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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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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元旦一過,劇團轉移到市中心的藝術劇院彩排,為三天後的正式演出做準備。

作為劇團的服裝設計師,許燃幾乎每天都會去到現場。

演員換下演出服後,她跟羅雯會仔細檢查上一遍。

因為小葛之前那個眼神,許燃留了個心眼,服裝只要經過她的手,許燃都會重新檢查,確保萬無一失。

雖然話劇服裝跟高定關系不大,客戶群也完全不同,但她既接下了這份挑戰,就希望它能畫下一個圓滿的句號。

三天彩排很快過去,轉眼到了演出當晚。

演出前兩個小時,許燃和羅雯檢查過所有服裝,朝對方比了個“ok”的手勢,這是她們時裝周時定下的暗號。

她們這邊歲月靜好,場務那邊焦頭爛額,說是有盞燈不見了,怎麽也找不到。

許燃看她急得快哭了,就讓羅雯盯著演出服,自己去幫忙找。

找了半天,發現那盞燈就放在沙發旁邊,還是場務自己放的,真是越著急越容易出錯。

找完燈回來,部分演員已經換上演出服,在那聊天玩手機。

許燃正要往更衣室的方向走,朱晞喊了她一聲:“許燃,有空嗎?”

許燃正好沒什麽事,點了下頭,朝她走去。

“太好了,化妝師助理堵在半路上,我看你化妝技術不錯,能幫忙給男演員打個底嗎?”

許燃不知道朱晞從哪裏看出她化妝技術不錯,她平時化妝也就打個底,哪有什麽技術可言。

不過,打個底……應該沒問題。

“可以,幫誰打底?”許燃朝化妝師的方向看去,有五六個男演員在那排隊等化妝,“他們嗎?”

“嗯。”朱晞說,“簡單打個底就可以。”說完她拍了下許燃的肩膀就去忙別的事情了。

化妝師擡起頭,朝許燃抱歉一笑:“麻煩你了。”

“沒事。”許燃打算去給離自己最近的男演員化,“就怕我化得不好。”

“先給沈夏深老師化。”化妝師往沈夏深的方向瞥了眼,小聲說,“他皮膚好,容易化些。”

聽她這麽一說,許燃循著化妝師的目光,看向沈夏深。

他做好了發型,頭發梳起露出光潔的額頭,側面輪廓硬朗流暢,皮膚在室內冷光的照射下泛著潤澤的光。

遠遠看過去,猶如一件光滑細膩的瓷器。

周圍一片喧囂,他微闔著眼,似乎在閉目養神,有種與世隔絕的疏離冷感,仿佛一場終年不化的積雪。

比起其他男演員略顯粗糙的皮膚,他的皮膚看上去確實好得多。

許燃走過去:“化妝了,沈夏深老師。”

在這裏,大多數人都這麽稱呼他。許燃偶爾也跟著喊,不過,她的尾調微揚,聽在耳裏,不含尊重,倒帶了幾分調侃意味。

須臾,沈夏深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化妝師,再看向她。

“你給我化?”

見他一臉狐疑,許燃下巴稍揚:“怎麽,看不起本小姐的化妝技術?”

說著,她彎下腰,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將臉頰湊到沈夏深面前,用”讓他開開眼界“的語氣說:“看看,什麽叫做無暇底妝。”

沈夏深:“……”

他近距離看著許燃完全看不到毛孔的皮膚,畫面漸漸清晰,能看清她濃密微翹的睫毛,眼睛下方那顆媚惑的淚痣。

忽地發現,她根本沒化妝。

沈夏深身體往後靠,輕哂一聲:“我覺得這應該叫做皇帝的底妝。”

許燃沒料到會被識破,她今天出門急,確實沒化妝。

本想糊弄一下他,不是說一般男的不是分不清女生偽素顏和真素顏嗎?

當場被拆穿,許燃站直起來,當作無事發生:“不跟你瞎扯了,還有一大堆人排隊等著我呢。”

“……”

她拿起一個美妝蛋捏了捏:“你放心吧,肯定把你化得比原來帥十倍。”

沈夏深看她:“我表示懷疑。”

不故意把他化醜就謝天謝地了。

什麽場合能開玩笑,什麽場合得認真,許燃分得清楚。今天這麽重要的場合,是不允許出幺蛾子的。

她拿起一個粉底液,正想擠出來試色,有人拉了一下她的胳膊:“許燃老師,快跟我來。”

許燃擠粉底液的動作一頓,側頭見是朱晞的助理袁文,沒來得及問是什麽事,就被拉走了。

看樣子,情況很緊急。

“怎麽了?”走出一段距離後,許燃問。

袁文是個沈著穩重的性子,平時說話做事不急不緩,從沒見她像現在這樣急赤白臉的模樣。

袁文沈聲道:“出大事了,朱晞姐有兩套演出服讓人剪壞了。”

許燃突然有種一腳踩空的感覺。

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誰剪的?”

