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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阮死時,燕鳴梧還是區區世子,處處開屏比今日更甚,張開羽翼卻連自己朝夕相處的人都護不周全。

倒是辰阮死後,燕鳴梧掌權繼位、登基稱帝,一路扶搖直上,可惜,再也找不回當年的閨中閑趣了。

因宋如玥要祭拜辰阮,燕鳴梧只是著人去安排,但未置一詞。

宋如玥覺得奇怪,避過了松照,不經意般去問左右:“你們陛下,傳說中不是待辰郡主甚佳麽”

左右並非燕王宮舊人,楞了一下:“奴婢不知。”

“他不去祭拜辰阮”

“年年祭拜灑掃……那是一概不缺的。只是這幾年忌日誕辰,陛下雖都著人好生置辦,最後卻總因政務繁忙,未能親自到場。”

宋如玥聽完,心裏就在冷笑,冷笑完,更是替辰阮覺得不值得,覺得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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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國保留祖制,皇陵的奢華精美全在地下,地上的部分卻質樸平淡,只一塊墓碑,一個墳包,收著人生前衣冠。

宋如玥拎了壺酒,遣散了下人,在辰阮碑前軟墊上盤腿而坐。但是,沒什麽話可說。

酒喝了過半,她沈默的時間幾乎比她和辰阮相處的時間還長——直到頭頂隱約地響起一聲烏鴉叫,她才借著酒勁,低低嘆了一聲:“阿阮。”

然後低頭埋到臂彎裏,再次低低嘆了一聲:

“阿阮……”

她和辰阮其實算不上熟識,除了辰靜雙,都無可敘舊。她只是曾經喜歡極了這個溫靜的姑娘,把她當自己的親妹妹般偏愛。

倒也不負她如此相待,辰阮看著溫靜,實則有主意極了,生生拿自己換了辰燕第一次短暫的同盟,給虛弱的辰國在群敵環飼間掙出了一絲活路,自己卻落了個紅顏薄命。

宋如玥偶爾想起她,卻有一絲羨慕:辰阮連死也都是死得幹幹凈凈,眼中尚未看到一點夫兄反目的端倪、尚未體會過一點亂世中身不由己的飄零,甚至是在最好的年紀,清清靜靜地死,封閉的宮門隔斷了爭權奪勢的喧囂。

宋如玥笑了出來,道:“我們如今,都很好。”

她決定不在她墳前提起傷心事。

她希望她生前死後,永遠幹幹凈凈,連抱怨都不要聽到。

“早知道今日有緣相見,我該把你從前釀的酒帶來,共分一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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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燕皇陵回宮的路上,宋如玥因喝了些酒,昏昏沈沈睡了一覺。全是亂夢,睡醒時,她渾身冰涼,莫名心慌不止。

她扶起窗簾,問:“到何處了”

松照道:“回殿下,已在宮內。再過片刻,便是寢宮了。”

宋如玥抿了抿唇——轎輦搖晃,她愈發心慌——她道:“停。”

燕鳴梧對她幾乎有求必應,宮人更不敢違逆她,轎輦立刻停了下來。

宋如玥跳下來:“太過沈悶了。本宮走走。”

落地的時候,她手腳無力,踉蹌了一下,還是松照扶住了。

松照道:“遵命。”

松照雖然天生一張刻板臉,心思卻細膩,沒有問宋如玥的目的地。宋如玥開始也沒有目標,只是漫無目的地走,後來腳步一轉,忽然轉去了禦花園。

秋風蕭瑟,她卻忽然妄圖尋找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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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花園內沒有春花,倒有一只孔雀。

燕鳴梧。

不同於宋如玥心境荒蕪,身邊只松照一人,燕鳴梧前呼後擁,儀仗像流水一樣鋪了四面八方,以至於宋如玥靠近,他一時間都沒註意到。

——當然,也不排除他是被別的什麽吸引了註意。

他坐在亭內,一個宮妃坐在他腿上。他攬著那宮妃的腰,笑容漫不經心,隨手取了一支花,去簪那女人的長發。

女人笑得嬌俏小心,指尖正捧著一個剝好的葡萄,遞到燕鳴梧嘴邊。

就是在這時,宋如玥怒喝:“燕鳴梧!”

在燕皇宮中,沒人敢這樣大喊燕皇帝的名諱。從松照到那宮妃都大驚失色,立刻跪了下去。

宋如玥挺直腰桿,獨自站住,怒視燕鳴梧。

燕鳴梧不惱,伸手將那女人拉回自己腿上,笑道:“公主何故震怒”

宋如玥道:“今日阿阮忌日,你在做什麽!”

“公主氣得嘴唇都白了,就為了這個”燕鳴梧搖頭一哂,將那瑟瑟的宮妃挪到旁邊,一步步走到宋如玥面前:“嘉懿皇後忌日,朕應該做什麽”

宋如玥冷笑,擡手就刺出了剖風,燕鳴梧一擋,仍被抵住喉下。他眼角一跳,表情卻不慌不忙,道:“朕給了你三次拔刀的機會,本以為公主是個聰明人,會用來自保——不想,卻是為了個死人。”

宋如玥道:“早死晚死,不如替阿阮出口惡氣!”

