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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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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初

甘元亭對這些新奇的東西,一概擺弄不明白,這燈籠他也打不開,不知道該從哪裏滅了裏頭的燭。

老人家偏又知道惜物,不舍得把燈打壞,幹脆找了個幹凈地兒,一放,氣鼓鼓地背過身睡覺。

“區區一盞燈,還攔得住我睡覺不成!”

他還真就沒睡踏實。

後來,還是帳下親兵,見他帳內一直有光,摸進來滅了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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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見著謝時,甘元亭臉色還是不愉。蒙望聽說了昨晚的事,忙打了個哈哈,幫謝時掩過去了。

甘元亭“哼”了一聲,端著架子走了。

“你別往心裏去,甘老將軍總找你茬,我們都看在眼裏。”蒙望拍了拍謝時的肩膀,又飛快縮手,“我……我昨天多買了一盞。”

其實也不是,蒙望此人怕極了麻煩,知道旁人若知道了他溜出去看沈雲彩燈,必央著他帶這帶那,於是事先一個人都沒告訴——除了謝時。

昨天那麽多燈,幾乎都是他看著漂亮,沒忍住帶回來的。

謝時卻搖了搖頭,道:“別再叫甘老將軍發現了,再拿去了。再說,他是長輩,我也不好叫長輩難堪。”

蒙望忍不住教他:“你別管他!我們把燈熄了,能拆的地方拆開,你一件一件藏在身上帶回去就是了。甘老將軍再找茬,總不能找到你帳內去吧?”

謝時歪頭看他,這才發現這位蒙望跟自己以為的有點不那麽一樣——已經被拉著走了:“來!”

那天夜裏,謝時終於在帳內放上了一盞潔白的兔子燈。他還做了一個夢,夢見李臻在他床前饒有興致地彎腰捋兔子:“哦!還是個孩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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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道,再一睜眼,還真有人叫他:“謝小將軍,謝小將軍!”

謝時翻了個身,想裝作沒聽見。

“燕軍來了人,甘老將軍叫您也過去!”

他這才撲騰一聲坐起來。

-

甘老元帥的帳子裏——

撲鼻而來一股醋味。

謝時楞了一楞,捏著簾子,正待發問,忽然被帳內人抓著小臂拽了進去:“你這小子,扭捏什麽?進來吃幾個餃子!”

這個聲音厚而不渾,總帶著豪闊的笑意——是李臻!

這兩年大家打得如火如荼,也沒耽誤謝時拿李臻當最親近的人,他心裏頓時松泛了些,問道:“李大將軍怎麽在這裏?”

往裏一看,甘元亭正像一個被鳩占鵲巢了的空巢老人,滿臉不高興地端坐主位;蒙望和其他幾個將領,沒那麽多別扭,正圍著分吃兩盒餃子,蒙望擡頭見了謝時,忙擡手招呼他:“快來!”

有了一燈之緣,他在謝時面前自在了許多。

謝時順著李臻在自己背上一拍的力道,快步過去,從桌上摸筷子的功夫,蒙望已從別人筷下搶出了幾個餃子扒給他。

醋是老醋,微甘不澀,餡是肉餡,鮮得迸汁,謝時一吃,眼睛都亮了,三口解決了四五個,才抹了抹嘴,不可置信:“今天餃子這樣好吃?”

甘元亭狠狠“哼!”了一聲,力道之大,都讓人替他擔心有沒有哼出一塊鼻屎——蒙望已經背地裏皺起了臉。

“這是我包的餃子!”李臻笑道,“全是跟我夫人學來的,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他放了帳簾過來,在謝時腦袋上擼了一把:“我們殿下令我就此撤兵,我來與各位道個別。”

“撤兵?”謝時一怔,欲言又止。

他回頭一瞧,帳內各人都已經聽過了這個消息,不像自己這麽楞怔。甘元亭道:“他們撤他們的,你驚訝什麽?!”

