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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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破
宋如玥這一路是磨磨蹭蹭，又不想讓人發現，因此顯得鬼鬼祟祟的。
鐘靈：“……將軍，有必要嗎？”
宋如玥嫌她聲音太大，手上狠拽了她一把，低聲道：“小聲些。”
但她沒有解釋——她覺得擡不起頭來。
辰子信每次與她發火，都是忍無可忍，她事後回想，都自責難當。這次也是一樣。方才輾轉反側的那幾個時辰裏，她忽然想到，自己曾經，也是敢將玉璽大大方方拿到辰子信面前的。這回連提都不敢跟他提，無非是為了玉璽如今下落不明。
人在擁有和失去一樣東西的時候，對它的重視程度是不同的。
可是細想來，並沒有什麽。
-
辰靜雙喜歡清靜，王帳旁除了必要的守衛，人不多。往常，宋如玥的帳子跟他的近乎是相連的，這一回他們原本想著，左不過在這一落腳，因此也未刻意挨著，未成想。
不過，宋如玥也不想驚動人，因此高央等人暗中給她指了方位，教她避過辰王暗衛。
宋如玥本是強弩之末，如此走到王帳近處，已經累了，站了站。
這裏很安靜，能隱隱聽到王帳裏有人說話的聲音。
辰靜雙說話的聲音，總是很平和的。今天含著倦意，有些沙啞，叫宋如玥聽得心軟。她又想起那個夢，半真半假地，宋玠的聲音總在她心裏來回撞著。
“他的性格，當真溫柔天真……非得經歷大變故、大痛苦，被磋磨得性格大變，才能背負得起辰國那麽個邊陲之國。”
人心都是肉長的，宋如玥的好歹也是。若非此時狼狽，她恐怕已經進去與他說明了。但也是借著這歇一歇的功夫，她逐漸耳聰目明了些許，漸漸聽得清帳中人交談的內容了。
她沒有急著進去。
另一個聲音也並不完全陌生，像是在哪裏聽過，卻想不起來，總之比起辰靜雙的，毛躁了許多。那嗓子幹啞得已經快撕開了：“……小將軍，但甘慈將軍身體羸弱，此計到底半途而廢，反叫人鉆了空子。莫說穆國那還有一位封德將軍。如今，宮州還是沒拿回來。宮州辰歡沿線百姓流離失所，一口米面千金難求，布粥點也被暴民掀了數回，還要分派兵力去守。”
帳內寂靜片刻，笙童屏著氣：“殿下，喝口茶吧。”
辰靜雙聲音卻比方才更啞：“……郭琦，孤知道你什麽意思。孤在這斷水關耽擱這麽些時日，不是為私情。”
帳子裏頓時嘩啦一聲盔甲跪地的聲音，郭琦惶恐道：“屬下不敢！”
……那分明只是一句尋常話，從辰靜雙嘴裏說出來，卻將人嚇成這樣。少見他如此的威風八面，宋如玥忍不住想笑，卻又想起了夢裏那句話，便笑不出來了。
辰靜雙沒叫起，只道：“桃源谷歷來無人進出，王妃這一趟原打算另辟蹊徑，卻在桃源谷遇了襲。斷水關的安危，你自己掂量。”
郭琦漸漸發出粗重的喘息：“可是，宮州前線……”
“孤知道，辰恭是想保住宮州，從宮州蠶食鯨吞。但斷水關何嘗不是兵家要地？宋玠能身至黎國，黎國又與斷水關以桃源谷相連，若真從桃源谷殺出一只奇兵，便是後方大亂，更不利戰局。北境已經淪陷，烽火連天，你想叫斷水關也陷入那境地？”
郭琦沈默了一會兒。
“王上知道，要守斷水關……眼下就有一個人選。”
他沒有說明，可是，帳內帳外的人，該聽懂的，都聽分明了。
帳外，是天星吹野，下無陰翳。
許是辰靜雙太久沒有表態，郭琦咬牙道：“屬下鬥膽……敢問王上待此人，究竟幾分信任之心？”
帳外，宋如玥已經壓住了心口，唯恐心臟跳動的砰砰聲會驚動了裏面的人，也擾亂自己的耳朵。
帳內，辰靜雙毫不猶豫：“孤身家性命，皆可由她掌握。”
郭琦倒吸了一口氣，顯然是沒料到這答案。
宋如玥的眼睛驟然濕了。
她驟然欣喜地看向鐘靈，腳在地上蹭了兩下，嘴巴終於咧開了。
鐘靈無奈又縱容地看著她。
宋如玥張了張口，說不出話，只擡腳就要往帳內走。郭琦還在絮絮地說：“既然如此……”
外頭，忽然來了信報。信使一路通報，懷裏抱著個血跡斑斑的人，直闖到王帳前，才飛身下馬，一頭跪倒：“紀江求見殿下！”
他懷裏抱的那個人有些眼熟，宋如玥還沈浸在巨大的欣喜之中，一時沒有認出來，只是被直覺牽絆著，疑惑地停下了腳步。
笙童很快高聲道：“入內。”
宋如玥忽然想起了他懷裏抱著的是誰，打了個哆嗦，僵僵地瞪著他方才跪著的那一小塊地方。只是那人身上的血都已經幹了，地上沒有血跡。
