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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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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官(上)

前線戰報如常傳回辰皇宮。

辰靜雙照例,先去找與碧瑤相關的部分。看到“碧瑤墜馬”,便皺了皺眉,立刻往後翻,翻了三日戰報,未見她醒。

他問:“碧瑤近況如何?”

那信使也是一路披星戴月,為避戰場,繞了好遠的路,因此回憶得艱難:“……屬下出發時,將軍仍未醒,鐘軍醫始終貼身照顧,這等事……我們也無從知曉。”

辰靜雙驟然攥緊了拳。

正說著,另一信使也到——

這是常有的事。從前線到深宮,千裏迢迢,信使們一路風塵仆仆,先出發的有時後到,後出發的有時先到,總是顯得那麽無常。

叫人心生不安。

那一信使一掀兜帽跪下,也是塵土滿面,膝蓋在大殿上,磕出“咚”的一聲。

這信使,辰靜雙認得,是自己刻意放在宋如玥身邊的——

出行前,宋如玥還頗有微詞:“又不是什麽大事,說了很快就回來,我已經是久經沙場的良將了,你怎麽又這樣地放心不下?”

辰靜雙不答,手掌撫摩過她只披了一層中衣的單薄脊背。

他總覺得,她如今那麽瘦弱。一節節的骨頭,透過皮肉,驚人的硌手。

但這話,他是萬不敢說的。否則,萬一她陣前逞強,更叫他擔心。

他正想著,一縷頭發忽地被拽了一下。宋如玥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瞪著他道:“你在想什麽?是不是覺得,我今時不同往日,是個美人燈了?”

辰靜雙失笑:“我哪敢?”他從宋如玥手中順過自己的頭發,“我大將軍英明神武,我是怕到了前線,將那燕穆二軍都嚇得哭爹喊娘,咱們大辰怎麽容納那麽多人呢。”

宋如玥被他敷衍得心滿意足,哼了一聲,抓著他的頭發,蜷成了睡姿。

過了一會兒,宋如玥已要睡著,辰靜雙卻還在失眠。忽然,宋如玥仰頭蹭了蹭他,伸手去蓋他的眼睛。

“快睡了……”

辰靜雙抓住她的爪子,極輕極輕地,嘆了口氣。

宋如玥睜開眼睛。

她仍蜷在他懷裏,輕飄飄的,看了他半晌,忽然道:“辰子信,你是不是怕?”

辰靜雙不答。

而這沈默中,宋如玥也明白了什麽。她也嘆了口氣,妥協般,與他商量:“我就知道,你從來多心。既然如此……你就放一隊你自己的人,在我身邊,這樣,無論我身邊發生了什麽,你都會知道。如何?”

說完,還覺得好笑,哄小孩似的:“好啦,好啦……這下,你可能放心了吧?”

而這剛回來的信使,就是當時,宋如玥答應了放在她身邊的人。

辰靜雙幾乎要惶急地站起來,虧得笙童在身後小聲咳了一下。

那信使也不拖沓,人還沒跪下,已經問了安,高聲回稟:“十一月十三,皇後跌落戰馬,經鐘軍醫救治,十七日已醒來,會見謝元帥、蒙將軍。十八日起,皇後似要密會燕皇帝,為此數次調兵攔阻穆皇帝,燕皇帝與皇後數次書信來往,但皇後帳內,皆由天鐵營護衛,屬下屢次詢問,也只得‘無事’之敷衍,細問才知,是燕皇帝心生不軌,許以重利,想挖碧瑤將軍至自己麾下。”

辰靜雙閉了閉眼,呼出一口氣。

“碧瑤……不會答應。”

信使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麽?”

“陛下……可知燕皇帝開出了什麽條件?”

“無論什麽條件,皇後,都不會投奔燕鳴梧。”

信使道:“屬下看過燕皇帝送去的一封信,其中說,‘燕國並非辰國,沒有西淩積弊,供得起豫皇室遺產,不會為此拖累’。”

辰靜雙眉頭一跳:“既然皇後帳內,均由天鐵營護衛……這等信件,你怎能得見?”

信使道:“皇後及天鐵營,對這些信件並不上心。屬下討要了一份,便得了。”

辰靜雙再次松了口氣,笑道:“既然如此,皇後就更不會走了。”

“那麽,皇後要私會燕皇帝,這……”

辰靜雙擺了擺手,道:“想是她有什麽別的計劃吧。”

“可是陛下,若是如此,穆皇帝為何也要湊去呢?”

辰靜雙對此,也是不以為意的——連這信使都能看出,宋如玥是在刻意去見燕鳴梧,那麽,穆衍不湊上前去,反而不合理。比起這些,他更好奇,或者說更不滿的,是另一件事:

“為何,你們總是對皇後橫加猜疑?”

那信使頓時將額頭也磕到地上。

“屬下,屬下……”

他並不敢說,因為皇後的出身,以及,因為陛下平日裏就是這樣懷疑旁人,懷疑朝臣,懷疑自己身邊的一切人。

電光石火間,他想起了另一個人——

他忙道:“屬下,在辰軍中曾見過另一個人,他、他說……”

-

信使在辰軍中所見的那人,年歲並不大。只是不知為何,總見他盯著碧瑤的將軍帳。

信使覺得古怪,但那終究是皇後,他不動聲色地上前搭話:“那是碧瑤將軍的帳子。”

那少年看了他一眼,點了下頭:“我知道。”

“你這麽盯著看,容易給自己惹麻煩。”信使進一步提醒,“你像是早知道……你和碧瑤將軍,有什麽故舊嗎”

少年搖搖頭,又看了他一眼。

那樣的目光在這亂世裏,並不叫人陌生——那是藏著什麽秘密的目光。信使愈發狐疑,但怕引起此人戒心,笑道:“既然如此,別盯著看了。這皇後娘娘未必厲害,她哥哥卻了不得,先前惹了我們許多麻煩。你啊,年紀這麽小,再好奇,也得知道避嫌才是。”

聽了“哥哥”二字,那少年眉目終於動了動。他似乎神色僵了太久,這分明自然流露的姿態,都有些僵硬。

信使心頭一動,就聽那少年問道:“是……什麽麻煩?”

