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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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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偽

“你看看這封信,”辰靜雙扶額道,“孤覺得……不大對。”

他已經累極了,王帳內微弱的燈火,仿佛他衰竭的心力。

林榮知道他剛親自審完一個叫老斌的士兵,一宿沒合眼,忙上前接過信來,勸道:“殿下先去睡一會吧,我和明月、鐘靈姑娘看看。”

“不必。”辰靜雙一擺手,“也睡不著。”

林榮只好去看那封信。

那仿佛是他們安樂殿下的手書,是答先前辰王的信,看來氣已消得差不多了,語氣甚好,幾乎帶著玩笑的意味了:“自然,我知你心意,可還是要你證明。我們先前鬧得那樣……不先拿到信物,我又怎能安心回家呢?”

林榮看了半天,也沒看出異常。

辰靜雙見他茫然,嘆了口氣:“你看她的字跡走勢。”

林榮又看了半天,還是沒瞧出個所以然,只好道:“我只是個粗人……實在看不出,有什麽異常。”

“這些字的間架結構,都比青璋的字更緊。這人雖然模仿得很像,可是像這樣的撇,青璋的收筆沒那麽有力,何況,她現在情況未必好。”

林榮:……

他是實在不明白,寫個字還有那麽多講究,硬著頭皮道:“……是。”

可是說完這句話,他自己就想到了,忽然一凜:“王妃的字……甚少流傳,誰能模仿成這樣?!”

辰靜雙懶懶笑了一聲,偏又去問他另外的問題了:“你知道,孤方才審出了什麽嗎?”

林榮愈發的一頭霧水。

辰靜雙道:“十年前,啟王曾經四處游歷。但不同於本王,他出來,就是為了見識各地風土民情,以便將來統禦天下。自然,他到過辰國。這是有記載的,誰都知道。可是還有未曾記載的——離辰的路上,他還在斷水關救下了一對青年夫妻,勸其中的丈夫從軍。”

“那人……”

“不錯,就是老斌。”

饒是林榮,也聽得目瞪口呆,掙紮著質疑:“那時候,還不是亂世,啟王再神機妙算,也不至於算計到——”

“誰說他算計到今天了?”辰靜雙一揮手打斷他,“本王也是今日才明白,他當初距離皇位僅僅一步之遙,若無這些後手,何必鋌而走險、貿許辰恭?”

林榮狠狠打了個激靈。

因為問題,不止在一個士兵身上。

宋玠草灰蛇線,埋下了一個“老斌”,安知有沒有別的什麽“小斌”、“大斌”?如果有,這些人……都蟄伏在何處?

而且,這本是用來算計辰恭的棋,都被宋玠翻了出來,那麽,他究竟對辰恭……效忠到了何等地步?

辰靜雙道:“今日一個老斌,能配合著宋玠演一出戲,騙過了田季,也險些騙過了本王。往後,不知他還有多少手段,能混淆了本王的視聽。”

說著,他在那封信上輕輕一點:“就如這封信。他了解青璋,更甚於本王。”

——前些年他仿造青璋字跡,被宋玠一眼看破。

而宋玠偽造的這字跡,卻是他先因老斌而起了疑心,一字一字琢磨半晌,才發覺了一點異樣,輕微得像個錯覺。

他甚至還沒有宋玠那樣確定,傳了林榮來,也是要為自己佐證。他實在分不清,這究竟是宋玠的計策,還是真是宋如玥親筆。

他簡直琢磨得頭疼。

怕被宋玠輕易騙去,又怕宋如玥吃苦。

偏偏,不得安生。

林榮被他揮退不久,外頭就遞來了今日的信報。這些信報裏,有他專門派去盯著宋玠大軍的,他不能不看,於是先將那些信報挑了出來。

第一封,是說宋玠大軍正在沿途村莊征尋醫女。辰靜雙手顫了顫,將它扣了過去,單獨地壓在一邊。

第二封,就長了些,講了一件事。但畢竟是上呈辰王的信報,因此也只是寥寥幾筆。

好像生怕辰王殿下觸字生情、顛倒了魂魄。

說的是昨夜,宋玠軍營中,起了一絲騷亂。

騷亂中心,是一個年輕女子。那女子扮做男人,持短刀、騎烈馬,要闖出軍營,卻被數十人攔下,按倒在地。片刻後,啟王親自接人回營,將領衛真怒斥守衛,調了原本監視啟王的人手,去看押那女子。

女子身量頎長,左臂似有傷,不敢高擡。所騎駿馬通體亮棕,唯獨鼻端至眉心,一線奪目的白。

一家之言尚不可信,辰靜雙連翻數封信報,見一些刺探較深的密使,都多少提及了此事。細節上或有出入,但都大同小異。

——縱使如此,辰靜雙的擔憂之中,也存了疑:尋人做戲,已有先例。

直到他繼續往下核實,見其中一人記錄道:“那女子被制服,猶不認輸,痛罵啟王‘你既已能拿我做戲,又何必留我’。”

