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散

宋如玥很快氣力不濟——辰靜雙頭一個察覺，當即攆了眾人出去，免得叫她再費心。

他方才話就不多，這會兒動作還是慢吞吞的，落在了最後。趁著眾人紛紛離去，宋如玥叫住了他：“欸，子信。”

辰靜雙不回頭，只是在帳口站定，沒頭沒腦道：“你好好休息。”

宋如玥沒說話——她剛才被辰子信推到床上躺著，正忙著爬起來，過去拉住了他的手：“子信。”

辰靜雙平日裏，不說八面玲瓏左右逢源，至少也是在世家與朝政之間周旋得當，眼下卻僵得像塊木頭。宋如玥拉著他的手，他胳膊抽動了一下，但還是沒甩開，只是直挺挺地杵在原地：“怎麽了？”

宋如玥一句道歉的話在心裏盤算了千千萬萬遍，總是不敢出口。時至今日，她總覺得自己說什麽都像是辯解，像是巧言令色，要逼迫這個人原諒自己。

她只低聲道：“你方才……都不怎麽看我。我知道我傷了你的心，你要我做什麽，才能補償呢？”

可是辰靜雙又何嘗不覺得此時開口是千難萬難——

流言雖能下壓，人心卻不能。移交玉璽一事為敵軍有意宣揚，眼下眾將士雖不說，難免群情激奮。他自己的心暫且不論——辰人總得要一個交待。

他也實在累了。

辰靜雙繼位數年，以至多疑多心，唯獨對宋如玥堅信不疑。可這人偏偏是個長不大的人，一遍一遍，消磨他的心。

他自己也就罷了。軍心民心，宋如玥如何能補償得起？

而信心之崩塌，又豈是三言兩語、一朝一夕能夠補償的呢？

他動了動嘴唇，話到嘴邊，還是改了口：“你好好休息吧……別再叫我掛念了。”

宋如玥不松手：“你……你是氣玉璽的事我沒和你商量，還是氣我又信了皇兄、又中了他的計？”

辰靜雙嘆道：“我沒有生你的氣。”

這是掏心掏肺的話，可是宋如玥不明白。她問：“那你為什麽不看看我呢？我剛醒來，你的表情……看著一點也不高興，難道不是生我的氣了麽？”

辰靜雙搖了搖頭，終於正眼看她，目光卻與往常不同。他往常看著宋如玥，總是溫和而幸福，專註得只能看得到她一個人——

眼下看著卻有些倦了。

宋如玥和他相伴這麽久，也很少見到他這樣的目光。她無端想起當年在被屠了城的清原和嘉烏，辰靜雙得知辰阮命絕的時候。那時候他也是不說話，低落得連臉上絨毛都俯下去，莫名顯得臉頰瘦了些許，心血和精力都被耗空。她莫名有些心虛，又有些畏懼，下意識垂了眼睛，反倒不敢與他對視了。

她覺得自己頭皮都快硬成一塊盔甲了，辰靜雙總算發了話：“……不是生氣。”

他咬了咬自己的舌尖，知道後面跟著的那句“失望”更傷人，勉強咽下了沒說。他在宋如玥驟然擡起的目光中倉皇抽回手：“你臉色也太差了，雖然高央說是沒什麽傷……還是好好休——！”

宋如玥驟然出手拽住了他的衣襟。緊接著她湊上去，用唇齒襲擊了一本正經的辰王殿下。辰靜雙猝不及防得瞪大了眼，舌尖被她舌尖一掠而過，上顎被掃得酥麻，口中僵得像任人擺弄的機簧——

他呼吸粗重地推開了宋如玥，右手正推在她肩膀上，她整個人都被推後了一步。

宋如玥臉色煞白。

辰靜雙手指搭在鼻梁上，有意無意用手掌蓋著嘴，清了清嗓子：“你要說什麽，說出來就是了。”

宋如玥臉上又漸漸泛出生硬的血色來。她搖了搖頭，也用右手把他往外推。推了兩把，才背過身，咳了一聲：“我都說完了，只是想親一親你。可都這樣了，你還是沒回應，可見我真是不如前了。”

辰靜雙聽她聲音不對，一頓，到底擔心，擡手去撥她肩膀：“青璋，你沒事吧？”

宋如玥肩膀繃得像鐵一樣，根本不理他，兀自回到床上，背對著他側臥過去，蜷著，好像想把自己蜷成一座色厲內荏的山。辰靜雙還是不放心，快步過去：“青璋——”

“——你走吧！”宋如玥不耐煩地打斷了他，“明月，高央，送客！”