說著,驟然收刀,卻去截燕鳴梧剛放下的手。就是那只手,方才在為宮妃簪花。

燕鳴梧一躲,示意眾人皆不必上前,反手也抽出佩劍,攔住了宋如玥攻勢。他無奈道:“公主傷勢未愈,只怕這口惡氣,是出不得了。”

宋如玥只恨自己左手無用,冷笑不答,下手卻愈發狠辣。燕鳴梧想制住她,反被逼到亭邊。他沒料到宋如玥仍有如此武功,只覺奇恥大辱,憋著憤恨,不說話。

半晌,宋如玥道:“阿阮為你而死,我只恨……她看錯了人。”

說罷,目光四下一掃,無奈不甘收手,口中仍道:“本宮今日既能抵住你咽喉,他日也能取你首級。你若真對阿阮有一分心,至少別在這樣的時候——!”

燕鳴梧忽然反問:“這樣的時候,這樣是什麽時候”

宋如玥義憤填膺:“自然是——”

燕鳴梧:“——嘉懿皇後忌日,公主是想說,這樣的時候”

宋如玥沒料到他這樣無恥,一時楞住,緊接著怒不可遏:“負心薄幸!”

燕鳴梧笑了一聲,眼中卻閃爍著冰冷的、憤恨的火焰:“朕與阿阮舊事,你算什麽人,也能置喙”

宋如玥道:“當日是我親自將她送來,她卻平白死在你的地方!若非為此,你算什麽人,值得本宮多嘴!”

燕鳴梧:“你要問,朕只問你,阿阮死前,尚惦記著回辰與你們團聚,當時你在何處——碧瑤大將軍,遠征西夷,威風八面戰功赫赫,你可曾想過阿阮!”

宋如玥:“本宮想著她,選了史維千裏迢迢來助你一臂之力。你如何你從來目中無人,為何竟護不住一個阿阮!!”

這個問題,令燕鳴梧啞口無言。

他還記得,那是他人生中最無力的一天。他從重重鬥爭中將那小院護得密不透風,在勝利的前夜偷偷翻墻探望,卻只看到了床榻上病死的妻子,枯幹的一枝一枝花。

他從方才的激憤中喘息著,卻是冷心冷眼,看著眼前的宋如玥,只覺她竟面目可憎起來。

他們在此唇槍舌劍,四周已駭駭跪了一圈。唯獨燕皇帝侍從,眼見燕皇帝受制於人,在暗處伺機而動。燕鳴梧目光掃過他們,忽而一哂。

“殿下想必是覺得,自己在前線沖殺,把心上的人放到後方腹地,便是高枕無憂了,對麽要真是如此,朕可覺得,阿阮的死,實在不值。”

宋如玥肘上施力,語氣陰沈:“不值什麽”

“她是如此而死——多年後,天鐵營林榮,不也是如此而死麽”

到底宋如玥病弱,受不住這樣的情緒沖擊。她一聽這話,先是楞住,臉頰漸漸泛起不正常的嫣紅——緊接著氣血翻湧,她猝然扭頭,咳出一口鮮紅的血來!

如此,她單手,自然也鉗制不住一個高大的成年男人。燕鳴梧反擒住她,原樣將她往亭柱上一搡,笑道:“怎麽,殿下如此義正辭嚴,朕還以為,自己有多問心無愧呢。”

宋如玥也不掙紮,只嘶聲道:“燕鳴梧……”

燕鳴梧一挑眉,風度翩翩,又是勝利者的姿態。

宋如玥右手強行掙脫,再次抽刀!

然而刀光如雪,也是徒勞。幾個侍衛已經拼死上前,攔下了宋如玥含恨一刀。燕鳴梧一松手,侍衛們便制住了宋如玥,在她膝窩一腳,將她逼跪。

宋如玥摔在地上,膝下滲血,慘笑出聲。

“本宮這一生,實是一步一錯,至於今日。”她看了看手中兵刃,垂眸苦笑,搖了搖頭。

燕鳴梧本以為她心灰意冷,正稍放下了心,沒料到,宋如玥伸手就是一刺!

宋如玥到底是沙場上摔打出來的名將,生死一線間游走過百次,雖然她自己不覺得,但“碧瑤將軍”,家喻戶曉,總是有幾分本事。這一刺出乎所有人意料,又狠又準,匕首一下子穿透了燕鳴梧的小腿。

血像泉水一樣湧出來。

宋如玥被人按得五體投地,甚而有人怕她再度暴起,橫七豎八幾只腳踩住了她的肩背。她狼狽極了,但這才敢擡頭看燕鳴梧——原來方才閃躲,都是為了掩藏眸中殺意——“但是,這也不是你能在今日,不顧阿阮忌日,隨意放肆的理由!”

燕鳴梧從牙縫裏吸著氣,扶著人,依然站得優雅端方。他低頭看宋如玥:“難道,要朕年年為她素服戴孝朕告訴你,世上沒有這樣的道理!別說是朕——殿下一走三年,不信可以回辰國看看,看看辰靜雙,此人慣會甜言蜜語,殿下也看看他是否能為你守身如玉!殿下大可自信辰靜雙對你情深意重,那又如何皇位大統,豈能兒戲!”

宋如玥沒料到他說起辰靜雙。她太久沒想到這個人了,被人驟然提起,就好像心上原本插了一柄劍,年長日久已經和血肉長在了一起,此時被人貿然拔出,又狠狠刺入。

她啞聲大笑:“辰皇帝如何,與本宮有何關系!”

燕鳴梧蹲下身,特意直視著她,問:“他與殿下有什麽關系,朕不知道。朕只是好奇,聽見這樣的話,殿下眼睛紅什麽呢”

說罷,奪過她的匕首,刺透她兩條小腿,在宋如玥驟然痛苦粗重的呼吸聲中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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