她一時恍惚，身子晃了晃。
帳內，也一時無聲。還是笙童問：“何事？”
紀江這才敢開口：“回稟殿下，我們到的時候，為時已晚……那兩位天鐵營將士，已為燕軍所殺，張湘兄弟當即自刎，屬下……屬下沒能攔住……”
宋如玥深吸一口氣，平白嗆了一口，咳了個死去活來。這一來，自然藏不住了，當即湧出數個暗衛，森森鋒芒直勾勾地逼過來：“何人？！”
宋如玥還沒咳完。她咳得幾乎跪在了地上。鐘靈被她拽得半個身子都往下歪，心知這事唯有光明正大方能解決了，放聲道：“王妃傷情有變，我來求見殿下！”
可還不等她再說，宋如玥已經擡手制止了暗衛們的第二句逼問。她緩緩擡起臉，方才猛然翻湧的血色被冷銳的刀光映照著，漸漸沈到了皮膚以下。
只留下死一般的白，尤襯托得她嘴唇青紫。
她道：“去通報。天鐵營首領在此。去問問你們王上，——問問他敢不敢見我！”
……鐘靈簡直想割了她的嘴。
-
其實這麽大的動靜，不用通報，辰靜雙已經聽到了。
他先還為張湘的死訊震懾，不知怎麽與宋如玥交代，後腳就聽帳外一陣喧嘩，仿佛是按住了個刺客。他又渾身發涼，不知怎麽會有人無聲無息潛到了自己身側……緊接著，就傳來了宋如玥暴怒冰冷的聲音。
笙童擔憂地看著他，卻不知如何勸。郭琦甚至都沒與“碧瑤”打過照面，只聽出這是王妃的聲音，還在困惑，又想起方才他與王上的對話不知被聽去了幾句，臉色唰的雪白。
辰靜雙坐著，打了個晃兒，隔著一層帳簾，臉色也能與宋如玥相映白。他一時苦得張不開嘴，只伸出一根手指從笙童面前往帳簾處一揮，垂下了眼。
郭琦還跪著，紀江抱著冷了的張湘，也還跪著。笙童倒是出去了，這兩人卻不與他心意相通，他只好艱難道：“郭琦，先下去。”
於是郭琦只敢走。
外頭，笙童的聲音已經傳回來了：“殿下請……天鐵營首領入內。請各位管住嘴巴，此事，不要再讓不相幹的人知曉。”
暗衛們紛紛道是，只留了兩個，扣住宋如玥鐘靈二人。
扣著鐘靈那人倒還好說，知道她是天鐵營那邊的軍醫，時而也有辰人受她醫惠，因此手腳都放輕了，鐘靈又不掙紮。
宋如玥就難了。
暗衛也要換班，這些暗衛並不是方才見過她的那一批。聽她言出不遜，已經惱了，下手就重。可宋如玥也惱著，不管不顧一掙，可身上帶傷，哪掙得開？只被人在胳膊上活活攥出了一把淤青，虧得有衣裳遮掩。她越想越氣，兼之那人無意在她後心重重一搡，當即眼前一黑，喉間一甜，險些跪倒下去。
鐘靈笙童急得同時開了口：“這位——”
鐘靈看了笙童一眼，止了不說了。
笙童：“這位，殿下未說要扭送入內，只叫客氣些，不可慢待。”
宋如玥吞了那口血，冷冷看了他一眼。笙童也頭皮發麻，湊過去小聲道：“這都是些聽令行事的侍從，不懂得揣人心思，跟他們置氣，也無用啊。殿下就是怕他們莽撞，這才派了我出來的。”
宋如玥於是被憤憤松開了，險些沒能站住，笙童忙扶了一把。宋如玥甩開他，手背在嘴角一蹭，怒火愈發壓不住地往外冒，一瞧沒有血跡，便忍痛擡頭挺胸，大步闖進了王帳。
辰靜雙還在王座上僵坐著。
紀江自然也聽見了方才的亂子，正回頭看來。他此時不再抱著張湘了，而是將他規規矩矩地擺到了一旁。死白的臉朝著天，亂糟糟的血跡從脖子裏噴出來，沾了滿身，幹透了，像一簇簇亂花。
宋如玥只看了張湘一眼，鐵石心腸，不動聲色。
只是又悄悄咽了嘴裏的血味。
她擡頭看向辰靜雙，心裏的柔情愛意和張湘身死的憤怒尖銳密不可分地糾纏，索性全都一突一突地疼起來。她也開不了口，不知自己是該先心疼辰靜雙，還是先與他理一理張湘的人命官司。
半晌，她澀然開口：“……方才你和那個郭琦說的話，我聽到了。”
她這一趟就是來講和的，開了這個頭，也是要服軟。張湘的事，她雖然憤恨難當，可是細數起來，猶能說服自己，裏面並沒有辰靜雙的錯。
她想，若非她自己，張湘幾人也不會死。
可是辰靜雙不知道。
他是前腳見了張湘的屍首，後腳就誤會遇刺，聽暗衛們按住了宋如玥——哪怕她是光明正大來的，他都不會如此地驚弓之鳥。
在他想來，宋如玥是來興師問罪的。
而宋如玥一開口，又偏偏是這麽一句。
他提心吊膽之下，疑心陡起。還未多想，一句話已經脫口而出——
“你偷聽了多久？”
這一聲冷冰冰的，兩個人都太僵硬，於是這句話就成了無情刀劍。