按理說，高央攔不下手腕強硬的辰國國君。可他是聽命攔在宋如玥榻前，辰靜雙便再也邁不出一步。

一步之隔，他看著她的背影。方才剛剛熱絡起來的心，又漸漸涼透了。

他抿著嘴，一言不發地走了。

垂下帳簾後，帳子裏傳來了輕輕的咳嗽聲。

辰靜雙頓了頓腳步，細聽了聽，沒再聽見別的動靜。

-

宋如玥一口血都悶咳在帕子裏。

那帕子已經疊了三四疊，拿在手上厚厚的一摞，明月還是覺得血幾乎沾上了自己的掌心。她憂心忡忡道：“殿下，這傷，你真要瞞著辰王殿下麽？”

宋如玥盯著那塊血跡，頭也不擡，虛弱道：“這時候告訴他，是要他可憐我嗎？”

明月仍不肯死心地勸她：“辰王殿下那並非——”

宋如玥不想聽，直接叫她閉了嘴，又去問高央：“何俊他們有消息了嗎？”

當時山谷遇襲，宋如玥分出左右兩支小隊探查。其中一隊為她帶回了辰恭仿造的腰牌，而另一隊由何俊帶領，趁機脫戰——眼下卻無蹤跡了。

高央道：“……按理說，他們本該先到。我們的人已經悄悄派出去了，還在找。”

“確定他們沒有被那夥敵軍捉住吧？”

“是。搜遍了那片古林，也沒有痕跡。何俊他們不至於被人這樣無聲無息地滅了。”

宋如玥閉眼想了想，臉色有些發白：“事關重大，我親自去找。”

高央一楞，苦笑道：“殿下帶傷還放不下心，這是不信任我們天鐵營了。”

宋如玥臉色更白了一分：“你不知道我交給何俊去辦的究竟是什麽事，所以這樣勸我。別說了。唯有這件事，我不惜與子信決裂，也非得親自去——”

“——是玉璽嗎？”一個聲音忽然問道。

宋如玥悚然一驚，呼吸都頓住了。只是強行忍住，沒叫人發覺。

高央明月回頭看去，卻是鐘靈，這才出了一口氣：“鐘靈姑娘。”

鐘靈嘆道：“將軍還說什麽不惜與殿下決裂，可知殿下這回是真傷了心。”她頓了頓，目光在明月手中的帕子上停了停，還是沒忍住數落，“將軍，先帝已經駕崩，啟王誠王難成氣候，大豫已經完了。玉璽不過是個死物，何苦為它，傷了有情人的心呢？”

宋如玥不說話。

哪怕，她知道鐘靈說得有道理。

鐘靈那話有些刺耳，明月與高央對視一眼，心中不讚同，也未發一言。

明月只將手中帕子遞給鐘靈，道：“殿下這回又受了傷，傷在心脈，我們不願讓辰王殿下知情。這是殿下方才咳的血，鐘靈姑娘看看，該如何救治。”

鐘靈看了一眼，扒拉出宋如玥的一條手腕，搭了搭脈。她才一瞥高央，不等開口，高央就道：“屬下告退。”

宋如玥順口吩咐：“去看看林榮究竟如何了，回來與我細說說。我看他那拐也不大稱手，你們去量一量，我叫人做一副新的。”

高央應了聲。

待他走後，鐘靈才叫宋如玥脫下衣服，剝落繃帶，查看後心處的傷：“將軍不知道，我本還在睡覺呢，是王上親自把我拍了起來，只說聽你咳嗽了兩聲，左思右想的放心不下，非叫我來看看。”

宋如玥還是不吭聲。

鐘靈又說：“將軍別嫌我話多。我……受著將軍的大恩惠，自詡是將軍這邊的人。我是覺得，您如今處境艱難，難得有辰王殿下這麽個貼心人，辰王殿下也難得有您。”

宋如玥忍不住懟道：“你知道什麽……你未與皇兄相處過，和他沒有感情，說出這話自然容易。”

她心如鐵石，明月卻被勸動了，也跟著勸道：“殿下，鐘靈姑娘說得也有理啊。啟王殿下從前雖好，可是近幾年……”

宋如玥紅著眼睛瞪她。卻沒能瞪長久——她是這樣的，自知理虧、虛張聲勢的時候，只要別人也不肯退縮，她自己就扛不住了。瞪著瞪著，她眼中不講道理的兇狠就慢慢沈下去了，只剩下通紅的眼眶，留出委屈的模樣。

她慌忙皺了皺眉，為了忍住哭，無端地去兇鐘靈：“快些，我冷了！”

鐘靈不吃這套：“將軍，辰王殿下怕你受寒，明月姑娘都出汗了，您還能冷？”

宋如玥：“明月那是冷汗。”

對她這樣的無理取鬧，明月也不怵，當即道：“……是呢，被熱出來的冷汗。”

宋如玥吹胡子瞪眼，正待發作，被鐘靈在背上按了一把：“將軍別動，您這傷就沒好好養，再動，是想後半輩子都西子捧心般活著嗎？”

她語氣聽起來頗有幾分怒氣。

她罕有怒氣，宋如玥頓時乖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