家中飲毒自盡了。”

元昇目露兇光,陸子維當即領著群官跪拜而下,“是某辦事不力,請世子責罰。”

堂中烏壓壓跪倒一片,元昇不耐地挪走視線,其實這個結果早已能猜到。

“都起身,事已至此,多說無用。”

他於書案前坐下,快速流閱陸子維調來的何李二人的卷宗。

從卷宗上看,何李二人與蘇沐雲風馬牛不相及,若真要追究,不過從前與蘇沐雲同在洛陽城為官。

但他們似乎有在同一人那裏行卷的經歷。

“禦史中丞,盧霽舟。”

對於此人,元昇略有耳聞。

“這盧中丞便是在幽王逆亂時,固守東都城池,以死全節的執法之人?”

陸子維道:“不錯,他正是蘇沐雲的恩師。”

那便能說得通,想是在洛陽之時,蘇沐雲與何李二人有過舊交。

想通此層,元昇便沒再去探究盧霽舟與蘇沐雲的舊事,將卷宗放至一旁。

眼神示意,屏退了滿屋的吏員。

“可有查到經流木材店的銀錢最後都流向了何方?”

“何李二人死後,此事便死無對證,在他們的府中搜尋過後也未發現有細支賬目,想來蘇沐雲大肆斂財不過為了四個字,招兵秣馬。”

此話不差,元昇心想,如今雍州軍盡歸他手,元子佑妄想起事只有募兵和借助其他藩鎮之力兩條路。

若蘇沐雲確有用此財款賄賂相滄,只要能找到證據便能將他徹底連根拔起。

但如今他已然將自己摘得幹凈,也只能靜觀其變了。

至少經此一事,蘇沐雲會安分些時日。

陸子維接著道:“貪墨案善後之事可以交給某,此間事了,世子該出發去北郊籌備大王的祭禮。”

元昇頜首,如常道:“明早出發。”

祭禮流程繁雜,需得提早前往,為何要拖到明早出發,陸子維也未敢問。

當日元昇忙至傍晚,出了府衙便騎著駿馬獨行而去,眾人望眼馬行的方向,終歸不是去王府的方向。

日暮西山,天光在漸漸變得黯淡,放鶴軒外的墨竹林被風攪出層層竹浪,竹葉如雨般輕落而下。

元昇來到放鶴軒的院門外,正要推門而進,卻見院中如黑鴉般躍出道黑影,一路點著竹葉去了。

他未有多驚訝,只是不懂這紫檀為何不走正門,難道他將她釋放的時候就沒想到她會來這放鶴軒找杜初月。

還未到院內便被她發現,聽力倒好。

果真邁入屋中,杜初月主仆已沒了說笑聲,杜初月正襟危坐,綠漪垂立一旁,圓桌上尚且擺著個熱氣滾滾的涮肉鍋,鍋邊三副碗筷還未來得及收。

綠漪恭順地朝他行了禮,“拜見世子。”

元昇應聲,挑眉問:“孤擾了你們的雅興?”

綠漪原想擺手急說不,卻見杜初月誠懇地點了頭,她立馬擔憂地打量元昇的臉色,生怕他一不高興又將她發配回王府。

誰知元昇非但未生氣,還在杜初月旁邊坐下,就著她方才用的茶杯喝了滿杯茶。

杜初月好似習以為常,吩咐綠漪道:“給世子添副碗筷。”

“是。”

綠漪帶著疑惑去了,走到院中的時候,回頭望向屋中的男女。

門框燈影之間,元昇和杜初月相距不過半尺,整個身子前傾,臉上帶著揶揄,正勾著杜初月肩上的發絲輕攏慢拈,逗弄她玩。

杜初月倒是煩著似地推囊他,可動作間總有種別樣的親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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