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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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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

八月一天比一天涼。

若不考慮西夷那些搶糧的蠻子,太平與農忙,自古就是一對難舍難分的老情人。再昏聵的帝王,也極少在農忙時節興風作浪。直到百年前,齊人發明了“鐵犁”“木牛”等等田間機械,一個婦人也能照顧十餘畝土地,戰爭才與時節漸漸脫節。但泱泱大國,令行禁止之間,難免還保留著舊時代的痕跡。

今年的秋天行將入土,短暫的太平眼見著也要隨它而去。辰恭還沒有辦登基大典,民間已經絮絮地起了傳言,市井百姓,沒被戰火燒到家門口,論戰論政論八卦,都如數家珍。

棉料的布匹被人翻來覆去地挑,幾乎有點不耐煩了。但那雙挑挑揀揀的手依然不肯罷休,主人心神都不知道溜到了幾重天外。

不遠的粥鋪裏傳來碎碎的交談。

“你們說,那皇帝老兒送他小女兒出城,真能不給她帶點天材地寶?”

“什麽天材地寶,怕不是信物虎符哦!你們想想,那什麽時候了,天材地寶有什麽用?”

“給一個女兒拿著虎符又有什麽用?還不如實打實的一隊精兵呢!要我是皇帝啊,被人打到皇宮外頭,我就擇個好夫家給她嫁出去!”

“咱們辰王殿下娶王妃,好像真是有皇上指婚……”

“說是這麽說,當時都什麽樣了,指婚算個……算個那什麽!殿下娶王妃,沒準就是知道她手裏有什麽好東西呢。”

“可惜了,嘖。不然,殿下跟碧瑤多般配!”

“碧瑤未必行。她對容貌遮遮掩掩的,想必……嘿!但王妃可是皇室出身,必定差不了。說句僭越的——我選王妃。”

“做夢吧你,還選王妃,你一個小丫頭,也得娶得了啊,哈哈!”

“就因為我不是男的,才敢說的嘛……”

挑料子的人終於抽出一匹布,低聲道:“勞駕。”

此人聲音渾厚,一聽就是個男人。

布料店裏少有男人,先前被貨物阻隔,也沒人註意。這一出聲,才令女客們都嚇了一跳,紛紛望去。卻見這年輕男人背後跳出來一個小姑娘,笑容可掬道:“不用問,我知道!那邊結賬!”

二人結賬的時候,有人低低調笑道:“怕不是新婚的小夫妻呢,感情真好……”

兩人臉一黑,男人清了清嗓子,那姑娘直接放開聲音道:“對了小叔,還要買一卷針線。”

眾人鬧了個沒趣,只好面面相覷,壓下八卦的心。

此二人正是鐘靈和石頭。

鐘靈等石頭付了帳,就信步奔向粥鋪,揚聲道:“方才哪個妹妹說要娶王妃的?”

有一桌人先看她,目光又紛紛戳向一個小姑娘。那姑娘比鐘靈還小些:“怎……怎麽了!”

石頭也有點懵。

鐘靈道:“你做夢要娶王妃,這沒什麽,但你憑什麽詆毀碧瑤將軍?將軍遮面,那是不願被人辨認出來。你想想,若非家學深厚之人,能敢上戰場?而至於家學深厚之人,將門虎女,代代姻親權貴,代代傳承,哪能沒一副好容貌?容得你我評頭論足?”

石頭:“……”

明白了,這貨就是腦子抽了筋,想裹亂。

他一拽這倒黴侄女:“別鬧!”

鐘靈沖他露齒一笑,就把他脾氣笑沒了:“小叔,我說的難道不對?”

石頭:“……”

這事不能細想。一細想,她說的還真沒錯……

他只好色厲內荏地虎著臉:“那也不是你我該說的!”

鐘靈繼續張牙舞爪地沖那小姑娘放狠話:“我有家人管束,不便多說。反正,碧瑤將軍,出身必是將門,容色必是絕代!待我娶了她,非帶著她出來招搖一番,氣死你這以貌取人的!”

石頭從沒聽過對皇室這麽大逆不道的厥詞,聽得肝膽俱裂,又不好捂她的嘴,匆忙使了個擒拿的暗法,拽著鐘靈走了。

身後人靜了片刻,有人道:“欸,那位姑娘說得也有幾分道理……我聽說啊,當年永溪,程開丞相大人,還有衛征西衛大將軍,一文一武,家裏各有一個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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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回了自己的小院,石頭才洶洶地問:“你那是做什麽!”

把午睡的老四也驚動了,高聲問:“怎麽了?怎麽回事?”

鐘靈道:“別氣,別氣……小叔,你沒聽他們猜,猜娘娘手裏又是虎符又是精兵的,再猜下去,難保他們想不到天鐵營和碧瑤將軍啊。我去發一回瘋,把他們的視線從娘娘身上引開,不是保險嘛?就是方才那一番話,實在不是我的風格……這些天,恐怕要恥於見人……”

老四這時候已經溜了出來,聽著這番話心裏就明白了七七八八,笑道:“你這丫頭,鬼點子忒多!”

