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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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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城

謝時在城下,與燕、穆二國糾纏了數日,未占上風,黯然遠走,退回辰國境內。

辰軍被他盡數帶走——還有一個“辰王”。那日,辰王與甘慈同受了傷,從此休養不見人,但是仍能執政理事,帶著辰王印鑒的詔書,始終不斷。

也是虧得謝時軍中聲望頗高,辰軍無人有疑。

直到正月十七,他仍無異動。燕軍穆軍在皇城之下徹底擺開了新局面,涇渭分明,淵渟岳峙。

他們,可以有無盡的耐心。

皇城內,已經開始斷糧斷水。

天鐵營中,有個叫吳丘的將士,這日牽著自己的馬,來找林榮。

吳丘甚少與人交談,在林榮夏林等統領面前更是靦腆,很少如此主動。林榮不解其意,笑問:“什麽事”

目光觸及吳丘的馬,不由讚道:“這馬被你養得確實是膘肥體壯,我是發現了,幼馬交給你,養出來的,就是比別人養的高一頭!”

吳丘吝嗇地笑了一下,勁瘦的肌肉,牽起黝黑的、纖薄的一層皮:“林統領謬讚了。”

馬兒低著頭,在地上嗅來嗅去。不知怎麽想的,還一口咬住了吳丘剛拆了綁腿的褲腳,嚼了幾下,又習以為常地松口。

吳丘一個眼神也沒分過去,只看著林榮,攥著韁繩的手被凍得通紅,指節青白:“我算過,城中口糧無多。所幸,我天鐵營人也精簡,殺一匹馬,也夠吃一兩天。因此,請林統領決斷,殺馬取食!”

林榮第一反應自是拒絕:“你愛馬重逾性命,怎可殺馬再說,也還沒到那時候——”

吳丘卻沒聽出這是拒絕,一板一眼地解釋道:“我本也想過,自絕獻肉。可是我一人自絕後,必有人效仿、或被迫效仿。因此,還是先請殺馬。”

林榮啞口無言,只能沈著臉上前,接過韁繩,道:“殿下對皇城熟悉,前兩日帶著啟王殿下從前身邊的昭雪,又尋出了些吃食,還可再緩上個兩三日。你這馬我先替你收著,待情勢危急,再做打算吧。”

吳丘眼睛有點濕,慌忙看向別處:“是。”

林榮對他點了點頭,伸手摸了摸馬鼻,打算說點什麽就一走了之。誰料一轉頭,卻見鐘靈推著宋如玥,在一旁不知聽了多久。

林榮::“……殿下!”

也就是腿腳不便,不然,他簡直要飛奔過去把宋如玥按住:“殿下脊骨受傷,怎可不臥床靜養”

宋如玥臉色唇色還是蒼白,只勉強沖他一笑:“那日和昭雪翻了翻宮中舊物,想起還有些事,要與你說。”又對吳丘一點頭:“你馬養得不錯,我記得,你還幫我照顧過絕雲。”

吳丘眼淚險些奪眶而出。但聽她似還有事要說,只隱忍道:“一點小事,殿下還記得……屬下告退了。”

他走後,鐘靈把宋如玥推到林榮面前。宋如玥打量了一會兒那匹馬,忽道:“這些年我最後悔的,就是帶了絕雲,一頭撞進了宋玠的陷阱。這馬,留著吧。”

林榮:“是。原也沒到那地步。”

宋如玥笑了笑:“連我都瞞”她擺了擺手,“最近情況如何,我心中有數。”

林榮一怔,紅了臉:“我分明都叫——”

“他們也都想瞞,但我已經不會被瞞住了。”

林榮訕訕:“殿下從前從來不算這些,眼下,更該安心養傷才是啊。”

宋如玥一哂,沒有多說,只道:“哪怕糧草充足,我們也不能這麽被困下去。天底下除了辰、燕、穆三國,難道,便沒有第四國了麽”

-

正月十九,城門開了。

似乎在等著什麽,裏頭鴉雀無聲、空無人影。堂堂整肅的天鐵營、個性剛強激烈的宋如玥,好像一夜成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新嫁娘,猶抱琵琶半遮面了起來。

消息傳到燕鳴梧那裏,他“唔”了一聲,反問:“謝時說是帶著辰王走了……這話,你們覺得幾分可信?”

李臻雲意都在,李臻實在不便說話,雲意輕咳了一聲,替他遮掩道:“臣以為,至少九分可信吧。”

“九分,”燕鳴梧一哂,“李臻,你了解謝時,你覺得呢?”

李臻左右為難,只道:“臣與雲兄看法一致。”

燕鳴梧:“你們若真如此想,我大燕主帥,不如換個人來當!”

他這話裏夾了明顯的怒意,李臻雲意雙雙跪下,雲意飛快道:“殿下息怒,可不然,辰王還能去哪呢?城外無處可藏,城內……他也無處容身啊。”

燕鳴梧敲了敲桌子:“孤不信,安樂真與他一刀兩斷。”

李臻這才主動開了口:“從作戰卷宗上看,公主從不示弱,因此臣以為,城下失言,算是真情流露。何況,她知我大燕與穆不睦,動手時,卻並未讓辰坐壁上觀,有何不妥”

燕鳴梧搖頭道:“孤先前為何要你領兵攻辰,看來,你還是不懂。”

李臻這回是真茫然。

燕鳴梧:“辰王是駙馬,本是矛頭所指。孤若是安樂,就幹脆守口如瓶、甚至主動示好,等著看辰王被群起而攻之,豈不省事?倒是她這做派,像要保辰王,孤怎能順她的意?”說著,又敲了敲手指,皺眉道,“只是此計粗糙,不像花了多少心思,有些前後矛盾。”