信使嘆了口氣:“你多大年紀,來軍中多久?怎麽這都不知道……那位啟王,也不知手怎麽就伸得那麽長,各國軍營中,都有他親信。那段時日,像爆發了瘟疫一樣,誰也不知身邊的誰就受過他的恩惠,不自覺地就成為了他手中的棋子或刀。你看這營內,如今多嚴肅……從前不是這樣的,都是因那啟王。”他搖頭唏噓,真情實感道,“太可怕了。”

“那和這碧瑤將軍,有什麽關系?”

“那啟王和這碧瑤將軍,誰知道是什麽關系啊?”信使睜大了眼,“這你竟不知道麽?小兄弟你看,他們本是同宗兄妹,傳說裏感情多深厚,啟王數次要帶走碧瑤,但是永溪決戰的時候,碧瑤那——哦你不知,那時候,啟王被逼到城下,碧瑤是在城裏眼睜睜看著他被五馬分屍,城門那叫一個紋絲未動!如今,那些受過啟王舊恩的人,對這碧瑤是個什麽態度……誰說得好?所以啊,聽我一句勸,別在這盯著了,惹得一身騷。”

少年似乎也被碧瑤的冷血驚嚇,聽得楞怔:“她……眼睜睜看著啟王慘死?”

他有反應,這就好辦了。辰靜雙這批屬下,各個是人精,對一個少年察言觀色,還不是手到擒來?

信使心中,這少年的形象向“辰王餘黨”那一欄,微微地偏了偏。

他長籲短嘆:“是啊!可說呢……要我說,親兄妹的,有什麽不能坐下來好好說,非得看著人死麽?這要是我那妹妹,我可心寒死了。”說到這,他捅了捅少年的胳膊肘,“欸,你有兄弟姐妹麽?你說呢?”

說起這事,少年驀然垂眸:“我……有一個哥哥,從前也和我一樣,後來,戰死了。”

這年頭,這樣的事太多,信使沒太放在心上,只道:“節哀。”

少年搖了搖頭:“你說的永溪的事,我從前,只知道朦朧的影,今日才知道分明。原來竟然這樣,這碧瑤將軍……竟如此無情。”

信使心下恍然,故作不知,問:“你兄弟感情,一定很好吧?”

少年這回笑了一笑,道:“是。”

又道:“因此,我始終在找那些殺了他的人。我要報仇。”

喪親之痛常有,偏執成這樣的,卻難見。信使見他面容清秀,眼底卻恨意驚人,忍不住勸道:“人海茫茫的,這要到何處去尋?不如少費些心……好好生活,也算告慰亡靈了。”

少年又盯住碧瑤帥帳:“我是這樣想……所以不懂,怎麽會有人,有這麽大權勢,翻雲覆雨,卻不為血親報仇。”

信使一頓。

其實辰靜雙麾下的人,對宋如玥印象較佳的,並不多。畢竟他們所見,多是自己的主子,在為個莫名其妙不知所蹤的人日日傷神。尤其永溪決戰以後,更是如此:眼見兄長死於城下而不變色,已是無情,又誆得王上數次出生入死,幾回不必要的生死一線,這算什麽?

少年這句話,反倒戳進了他的心窩。

他嘆了口氣,讚同道:“可說呢。”

終究是記得自己職責所在,他再次勸道:“我們這麽瞧著,也沒什麽用。走吧。那碧瑤手下數百精銳,讓他們發現了,不是好玩的。”

少年乖順地跟著他走,真像個和他血脈相連的兄弟一樣。只是沒走幾步,他忽然擡頭問:“碧瑤對啟王如此……她不是皇後麽?對陛下,又是如何?”

信使沒得說,也不敢說,只道:“這,豈是你我能過問的?”

“可是,如你所說,碧瑤坐擁數百精銳……連我都是有所耳聞的,天鐵營嘛,戰無不勝。若她要用天鐵營,去對付陛下呢?陛下無後、無兄弟叔伯,如此,豈不要大亂?”

信使一頓。

那少年憂心忡忡地一擡頭,情真意切的忠貞:“當初啟王死,分明是三國同逼,碧瑤真能不恨嗎?碧瑤殺先王,就是因恨先王殺了她父皇;啟王死,她雖不救,這筆帳,是否會算在陛下頭上一筆?永溪決戰時,天鐵營率先將辰軍卷入戰火,使辰軍損失慘重,豈能沒有她的授意?這一回,我聽說是碧瑤強求出戰,她是否有所圖謀?眼下……誰都看得出來,她要去見燕皇帝,可她身邊明明已有一位皇帝,何以要去見另一位!”

信使:“……”

這些問題,他一個也回答不上來。甚至其中有一些,就出自他自己的疑心。

只是,陛下信,他就稀裏糊塗地不疑。

終於,被人挑破。

那少年看著他微微失神的臉,眼底浮出一抹淡淡的得色,轉瞬,又被他自己用逼真的焦慮逼了回去。

“她手裏還拿著傳國玉璽呢,陛下對她……可有一絲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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