袁文:“現在還不清楚。”

說話間,兩人來到更衣室,演員的演出服全部掛在這裏,用寫著名字的牌子隔開。

現在衣架上的服裝大部分被穿走,只剩下一些備用的和男女一號的演出服。

許燃一進去,就看見朱晞和羅雯站在衣架前說話。

“我就去了趟洗手間……”羅雯低垂著頭,聲音細如蚊蚋。

朱晞眉頭緊鎖,不耐煩地打斷她:“先不說這個,這裏到處是監控,那人跑不掉的,問題是現在怎麽弄!”

劇團全體工作人員,臺前幕後辛苦籌備兩個多月,就為了這一天。

現在離演出剩下不到一個小時,出這種問題,不是要人命嘛!

朱晞知道自己不該拿根本不是劇團工作人員的羅雯撒氣,她也想冷靜下來,可一想到演出可能因此夭折,根本冷靜不下來。

許燃沒說話,打算先看看衣服被剪成什麽樣了再說。

朱晞的演出服一共是五套,她身上穿了一套,衣架上還剩下五套,其中一套是備用的。

而被剪壞的那兩套是演出時要穿的,剪壞的地方極其顯眼,就在胸口處。

這位置連補救都沒有辦法補救。

原本抱著一絲希望的許燃心猛地往下一沈。

朱晞緩了會,對許燃說:“我們之前試穿過的衣服裏還有兩套勉強能用,是不是在你工作室那邊?”

許燃一共為朱晞設計十二套演出服,制作出來的有七套,除去在這裏的五套,剩下兩套因為不夠驚艷,沒有被選上。

“在拾光工作室。”許燃艱難開口。

她也想過去取,或者讓人直接送過來。

不過考慮到現在離演出不到一小時,又正值下班高峰期,拾光工作室和劇院之間有一個半小時的車程,時間上可能來不及。

她不知道的是,沈夏深的粉絲將劇院周圍堵了個水洩不通,附近的路早被封了,不管進來還是出去,都是個大問題。

但這個情況,朱晞很清楚,聽見這話,她的眼神瞬間黯淡下去。

如果衣服在離劇院半個小時車程的許燃的工作室裏,加上演出前半部分時間,還有機會趕上。

現在……

更衣室的氣氛落入一片沈重的寂靜之中。

許燃盯著被剪壞的地方看了良久。

那道口子大概有十來公分,破在胸口心臟的位置,破壞了面料本身的花紋。

即使她有再高超的縫紉技巧,也派不上用場。

精致虛榮愛美的黎白淇,怎麽可能穿縫補過的旗袍出現在心上人面前。

既然沒辦法讓人看不出來,不如就讓人將註意力放在這裏。

許燃靈光一閃:“我試試能不能補救。”

“確定能行嗎?”朱晞都想著取消演出了,聽到能補救,眼睛一亮。

“應該沒問題。”許燃說。

朱晞看著她:“必須沒問題!”

如果不成功,那結果可能比取消演出還要糟糕,朱晞不允許自己的演出出任何紕漏。

許燃讓羅雯去拿針線過來,她的方法其實很簡單,就是將那件被剪壞的旗袍上的梅花刺繡剪下來,組成圖案縫在另一件旗袍被剪破的位置上。

如此一來,剪壞的地方被梅花圖案掩蓋,看不出縫補過的痕跡。

朱晞聽完,覺得這個方法相當可行。

許燃立刻開始行動,要讓臺下的觀眾看不出來縫補痕跡不難,難的是如何讓圖案生動富有美感,與原本面料上的花紋融合不顯突兀。

她鋪平衣服,構思好圖案後,讓羅雯剪下梅花,自己穿針引線,將精美的刺繡花朵一個個縫上去。

急趕忙趕,終於在朱晞下臺換裝前,縫好了衣服。

朱晞換好演出服回到臺上,許燃也來到後臺觀看表演。

已經是最後一幕。

黎白淇答應龐五爺,明天一早動身跟他去香港。

今晚,她約了陳柳安作最後的道別。

她換上自己最喜歡的一件旗袍,坐在鏡子前梳妝打扮,念著內心獨白。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陳柳安始終沒有出現,她來到客廳,坐在沙發上盯著門口看。