又是一片死寂，宋如玥不可置信地看他，看一個陌生人一般看了半晌——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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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宋如玥也不想驚動人，因此高央等人暗中給她指了方位，教她避過辰王暗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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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靜雙說話的聲音，總是很平和的。今天含著倦意，有些沙啞，叫宋如玥聽得心軟。她又想起那個夢，半真半假地，宋玠的聲音總在她心裏來回撞著。
“他的性格，當真溫柔天真……非得經歷大變故、大痛苦，被磋磨得性格大變，才能背負得起辰國那麽個邊陲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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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聲音也並不完全陌生，像是在哪裏聽過，卻想不起來，總之比起辰靜雙的，毛躁了許多。那嗓子幹啞得已經快撕開了：“……小將軍，但甘慈將軍身體羸弱，此計到底半途而廢，反叫人鉆了空子。莫說穆國那還有一位封德將軍。如今，宮州還是沒拿回來。宮州辰歡沿線百姓流離失所，一口米面千金難求，布粥點也被暴民掀了數回，還要分派兵力去守。”
帳內寂靜片刻，笙童屏著氣：“殿下，喝口茶吧。”
辰靜雙聲音卻比方才更啞：“……郭琦，孤知道你什麽意思。孤在這斷水關耽擱這麽些時日，不是為私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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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分明只是一句尋常話，從辰靜雙嘴裏說出來，卻將人嚇成這樣。少見他如此的威風八面，宋如玥忍不住想笑，卻又想起了夢裏那句話，便笑不出來了。
辰靜雙沒叫起，只道：“桃源谷歷來無人進出，王妃這一趟原打算另辟蹊徑，卻在桃源谷遇了襲。斷水關的安危，你自己掂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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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知道，辰恭是想保住宮州，從宮州蠶食鯨吞。但斷水關何嘗不是兵家要地？宋玠能身至黎國，黎國又與斷水關以桃源谷相連，若真從桃源谷殺出一只奇兵，便是後方大亂，更不利戰局。北境已經淪陷，烽火連天，你想叫斷水關也陷入那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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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如玥的眼睛驟然濕了。