這才撥開了辰王的一隙心。

……可他還是壓抑著,先挑了簡短的信報看完,分門別類地歸好,直到只剩最後一封,才撫了撫自己怦怦亂跳的心。

那封信報,被他留到最後,也是有道理的。

它捏起來厚得反常了,裏面好像不光有紙,還有一層柔軟的東西。

事出無常必有妖。

因此辰靜雙無端地心慌,小心地拆開。

信報本身不長,信使只說,他對此事心有困惑——再莽直的人,也不會自以為能闖出千軍陣——因此,仔細探查了附近。這就是他尋到的,不敢隱瞞。

其中夾著的,是一截被撕裂的深色衣料。不知在地上滾過了幾輪,從信封裏倒出來的時候,還摔落了一簇細細的塵土。

衣料上有字跡,隱於繁覆的花紋之間。辰靜雙命笙童多點了幾盞燈,對著細細查看——一樣的眼熟,依然是宋如玥的字。

既然如此,那番鬧劇,想來……就是她有意為之。

只為了送出這東西。

但是有了對比,宋玠先前那封信的字跡,就假得有些明顯了。不光是撇,宋如玥的點也沒有那麽實,或許是手上無力,長豎又寫得顫顫巍巍,令人看著揪心。

她寫:“我此行,本是心灰意冷之際,想試著救回二皇兄,不料,反而陷入此地。你放心,我會盡力脫身。只是,已到圖窮匕見之時,我不能再瞞你。我留下的錦匣內,是真正的傳國玉璽,啟王就是想要玉璽……你不要中了他的計,貿然交出。否則,我這一趟顯得是自投羅網,往後羞愧相交,縱使幸存,也再無心安之日了。”

這語氣,也比宋玠的那一封,更貼合她的習氣。

無論如何境地,她的內裏,始終是淩厲的、有力的。

而且——他看了看自己寸寸摸過她字跡的手,除了一層浮土,還沾著稀疏的、微末的紅褐色細渣。

是用什麽寫的……不言而喻。

他緊緊攥住手指,攥住那些細碎的血。

宋如玥這幾句話寫得勾勾抹抹,抹去的最長的一句,是在“啟王就是想要玉璽”之後。辰靜雙不想錯過她一絲一毫的信息,於是湊近燈前,努力辨識。

宋如玥似乎料到了他會如此,卻格外後悔寫了這句話,不惜用了大量的血勾抹。可是,為了隱藏字跡,她自己也看不清晰,於是經不住辰靜雙如此查看,還是露了破綻。

不過不多,從血跡沒有蓋住的幾道殘缺筆畫中,只能讓人影影綽綽辨認出“為難”二字。

-

為難什麽,誰為難,或是為難誰,有太多可能。

辰靜雙面前攤著那兩封宋如玥的筆跡,只露出些無關緊要的只言片語,手裏握著錦匣,將它開開合合,已經枯坐了半天。笙童輕手輕腳地給他續了杯茶,又要輕手輕腳地走。

卻被叫住了:“孤有事,要你去辦。”

笙童垂手站住了。

“你去……叫鐘靈來。”

笙童張了張嘴,忍不住道:“殿下,還是為……嗎?”

辰靜雙輕輕“嗯”了一聲。

笙童為難地勸:“殿下……已經從軍中叫了諸多人來,聽了前因後果,比較了字跡,無人覺得蹊蹺……何況,鐘靈姑娘又是將軍那邊——”

辰靜雙淡淡掃了他一眼,把他嘴裏的詞嚇忘了。

辰靜雙一揚手,嘶啞道:“去。”

他的手沒有收回,而是順路搭在了眼睛上。他看著已經累極了,嘴唇幹裂,一句話也不想說。唯獨唇珠抿緊,顯出他內心的倔和急躁。

笙童不敢再抗命。

-

於是,片刻,鐘靈也到了。

辰靜雙簡單跟她說明了些,指了指桌上那兩張東西,還是嘶啞,一個字也不想說,可是,到底說了:“你看看那字跡……有無可能,都是假的。”

為了緩解嗓子的不適,他聲音放得很輕,卻更驚心動魄。鐘靈聞言,低頭比較了片刻,皺了皺眉。

辰靜雙:“……說。”

“殿下,我在想,倘或這兩封信都是假的,為何不一開始就用那血書上的字體呢?兩者雖然都模仿得惟妙惟肖,但一比較,還是不同,豈非露了破綻?”

辰靜雙翹了翹嘴角,有些譏誚:“比較,自然是令假的更假,真的更真。”

“殿下的意思,是啟王的計策,想叫殿下相信這封血書所言?”

辰靜雙一點頭:“那樣……孤不會為了玉璽,舍了青璋。”

鐘靈沈思片刻,嘆了口氣:“那也太大費周章了。”

她試探著問:“殿下……如果只收到了其中一封——無論哪一封——您會被蒙蔽嗎?”

辰靜雙想了想,點了頭。

若只有一封信,他雖然不會全無顧慮,但為了宋如玥……左右局勢已經成了這樣,或許經過一番掙紮,他還是會交出玉璽,為她搏一線生機。

“可是,兩封信同時出現,前者顯然是假的,反而,叫殿下也懷疑起了第二封信嗎?”

辰靜雙又點了頭。

這就是他與旁人觀點不同之處了。

旁人都認為,既然有了第一封信,就不必再發第二封,這反倒成了畫蛇添足,因此,尤其認定那是宋如玥真跡。

唯獨他多疑,不知怎麽,偏不肯信。

又沈默了片刻。

“鐘靈鬥膽……敢問殿下,關於前頭,可還有別的消息?”

辰靜雙想了想,種種辛秘,鐘靈已經知道得太多。於是他伸手指了指今日那堆信報,示意她自己翻看。

鐘靈很快,翻到了他扣在最下面的那一張。

征尋醫女。

她頓住了。

半晌,她輕聲問:

“如果我去求見將軍,去討將軍手書……啟王也會用心騙我嗎?”

辰靜雙明白了她的意思。

於是他屈尊降貴地,動用了幾乎被燒裂的嗓子,問她的動機:“你倒有辦法……可是,此去危險,你為何主動請纓?”

鐘靈將手中諸多信件都放了回去,端正地跪下。

辰靜雙都沒料到她如此鄭重,略擡了擡沈重的眼皮。

鐘靈字字清晰。

“將軍救過我,饒過我小叔的性命。我若不舍生忘死報答,那麽,一輩子,都欠著將軍恩情……不得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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