鐘靈“嘿嘿”一樂,愈發狡黠,只聽她道:“因此往後幾天呢,出門采買,就要勞煩小叔和這位四大人啦……”

——她竟還一箭雙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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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饒是一部分流言被鐘靈引向了“碧瑤將軍是將門虎女”,又有好事人自主羅列了一串待編排的將門虎女們,關於“王妃有皇室秘寶”的傳聞依然甚囂塵上。

“這不對。”辰靜雙聽了一耳朵,嘆道:“倘或無人操縱,流言發展不到今日這樣。好在鐘靈早早橫插了一杠,據說燕穆二國的流言更為誇張,齊晟也特意發信來問。”

宋如玥心寬,埋頭吃飯。

“我且叫人去查一查源頭。不過如此針對你的……十有八九,是我那位好父王。不知道他又在搞什麽陰謀詭計。”辰靜雙冷笑一聲,“我看,咱們也是時候主動出出手了。”

宋如玥滿不在乎:“讓他們編排去。”

辰靜雙原本怒發沖冠——面對辰恭,他總是平靜不下來——聽了這話,只有苦笑。他把手裏折子卷了卷,往宋如玥頭頂一拍:“你呀,心這麽大……叫我說你什麽好?這事還是要平的。青璋,我問你,你手上真的有什麽皇室秘寶,值得辰恭盯著你不放麽?”

這個問題,宋如玥已經被問過兩次了。

她專心剪下蟹腳,頭都不擡,眼睛也不眨:“我哪來的秘寶?我那半副嫁妝,不都跟你手底下那些鋪子一起,砸進辰國國庫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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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宋如玥手裏有沒有什麽“秘寶”,外頭的世界依然變動不休。

九月十二,辰恭在永溪行登基大典,正式稱帝。

他倒也沒虧待了皇帝,封他為“昏王”。

燕穆二國皆不為所動。

但辰恭的目標本也不在他們身上——

九月廿三,啟王宋玠、誠王宋珪現身辰國沈雲。這兩位大豫皇子,手持宋煜懿王印,對辰恭嚴辭征討,又列舉真假玉璽一十二點相異之處,意指辰恭偽造玉璽,欲竊天下。

“叛臣賊子,豈是天命之所歸?!”

四境之內,口舌洶洶。

而辰恭不予正面回應,轉頭分封了燕穆二國——用的,正是那假玉璽。

-

“辰恭這是要擺本王一道啊。”

穆衍在王座上換了個姿勢,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

他心思重,身邊臣子們都猜不準,一時沒人敢接話。半晌,還是他繼位前就親近的一個舊臣,問了一聲:“殿下……打算如何呢?”

穆衍避而不答,問道:“天康城戰況如何?”

“封大將軍到天康城已有十餘天,與李臻互有勝負。今日一早來了最新的戰報,我軍小勝一場,李臻傷了腿,短期不能上陣了。”

“報喜不報憂。”穆衍輕斥了一聲,“我軍損失如何?”

答話的大臣……試圖掩蓋軍情,未遂,還不知自己究竟為何未遂,不由得落下一滴冷汗。

硬著頭皮答道:“封大將軍傷在後腰,暫時難以起身。”

穆衍一頓。

“區區一座天康城,竟平白拖了這樣久。”

他語氣沈靜,不辨喜怒。

群臣只敢露個頭頂,殿內落針可聞。

“封德既然傷了,孤也不為難他。天康城打不下來,就叫他先歇著。過些時日,自有新的目標給他。”

“敢問殿下,這……過些時日是……”

“這卻不能問孤,”穆衍隨口笑道,“辰恭動了,皇室動了,辰國才被西夷撓了一爪子,再加上辰王妃的出身、齊世子的蠢,如何選擇也不難預料。我們接下來要做什麽,當然要先看看燕國打算做什麽——不過,告訴封德,先做好準備吧。”

“……什麽準備?”

-

燕國——

燕鳴梧怒極反笑。

“辰恭算個什麽東西,仗著孤和穆衍彼此牽制,敢頭一個蹦出來稱帝?!”

笙童忙遞給他一杯溫茶:“殿下息怒,辰恭稱了帝,那也是名不正言不順。大豫兩位皇子都還在外頭,他手裏那玉璽不也說是假的麽?不能成氣候的。”

燕鳴梧擺擺手,按住了額頭。

笙童不懂,他惱的不是這個。

他惱的是,辰恭此舉恰好卡在燕穆二國進退之間。

天康城局勢隱有膠著之意,繼續打下去,不大值當,雙方都要有一個停戰的契機。

辰恭,正掐住了這個關鍵。

天康城要停戰,辰恭搶先提供了唯一的契機。

其實那位皇長子也不是傻的,早在辰恭祭出玉璽時,就預料到了如今種種,向燕穆發信求援,也試圖拋出這個契機來……可惜,他身邊無勢。

無勢則無利。

燕鳴梧有點不懂,這位啟王,精明的很……既然已經假死脫身了,又何必再回到這亂局裏來?以皇室如今的境地,他再能耐,也只能把自己當個煙花放了,給諸位聽個響——是要拜年嗎?又討不著壓歲錢!

但要乖乖按辰恭的計劃走,燕鳴梧還有些不甘心。

半晌,才咬牙切齒道:

“過來,擬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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