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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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枷鎖

外頭刀劍聲,逼得辰恭也不安,否則,他還要再多欣賞一會宋如玥的狼狽絕望——

宋如玥幾乎還沒開口說話,他的手已經往下一揮,示意眾人動手。

結果宋如玥話音還沒落,一支重箭破門而入,正中辰恭冠冕!

——因他正微微低頭看著宋如玥,否則,射中的就該是他的頭。

這一下,殿內驟然混亂起來。

辰恭被冠冕扯得頭皮銳痛,尚未出聲的功夫,已經半數人攔在他身前、半數人忙忙地下刀殺人。可偏偏宋如玥也是眼睜睜看著飛來了一支鐵箭,頓時咬牙翻身躥了出去,挨了三四刀,總算拼死逃開了。

幾乎所有人的雙眼都死盯著門的時候,唯有宋如玥驟然看向辰恭,正對上他發紅的眼。

辰恭拔了冠冕,抄起雙劍:“殺了安樂!”

那些暗衛終歸是訓練有素,再次鎖定了宋如玥。宋如玥後頸寒毛都豎了起來,目光四下一瞧,也沒找到能當武器的東西,只得先行後退。正危急間——

“忽”地一下,兩扇殿門雙雙被人搡開。外頭寒風呼嘯而入,轉瞬就將殿內掃了個幹凈。

一片混亂混沌的喊殺聲中,十幾個重甲利劍的騎兵魚貫而入,為首一人駐馬在宋如玥身前。

他是背對宋如玥,面向辰恭等人的。

其餘人也紛紛照做,轉瞬在宋如玥面前,構起了一堵血肉和鋼鐵的墻。

而最後一人,甫一進殿就躍下馬背,直奔宋如玥來:“將軍,我們來了!”

宋如玥正木著,怔了一會兒,才認出了這個聲音。可看著那一身甲,又不可置信:“鐘……靈?”

鐘靈沖她咧嘴一笑,人已經今非昔比,這麽一笑竟還留著點當年天真快樂的影子:“我如今可厲害,將軍放心!”

宋如玥失笑,想說自己原沒想到這樣的驚喜,卻牽動肺腑,咳了起來,捂著嘴,指縫裏湧出一股一股的血。鐘靈忙將她放平,從背後扯出個箱子,為她處理傷勢。

她鎮定多了,也麻利極了。

前頭,天鐵營的人已經和辰恭開始了口舌之爭。

這是意料之外的事,辰恭已經端不住那從容笑意,目光和笑容都轉得陰冷:“當日臨陣脫逃的懦夫,如今也配站在朕的面前?”

天鐵營為首之人,正是夏林。他也是要拖延時間,但堂堂正正地答:“當日,我等奉陛下密令,護送公主出京,爾來五年有餘,如今歸來,幸不辱命。反是叛臣賊子,忝居朝堂,情何以堪!”

辰恭冷笑:“自古成王敗寇,難道姓宋的皇位,也是前朝人心甘情願交出來的?”

夏林道:“殿下曾是陛下臣子,又與陛下有一段少時情誼。哪怕真是江山搖墜,不也該充作陛下左膀右臂、忠心不二嗎?!”

“像你們這樣,做一條狗?”辰恭嗤笑,“朕沒有那樣的好興致。朕生來已是萬人之上,平生從未做過錯事,何不搞個隨心所欲的皇帝來當當?”

宋如玥發出一聲痛罵,全身都使著勁要蹦起來,被鐘靈一巴掌抽了回去。

宋如玥對她怒目而視——這是愈發有主意了!

鐘靈翻了個白眼,往她傷處一按,逼得她噤聲。

背後這些動靜,夏林看都沒看,正是信任鐘靈。只與辰恭笑道:“萬人之上,也只是臣下。殿下若真沒做過任何錯事,何以區區五年,就被人兵臨城下?”

辰恭毫無愧色,大笑:“自然是天下之錯!”

這麽三言兩語間,辰恭的侍衛已經整理齊全,辰恭頭也不回,厲喝:“殺!”

夏林一見再無法拖延,也催馬迎戰——

宋如玥自己躺在地上,總不安心,鐘靈始終按著她:“將軍見了這變故,死裏逃生,都不驚喜?見了我們,也不感於我們忠心,不問問我們是如何進來的麽?”

宋如玥一怔,也是神氣不支,果然楞楞地被她帶著走了:“怎……對,你們怎麽進來的?我不是叫林榮他們,等宮變了再進來嗎?”

鐘靈聽她說起這事就氣:“將軍,我倒也想問你,你是拿我們都當傻子嗎?我們到永溪,是要留下來安居樂業的嗎?將軍裝得那麽胸有成竹,難道我們就對皇宮中事一無所知,真信了裏面有將軍的人了嗎?”

宋如玥不知該說什麽,只得裝著被她兇怕了,訕訕轉過臉去。

鐘靈一看,被她勾起舊恨,更氣了:“將軍倒是說說看,這是什麽意思?當日不辭而別,不會自以為算什麽英雄好漢吧?見了面又這樣——”

宋如玥皺了皺眉,艱難地擡手,抱住了頭。

她認錯的態度幾乎沒有,但聲音細如蚊蠅:“我……好像傷了腦袋,你這麽說話,我頭疼。”

鐘靈臉一白,忙去抓她的脈,不知先前有什麽錯漏。沈心捏了半天,才忿忿放了手。

宋如玥察言觀色,馬上:“咳咳咳——!”