不知過了多久,門口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她飛快起身,站在門前整理了一下頭發,緩緩打開門,卻見來的不是心上人,而是一個陌生男人。

在她打開門的瞬間,那人順著門框滑坐到地上,面色無比痛苦。

她低頭一看,發現他腹部在流血,血染紅了手掌。

黎白淇瞬間猜到他可能是地下革命黨,驚疑不定地朝外張望了一圈,確定沒有人,將他攙扶進屋裏。

黎白淇將手帕遞過去他止血,差仆人去外面找大夫,仆人剛走,門外又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她走到窗戶邊,看見來的是幾個日本士兵,慌忙讓陌生男人躲起來,開門與前來找人的日本士兵周旋。

好不容易將幾人打發,門還沒關上,一個眼尖的士兵看見屋內地上的血跡,罵了她一句,沖進去搜人。

沒用多久,他們在窗簾後找到受傷的地下黨,將他拖到在門外擊斃。

黎白淇上前阻攔,不料被以包庇,疑似同黨的名義就地處決。

槍聲響起,黎白淇倒下。

胸口那片盛開的梅花,猶如斑斑點點的血跡。

臺下的觀眾完全被帶入劇情當中,紛紛掩嘴,又驚又恨,眼含淚光。

黎明破曉之際,陳柳安從酒巷出來,拖著步子,猶豫再三,朝黎白淇的住所走去。

卻沒想到,迎接他的不是黎白淇,而是她的屍體。

他瞬間酒醒,不可置信地走向她,半跪到屍體旁邊。

陳柳安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探了一下她的脈搏,眼眶瞬間浸滿淚水,他們一起喝酒,一起跳舞,一起閑談的畫面歷歷在目,轉眼間就……

他突然覺得很荒謬,笑了起來,可又抑制不住悲傷,淚水在眼眶裏打轉,滾落。

好一會,他拭去眼淚,深吸一口氣,似乎決定了什麽,眼神變得堅定無比。

他終於不再迷茫仿徨,決定投身到抗日革命的大潮中。

破曉的日光照在他的身上,猶如勝利的曙光。

話劇定格在這一幕。

全場觀眾受到演員情緒感染,熱淚盈眶,怔了好幾秒才回過神,爆發出潮水般的掌聲和歡呼聲。

“謝謝大家!”

演員們朝臺下鞠躬致謝。

許燃吸了吸鼻子,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不覺間掉了眼淚。

其實她緊張到了極點,生怕補救結果不盡人意,毀了這場演出。

現在看到演出圓滿落幕,才徹底松下緊繃的神經。

她伸手抹了下眼睛,擡眼重新看向舞臺時,恰好對上沈夏深的視線。

他的眼睛被舞臺上的光線映得星亮,整個人熠熠生輝,仿佛在發光。

經久不息掌聲裏,許燃沖他露出一個笑容,與以往的笑容不同,這個笑容,無比真誠,帶了點風雨過後的淡定從容。

看過沈夏深的表演後,她心裏不得不承認,之前說他拿獎全靠狗屎運,確實是出於個人偏見。

-

慶功宴訂在離藝術劇院半小時路程的雅逸酒店,演出圓滿成功,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笑容。

喝起酒來毫無節制,一會敬這個一杯,一會敬那個一杯。

只有沈夏深說要開車,沒有喝酒。

大家覺得有些掃興,但全場他枷位最大,沒人敢勸酒。

沈夏深並非為了逃酒故意找的借口。實際上今晚的演出,來的有一大半是他的粉絲,還有許多粉絲沒買到票,將劇院出入口堵得水洩不通。

演出一結束,他就讓司機和保鏢開車先行離開,粉絲們才隨之作鳥獸狀散。

剛才顧慮到即將上臺表演,朱晞不想影響大家的情緒,演出服被剪壞一事沒有聲張。

現在一講出來,大家都很驚訝,紛紛舉起酒杯敬許燃,並在心裏默默刷新了對她的看法。

有人酒量差,已經喝了個半醉,舉起酒杯向許燃道歉,說自己不應該聽信別人說她知三當三的謠言,她一看就不是這種人。

此話一出,整得場面無比尷尬。

制片趕緊將話題轉回去,問衣服是誰剪的,抓到沒有。

“已經報案了,袁文在劇院那邊跟進。”朱晞說。

“怪不得沒看到她。”

“太惡劣了,演出前剪壞演出服。”

“是啊,什麽人啊,不過那人怎麽混進劇院後臺的?”

