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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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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誠

辰國信使,沒能進入到孟國境內。

辰靜雙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就已經知道晚了。當天下午,第二條消息到了,孟衡死了。

收到消息的時候,他正在會見朝臣,半晌沒說出話。朝臣們不明所以,還以為是自己出了問題,腦門都見了汗,互相之間大使眼色,終於無聲地推諉出一位倒黴蛋,支支吾吾地開口:“殿下……”

辰靜雙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方才說到,南方大雪,有損收成。按當地的估算,有損幾成?”

又指了指笙童:“東西放下,取筆。這些大人們今日說了什麽,你都給孤一五一十地記下。”

大臣們面面相覷,愈發顫栗。

笙童:“……是。”

王上大概已經忘了,方才杯裏沒了茶水,是王上一揮手叫他去添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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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辰王前所未有地忙了起來,幾乎比先前他大刀闊斧革除辰恭舊政弊病的時候還忙,時常只是在折子堆裏打個盹兒,揉揉眼睛,又坐起來執筆。

如此不眠不休,奏折竟然都不夠他批的,這倒是古往今來一件奇事。批盡了奏折,辰靜雙在群英殿團團轉了片刻,叫人備紙抄經,抄著抄著,忽然另取空箋,信頭寫了個“青”……又陡然生疑,疑心與悲慟齊生,再寫不下去,只得忍無可忍地推開紙,喝退眾人。

殿內始終未聞哭聲,唯獨笙童被叫去更衣時察覺,他兩條廣袖濕透。

辰靜雙微闔著眼,已然睡著了。除了眼尾一抹紅痕,再無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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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終究,孟國的事還是亟待處理。

辰靜雙修書一封,綿裏藏針,一方面提及宋如玥的情分,另一方面質疑宋玠此舉的道義,發往孟國。

被宋玠原封不動地退回了。

據信使所言,他甚至沒接過信,只平平淡淡地說了一句:“轉告辰靜雙,不必借辰王妃的面子來斥責本王。個中緣由,也不必再問。日後,等著瞧戲就是。”

信使見此,便按辰靜雙事先吩咐,去接觸齊王。齊王——齊晟聽了,只笑說:“這是辰王家事,與本王無幹。”

辰靜雙垂眸想了想,想起宋如玥曾提起過,她二哥也對她頗為寵愛,且更為細膩長情,便問:“這是啟王和齊王所言。誠王呢?”

信使猶疑道:“屬下此去……未見著誠王,說是,病了,謝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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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王,宋珪,被人劫出法場時確實孱弱過一陣。不過他年輕,身體底子也極佳,早好了。

這一病,也只是“稱病”。

或者不如說,是被“稱病”。

宋玠撐開床帳,露出裏面背對著他側臥的宋珪:“你也該起身走走。”

“——皇兄,孟衡是非死不可嗎?”

被劈頭一問,宋玠一哂:“你還在為此別扭。”

“皇兄!”

“孟衡自己說了,孟國此地,對任何一方都可有可無,唯獨對辰國有些作用,他不會拱手交出。玥兒西征不會太久,時間緊迫,我來不及跟他徐徐圖之。”

“可如此這般,玥兒又當如何自處!”

“玥兒……她此刻擁兵在外,無論如何,足以自保。”

“我不是問如何自保,我是問……是問……你我是玥兒兄長,卻殺了她夫君的外祖,玥兒又該如何自處?!”

這一回,宋玠無法避而不答,垂下了眼簾。

“所以你先前說,要接回玥兒,是……早料到了會有這一天?!”

宋玠:“是。”

宋珪“騰”地起身,一把攥住宋玠前襟:“你放任父皇被辰恭逼死,又親手將玥兒推入如此境地,皇兄,我越來越不明白,你究竟是要做什麽!”

他是怒火滔天,可應對自己的這個弟弟,宋玠早已得心應手,只對他一笑:“你這是又要殺我一次嗎?”

宋珪登時便不知所措起來,松了手,往後一仰:“我……”

“我知道你心如油煎。”宋玠在床邊坐下,側身摸了摸宋珪頭頂,手仍是幹燥溫暖的,讓人想湊過去蹭一蹭,“你可以放心,我要做的事,並沒有變。”

“殺辰恭,平息亂世……”

“不錯,我所作所為,依然是為此。”

“那,皇兄奪孟國,是要拿它作為立足之地,以此向辰恭反擊嗎?”

宋玠歪了歪腦袋,失笑道:“我們如今只有四萬兵馬,珪兒,你倒是敢想。”

“那孟衡——!”