她驟然欣喜地看向鐘靈，腳在地上蹭了兩下，嘴巴終於咧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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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如玥忽然想起了他懷裏抱著的是誰，打了個哆嗦，僵僵地瞪著他方才跪著的那一小塊地方。只是那人身上的血都已經幹了，地上沒有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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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如玥還沒咳完。她咳得幾乎跪在了地上。鐘靈被她拽得半個身子都往下歪，心知這事唯有光明正大方能解決了，放聲道：“王妃傷情有變，我來求見殿下！”
可還不等她再說，宋如玥已經擡手制止了暗衛們的第二句逼問。她緩緩擡起臉，方才猛然翻湧的血色被冷銳的刀光映照著，漸漸沈到了皮膚以下。
只留下死一般的白，尤襯托得她嘴唇青紫。
她道：“去通報。天鐵營首領在此。去問問你們王上，——問問他敢不敢見我！”
……鐘靈簡直想割了她的嘴。
-
其實這麽大的動靜，不用通報，辰靜雙已經聽到了。
他先還為張湘的死訊震懾，不知怎麽與宋如玥交代，後腳就聽帳外一陣喧嘩，仿佛是按住了個刺客。他又渾身發涼，不知怎麽會有人無聲無息潛到了自己身側……緊接著，就傳來了宋如玥暴怒冰冷的聲音。
笙童擔憂地看著他，卻不知如何勸。郭琦甚至都沒與“碧瑤”打過照面，只聽出這是王妃的聲音，還在困惑，又想起方才他與王上的對話不知被聽去了幾句，臉色唰的雪白。
辰靜雙坐著，打了個晃兒，隔著一層帳簾，臉色也能與宋如玥相映白。他一時苦得張不開嘴，只伸出一根手指從笙童面前往帳簾處一揮，垂下了眼。
郭琦還跪著，紀江抱著冷了的張湘，也還跪著。笙童倒是出去了，這兩人卻不與他心意相通，他只好艱難道：“郭琦，先下去。”
於是郭琦只敢走。
外頭，笙童的聲音已經傳回來了：“殿下請……天鐵營首領入內。請各位管住嘴巴，此事，不要再讓不相幹的人知曉。”
暗衛們紛紛道是，只留了兩個，扣住宋如玥鐘靈二人。
扣著鐘靈那人倒還好說，知道她是天鐵營那邊的軍醫，時而也有辰人受她醫惠，因此手腳都放輕了，鐘靈又不掙紮。
宋如玥就難了。
暗衛也要換班，這些暗衛並不是方才見過她的那一批。聽她言出不遜，已經惱了，下手就重。可宋如玥也惱著，不管不顧一掙，可身上帶傷，哪掙得開？只被人在胳膊上活活攥出了一把淤青，虧得有衣裳遮掩。她越想越氣，兼之那人無意在她後心重重一搡，當即眼前一黑，喉間一甜，險些跪倒下去。
鐘靈笙童急得同時開了口：“這位——”
鐘靈看了笙童一眼，止了不說了。
笙童：“這位，殿下未說要扭送入內，只叫客氣些，不可慢待。”
宋如玥吞了那口血，冷冷看了他一眼。笙童也頭皮發麻，湊過去小聲道：“這都是些聽令行事的侍從，不懂得揣人心思，跟他們置氣，也無用啊。殿下就是怕他們莽撞，這才派了我出來的。”
宋如玥於是被憤憤松開了，險些沒能站住，笙童忙扶了一把。宋如玥甩開他，手背在嘴角一蹭，怒火愈發壓不住地往外冒，一瞧沒有血跡，便忍痛擡頭挺胸，大步闖進了王帳。
辰靜雙還在王座上僵坐著。
紀江自然也聽見了方才的亂子，正回頭看來。他此時不再抱著張湘了，而是將他規規矩矩地擺到了一旁。死白的臉朝著天，亂糟糟的血跡從脖子裏噴出來，沾了滿身，幹透了，像一簇簇亂花。
宋如玥只看了張湘一眼，鐵石心腸，不動聲色。
只是又悄悄咽了嘴裏的血味。
她擡頭看向辰靜雙，心裏的柔情愛意和張湘身死的憤怒尖銳密不可分地糾纏，索性全都一突一突地疼起來。她也開不了口，不知自己是該先心疼辰靜雙，還是先與他理一理張湘的人命官司。
半晌，她澀然開口：“……方才你和那個郭琦說的話，我聽到了。”
她這一趟就是來講和的，開了這個頭，也是要服軟。張湘的事，她雖然憤恨難當，可是細數起來，猶能說服自己，裏面並沒有辰靜雙的錯。
她想，若非她自己，張湘幾人也不會死。
可是辰靜雙不知道。
他是前腳見了張湘的屍首，後腳就誤會遇刺，聽暗衛們按住了宋如玥——哪怕她是光明正大來的，他都不會如此地驚弓之鳥。
在他想來，宋如玥是來興師問罪的。
而宋如玥一開口，又偏偏是這麽一句。
他提心吊膽之下，疑心陡起。還未多想，一句話已經脫口而出——
“你偷聽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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