所有人熱烈討論,只有小葛臉色變了又變,低著頭靜默無語。

沈夏深也沒有發表意見,只是時不時擡眼看向坐在斜對面的許燃。看她一杯接一杯地喝著酒,像在喝白開水。

也不知道是心情太好,還是心情不好。

話題漸漸扯開,大家繼續慶祝起來,氣氛比剛才還要活躍,畢竟剛才不知道演出差點夭折。

許燃又被人敬了幾輪酒,她突然覺得燈光有些晃眼,眼前這群人前陣子在背地裏不知怎麽議論她,現在知道她挽回了演出,又一個個跟她敬酒,嘴裏說著一連串奉承的話。

似乎很荒唐,但又很合理。

許燃很想笑,於是笑了起來。又喝了兩杯,她拎起包包,笑著說:“我去趟洗手間。”

沒等誰說話,直接起身走人。

她沒去洗手間,而是乘電梯下到地下停車場。

許燃自認為酒量不錯,加上喝的酒度數都不高,就多喝了幾杯。

這會酒的後勁慢慢上來,出來電梯後步子有點晃。

“不會喝還喝那麽多?”

背後傳來一道清清沈沈的嗓音,在夜色裏染上幾分磁性,似乎帶著顆粒感。

聽見聲音,許燃慢慢轉過身,看見沈夏深雙手插在外套兜裏,緩緩朝她走來。

許燃偏了下頭,往他身後瞧了瞧。

見沒有別的人來,臉上的表情一變,擡著下巴挑釁地看他。

“誰說我醉了?”許燃雙手環抱身前,一副“你少瞧不起人”的表情,“你酒量肯定沒我好。”

呵,裝醉呢。

沈夏深眉骨輕擡,很淡地牽了下唇,假裝誇她:“你厲害。”

許燃勾唇一笑,模樣很是得意:“那還用得著你說。”

“今天朱晞的演出服讓人剪壞了,是誰臨場想出主意,力挽狂瀾?”

“是我!”許燃拍了拍胸脯,自問自答,“是本小姐!”

這頓輸出又讓沈夏深懷疑她喝醉了,只是她臉色看著比平時稍微紅潤些,其它與平時無異。

就是比平時更愛自吹自擂了。

“我當然厲害了,我超級膩害——”許燃轉過身往前走,走著走著步子一歪。

沈夏深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她的手肘。

剛扶穩,許燃一下拍開他的手,沒好氣地警告道:“告訴你哦,別對我動手動腳的。”

沈夏深:“……”

看來是真醉了。

同時許燃的話,讓他想起飯桌上工作人員的道歉,之前那個模糊的猜想,現在已經清晰。

大概是馮毓去拾光工作室傳許燃的謠,導致她被胡軾騷擾,許燃氣不過朝他潑了咖啡。

沈夏深盯著她微垂的眉眼看了會,忍不住問:“你為什麽要做這個?”

明明可以當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跟那些名媛千金一樣,沒事逛逛街買買奢侈品,參加參加晚宴,做做慈善。即便工作,也只是掛個名。

誰跟她似的,熬夜畫設計稿畫到淩晨一兩點不睡覺。

為什麽要這麽辛苦?

“嗯?”許燃似乎沒聽明白,一臉茫然地看著他,身體輕微晃動了下,自己伸手去抓他的胳膊。

沈夏深沒動,任由她拿自己當扶手:“為什麽做服裝設計?”

許燃眨了眨眼睛,不知是酒精作用下腦袋轉得慢,還是在思考怎麽回答,停了幾秒才開口,不是回答,而是反問。

“那你為什麽當演員?”

為什麽?

除了熱愛還能是什麽。

答案如此顯而易見,他和許燃看上去完全不同,卻在某些方面驚人的一致,如同彼此的對立統一。

他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

記憶裏,小小的許燃在課堂裏舉起手,大聲說:“我的夢想是成為像香奈兒女士那樣的時裝設計師!”

靜默幾秒。

“那你要不要,”沈夏深註視著她的眼睛,地下停車場的光給她的眼珠鍍了層光,看上去格外的亮。

他語氣微頓:“跟我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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