“若只要一個尋常的立足之地,孟國的確合適,但看在玥兒的面上,放過孟國,多用些計,試試旁的小國,也無不可。孟國,不是我們要拿來立足的。”

宋珪怔怔看著自己的兄長。

其實論計謀,他亦不弱,否則當年不能與宋玠打成敵手。但是自從被廣成王救下,尤其是回宮探視父皇之後,這位兄長就愈發高深莫測,時而令他覺得可怕——

皇兄似乎擯棄了一些,很珍貴的品質。

他不知道擯棄那些品質的感受,是不是如同割肉。

只聽他的兄長一字一字道:“孟國,是我們的投名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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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禧三十二年,冬月十三,先皇子二人,啟王宋玠、誠王宋珪,向新皇辰恭投誠。

各方訝然,天下保皇黨,對此口誅筆伐者眾,更有甚者,編了市井童謠譏諷此舉,一夜傳遍江山南北——但依然擋不住這兩位皇子殿下,鐵了心要對辰恭稱臣。

冬月廿八,辰恭召宋玠、宋珪於永溪兼明殿。

此處已物是人非。

宋玠帶著宋珪,從東和門入,目不斜視地穿過舊識的宮宇,在兼明殿前行跪拜大禮,膝蓋著地時,也謹守本分,不發一聲。唯獨地上寒氣,如同冰雪,上行經絡,侵入肺腑。

“叛臣宋玠,攜臣弟宋珪,叩見吾皇。願陛下龍體康健,昌平萬歲。”

辰恭早在殿內,故意笑了一聲,卻不宣見。宋氏兄弟二人足足跪了兩個時辰,宋玠任憑往來宮人暗裏駐足、觀賞、甚至惋惜,仍面不改色,將此話重覆了七八遍,裏頭才傳出來一句懶洋洋的:“宣。”

地面堅硬,兩人從未跪過這麽久,起身時都有些狼狽,卻盡力站穩了。一個老太監於心不忍,上前來扶,含淚低聲道:“殿下們這是何必……”

宋玠看都不看,將他拂開,低聲道:“公公此舉,足見陛下寬和仁厚。叛臣二人,罪孽深重,愧不敢當。”

他聲音雖低,旁側卻有宮人足以聽見。那太監一怔,憋得下巴都皺縮在了一起,卻不敢再多言,只在他們身後斂衽揖禮。

進到兼明殿內,再次跪下。內裏早非先帝時的布置。辰恭斜倚在一張長榻上,瞥了他們一眼,笑問:“宋玠。你自稱叛臣,叛在何處啊?”

宋玠:“臣為攻陷孟國,損害陛下將士良多,臣有罪。”

辰恭又輕笑了一聲:“如此?”又凝視他兄弟看了半晌,驟然暴喝:“你這是拿朕當傻子!”

他盯著宋珪看,可此人臉上竟也沒半點動搖。

宋玠垂眸道:“臣知道陛下所想。單一個孟國,哪怕強攻,也不至於損傷如此多的兵將。這,正是臣所要說的第二罪。”

“哦?”

“臣為博陛下信任,不自量力,欲取孟國,不顧陛下將士損傷,此為第二罪。”

辰恭起身,趿拉著腳步走到他面前:“擡頭,看著朕回話。”

“臣不敢直視天顏。”

“那你倒是敢抗旨了?”

宋玠猶豫了一下,擡頭看他。

按說,眼睛是最藏不住情緒的。被逼令著坦露眼神,無異於被逼令著袒露心緒。宋玠眼神敬畏坦然,暗含悲苦不甘,可說是毫無破綻。饒是如此,辰恭仍不肯放心。宋玠心思深,若他認為值得,那麽寶貝的妹妹都能舍,從從前密謀的時候算起,辰恭就從未看清過這位啟王。

“你這兩罪,有何區別啊?”

宋玠斂袖,回答愈發恭謹。

“回陛下,第一罪論跡,第二罪論心。”

辰恭屏息凝神,俯身勾起他的下巴,不動聲色,反覆看他的眼睛。半晌,驟然大笑出聲。

“好一個論跡論心、好一個論跡論心!”

“此兩樁罪,朕,先替你記著了。你繼續說!”

宋玠面不改色:“臣本欲效忠,卻未能與陛下言明,致使陛下憂心,此為第三罪。”

“那你打算……用什麽來賠罪呢?”

“但憑——陛下決斷!”

辰恭笑了:“朕來決斷……依朕看,殺了你弟弟,給你看看你父王怎麽死的,如何啊?”

宋珪臉色一變,仍沒有出聲。

宋玠回頭看了看他,猶豫數息,對辰恭道:“……陛下也知道,臣這弟弟,不成大器,是臣,自幼得父親重用。若按陛下所言,臣心中生怨,未必會做出什麽。陛下若恨臣,不如殺了臣,也給這不爭氣的,開開眼界!”

“一死了之,便宜了你!”

“臣之生死,但憑陛下決斷。”

“——若朕不要你死呢?”

“陛下聖恩,臣不敢死。”

“——若朕要閹了你,留你在身邊,做個端茶送水的太監呢?”

這一回,宋玠臉色也變了。但他快速低伏下身子,口中仍道:“既為臣子,自然任憑陛下驅使!”

“哈!”

“——陛下!臣之兄長體弱,恐難受此刑,臣願代兄長受之!”

“哦,誠王。”辰恭再次將目光轉向他,“方才也在外頭跪了許久。聽說誠王,從前斷過手足,不知此刻……感受如何啊?”

他一開口,就掀了當年兄弟反目的舊賬。宋珪到底始終心中有愧,卻礙於局面,只得硬著頭皮道:“謝陛下關心,臣……無大礙。”

“既然如此,你要代兄受過,朕不攔你。”辰恭說罷,抽出腰側寶劍,當啷扔在他腳下:“不過,罰你和罰你兄長,略有不同。你與朕仇怨不深,殺了宋玠,此事就算完了,往後,朕也放你一條生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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