他是不知道宋如玥如今是個什麽境況,倒把自己絆住了。

但燕鳴梧從不計較這些小事:“罷了!細枝末節的,哪怕真是什麽陰謀,孤也自有趟平之法。但若辰王和安樂真是藕斷絲連,城內城外暗通款曲,那麽謝時帶著辰王退回辰國的可能,你們認為,有幾分”

這一回,李臻幹澀地開了口:“……多不過兩分。”

雲意愕然擡頭:“辰王不同於安樂公主,手底下只有個天鐵營……到底是一方諸侯,安樂可舍,辰王如何可舍”

燕鳴梧冷笑:“——所以,安樂給我演了這麽一出。”

他點了點城門洞開的信報。

“以安樂的性格,少不得要拼個魚死網破。但辰王,又的確不可舍。瞧著吧,先按兵不動,看看安樂和辰王要翻什麽花樣!”

“是。”李臻道,“那麽,穆國那邊……”

“穆衍也不蠢,”燕鳴梧的臉,稍稍往穆軍那邊側了側,“天鐵營多不過三四百人,他不會急。”

-

果真,城門開後,穆軍也同燕軍一樣,三軍不發。

眾目睽睽之下,過了小半個時辰,城內才傳出輕微的一聲錚鳴。緊接著,獨腿的將領端坐馬上,緩緩行出。

他從城門洞中走到陽光下,擡頭看了一眼無邊無際的數十萬大軍,準確地捕捉到了兩頂王帳。他摘下頭盔,遙遙一笑。

那男人從容道:“我乃皇宮禁衛軍副統領林榮,安樂殿下遣我問候兩位殿下,祝兩位殿下早日得償所願、玉石同燼。”

說完,他向兩頂王帳的方向分別行了一禮,施施然引馬西行,便要繞去城後。

城門仍是豁然洞開的,鴉雀無聲,空無一人。

“林榮不是如此囂張之人。”燕鳴梧輕聲道,“派支百人隊,跟上。”

與此同時,穆軍中也已經分出了一支百來人的小隊,悄無聲息地墜在了林榮身後——

片刻後,城門中,再出三人。

這三人也跟唱名一樣,依次報了自己的名:“夏林”、“莫恒”、“高央”,又依次代表宋如玥遙祝了燕鳴梧和穆衍“早日得償所願、玉石同燼”,同樣地引馬西行,往城後去了。

他們對那兩支小隊視若無睹,只保持著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彼此並肩,雖區區三人,亦有千軍萬馬的整肅之氣。

燕鳴梧皺了皺眉,到底慮及城外大軍足有天鐵營百倍之多,因此,又是兩支百人的小隊,迅捷無聲地跟上。

接著,城內又出五人。

接著,是十人、二十人的小隊——一樣的唱名遙祝,一樣的整肅從容,從千軍萬馬間坦然而過,眉宇都不動一分。

最後,城門徹底空了下來,在長久屏息凝神的註視下,再無一人,闃然無聲。

——“看!”

忽然一聲驚叫,劃破了凝滯的天色。

有人伸手往城墻上指去——招展的宋字旗下,有一條細伶伶的人影,手握長槍,不知已經挺立了多久。

那人只低頭望來,卻並不言語。直到良久以後,燕鳴梧和穆衍相繼來到陣前。

“數百年前,爾等先祖來朝拜我宋氏祖先,也該如今日,”被兵臨城下的前朝公主自覺氣勢端足了,才笑了一聲——“匍匐在我宋氏腳下。”

就這麽一句,百千弓弦絞緊了。李臻和封德不約而同地擡手制止,擡頭望向城墻之上。

李臻:“大豫回天乏術、血脈將絕,公主何必——”

他說不下去了。

他其實明白。

果然,安樂反問:“李大元帥,你只是為人臣子,我問你,倘或是燕都如此,你又如何”

李臻不再言語,只是眼中痛色,一閃而過。

——慈心未泯。燕鳴梧嘆息著想。

想畢,他亦仰頭道:“碧瑤乃當世名將,孤有愛才之心。倘或公主歸為我朝之帥,孤應允公主,將舊宮改稱行宮,原樣留予公主,如何”

宋如玥和穆衍同時冷笑,宋如玥:“本宮不做這等玉碎瓦全的買賣!”

燕鳴梧本也意不在此,側頭對穆衍道:“孤聽穆王,似有不屑之意。”

穆衍倒沒承認,只向城上說道:“公主今日,唱的可是一出《空城計》”

宋如玥笑道:“天鐵營多少人馬,各位當然有手段知道。自可算算,城內還剩幾多。倘或二位無懼,本宮也有意,賞你們杯水喝。”

穆衍失笑:“皇城受困多日,竟還有水只怕是一杯鴆酒,要讓人肝腸寸斷。”

燕鳴梧卻一挑眉尖,上前道:“孤王可是誠心。燕有美酒,孤可與公主不醉不歸!”

宋如玥頓了頓,揚眉一笑:“好,既然如此,就請燕王入城!”

此言一出,四下嘩然。兩位大元帥當場上前一步,手都扣在刀劍上,一言不合就要刀兵相向。穆衍被衛兵圍攏,振衣而笑:“看來公主真是說到做到,雖知皇城不保,也要看我大穆與燕,你死我活一場!”

宋如玥昂首:“本宮就是這樣性格,天下誰人不知如何,燕王已應約,穆王敢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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