鐘靈滿腔怒火發不出來,真恨不得當場把她掐死過去。當下三下五除二把人料理好,自覺手法比之獸醫屠夫還溫柔不少,便心滿意足,自知涵養功夫又進一步了。

宋如玥忍痛爬了起來,試探著活動了活動筋骨。

鐘靈忍無可忍:“將軍要是下半輩子還想好好活著,最好是不要動手。放心,外頭已經打起來了,高央溜上城墻看過,豫軍寡不敵眾,辰恭遲早會死。”

宋如玥不為所動,已經從地上摸了桿槍。她看了她一眼,或許是因為身上太痛、或心裏殺意太重,已經不再有方才玩笑的模樣,一派肅然:“你說的好好活著,是要我問心無愧,還是區區一個無病無災呢?”

方才還被她氣得要死的鐘靈,此刻竟被這一眼駭住。

反應過來時,宋如玥已經拎著槍,往前走去了。

她背影跌跌撞撞,步履蹣跚。鐘靈目送了她幾步,忙一低頭,擦了擦眼眶。

不是覺得悲烈,而是覺得悲哀。

她想,所謂天潢貴胄,原來是那麽軟、那麽暖……又那麽重的枷鎖。以至於宋如玥這麽剛硬的人,一輩子,歡笑因它、哀苦因它;生來伴著它、死也隨著它。

-

前頭,夏林等人與辰恭侍衛交戰,本該是壓倒性的大勝。可他們終究不過十幾個人,辰恭的侍衛卻是源源不絕,殺之不盡。

人,總有力竭的時候。

宋如玥拄著槍,一步步走過他們,一步步走向後方的辰恭。

天鐵營眾人大駭:“殿下!!!”

宋如玥只是轉身,掃開了他們抓來的手。

“我早叫你們不要這麽早來,來得這麽倉促,不過是跟我一樣……”她笑著看了他們一眼,說服他們,或許比說服鐘靈還更容易些,她胸有成竹,“你們想必也不想看到,我錯失了唯一一個手刃仇敵的機會,抱憾終生吧?”

天鐵營眾人……說到底,是和她共享仇恨的一群人。

聽她這麽一說,便知她去意已決。

尚有餘力的,紛紛對視一眼,向宋如玥低下了頭。

“請殿下安心,不會有任何人,打擾殿下和辰恭的對決。”

最後,夏林如此保證。

宋如玥笑了笑:“來日風波定、再聚首,我必當多謝各位……今日忠心。”

-

有了天鐵營開路,宋如玥幾乎沒費幾分自己的力,就到了辰恭面前。

辰恭也早就瞧見了她,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直到宮內侍從一個個倒下,辰恭不知出於何意,竟叫人放了她過來。只是天鐵營還不放心,留了兩個,以防他指使人偷襲。

宋如玥本不打算再多說什麽,到了辰恭面前停都沒停,一記起手式已經招呼了過去。可是辰恭只是平平淡淡地接了,目光陰毒地盯著她的臉。

宋如玥不怕他,順勢變招,長槍將辰恭雙劍一攔。她精力不濟,連開口說話都吝嗇,攔住了,便用力一挑,緊跟著一刺。

辰恭揚頭避過,忽然一嗤,譏諷地笑了。

“朕看公主,容貌和昏王幾分相似,公主看著朕,就不覺得誰與朕血脈相連、容貌相似麽?”

宋如玥清醒得很,她告訴自己不要聽、不要想。

可是——

“辰靜雙,朕的那個兒子,可沒有公主這樣愛恨分明的好性子。朕無論如何,也是他生身父親,哪怕他一時忘了……歲月久長,誰能保證他想不起來呢?”

宋如玥面無表情,唯獨槍尖一抖,錯過了辰恭一處要害。

“你以為,他還會認你這個父親?”

辰恭臉上浮起意味深長的笑:“所以說歲月久長……現在不露痕跡的,難保日後不會水落石出。何況死人比起活人,總有些優勢,不信你自己想想,孟衡死後,辰靜雙是不是也比你想象中悲痛?”

手中的鐵,冷極了。

宋如玥穩住腳步,再次揮槍。

可這一回,她出力不足,辰恭抓緊了時機,雙劍如詭蛇般游出,從匪夷所思的角度探入宋如玥懷中,直奔她咽下。宋如玥回防不及,只得以槍尾一掃,倉促後退。

辰恭咧嘴笑:“這是第一次,公主在朕面前後退。”

宋如玥從鼻子裏哼了一聲,重重一踏,穩住腳步。

辰恭眼光毒辣:“公主步子都踩不穩了,何苦這樣呢?朕早說過,若昏王泉下有靈,見了公主這樣,還不知道多心疼呢!”

宋如玥終於忍無可忍:“你死到臨頭,還說這些,有什麽用?”

辰恭道:“那當然是要看看公主,究竟愛我兒幾分、思念昏王幾分了!”

天鐵營那兩人急道:“殿下切勿被他擾亂心神!”

宋如玥招架住辰恭雙劍,咬牙道:“那與你何幹?!”

說話間悲憤交加,猛然發力一振,振退了辰恭。

辰恭毫發無傷,自然不以為意:“我兒是為公主放棄了玉璽,昏王是為公主放棄了性命,朕自然要替他們衡量,究竟值不值得。何況公主難道不想知道,他們下場如何嗎?”

天鐵營兩人惶恐地發現,宋如玥的眼睛紅了。

是暴怒的腥紅。

宋如玥蒼白的臉上,不知何時已經醞起病態的紅霞,再一見雙目赤紅,更是令人觸目驚心。

而她震怒至此,依然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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