這完全是在挑刺,話音未落,蒙望已經壓著他的話尾道:“李將軍才來說的時候,連甘老將軍在內,我們都嚇了一跳。但李將軍出示了燕王殿下的親筆詔,金印加蓋,作不得偽。”

甘元亭被這樣拆臺,臉都氣紅了。虧得蒙望出身孟國,有一層他不得不給的面子。

李臻已經又將詔書請了出來,給謝時看過:“撤兵有什麽不好?在這地方守了幾個月,一沒有仗打,二沒有事做,再不回去看看,女兒都快不認我這個爹了!”

“可是……”謝時往東指了指,“那邊呢?”

東邊,是穆軍駐地。

他沒有來晚多少,眾人也都支著耳朵,在等這個答案。

李臻一擺手:“殿下既然叫我撤兵,必有他的道理。我只管照做的。也不是全撤,殿下叫我留了些人,防著辰恭罷了。”

眾人面面相覷——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李臻這般做法,別說和他一概氣度大不相同,就連帳內稍平庸些的將領,都覺出了僵化不妥。

眾人幾乎都想提醒李臻,只是礙於甘元亭在場,沒有人敢開這個口。還是謝時輕咳了一聲,硬著頭皮罔顧了蒙望詫異的眼光:“李大將軍——”

“——沒事,”李臻心裏門清,忙打斷了這小祖宗,“我們殿下雖然尋常不問,每有命令,必定切中肯綮,個中自有我們不解的緣由。我李臻對自己效忠的人,有這個信心。”

他都說到了這份上,便誰也不好再勸。李臻也不久留。只是吃人嘴短,肚子裏既然裝著人家的餃子,眾人便都裝著沒有甘元亭這個人,湧出去送。

李臻趁機拍了拍謝時的肩膀,打量了他幾眼,笑道:“不錯,長高了!”

謝時赧然,心裏卻難免一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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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臻又去了穆軍那邊,也如此這般,一番說明,也帶了餃子,只是,這些餃子是端端正正放在食盒內,擺得個個像個玉雕的工藝品,由親兵恭恭敬敬地捧到穆軍主將封德面前的。

當然更不可能是李臻特意包的——他就擔心謝時被甘元亭虧待,怕他連過年也吃不上一頓好餃子,這才有了那麽一出。

封德也只瞄了一眼,笑著道過謝,由親兵接過,在一旁捧著晾著了。

公事公辦完,李臻告辭,孑然走出穆軍營地。

他和封德,其實也未必就那麽看不上彼此,相反,二人都是當代名將,各自抱守一方之時,彼此聽聞,隱有惺惺相惜的意味。

可惜,為了一座天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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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四。

辰臺城內夜色未褪,白雪滿檐,群英殿內燭火已經亮起,在熹微晨光中撐開一方肅穆天地。

剛送到的折子,掂在手裏寒氣沁人,上頭“李臻返京”幾個字幾乎起了薄霧。辰靜雙面無表情,略擡了眼,淡淡道:“孤敬重你們對青璋忠心,對你們這檔子親衛慣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如今,你還想管到本王的頭上來了。”

林榮抿唇跪地:“屬下不敢!”

辰靜雙凝眸不語。

前線的事,也不過才送到他手上。林榮怎麽這麽快得了消息,來就此勸他?

——趙春山死後,他待林榮終不能與從前無二。一是時移事易,二是他自己也有了變化。

西征歸來,清原城慘狀始終歷歷在目,三個月,他下了政令二十三道,道道動搖辰恭留下的舊例、舊法,誓要把行將枯朽的辰國挫出個剛朗的骨架。

雖還不能大見成效,他倒先挫去了自己柔雅的氣質……一雙手既已定奪過生死繁蕪、鎮得住遠近烽火,將厚重的辰王金印日益摩挲得熠熠發亮——這雙手的主人,也勢必撕去了瞻前顧後的婦人之仁、左右搖擺的溫聲細氣。

他雖然私下裏,性子依然溫柔,卻終於以聰敏而頓悟,朝堂之上,這種惠施的溫柔,只會害死更多人。

林榮只跟在宋如玥身邊,原先還不信,如今,那兩道淡淡的目光卻隱有迫人鋒銳,他也不得不信了。

不過,他終究是宋如玥的心腹,所言也並非全無道理。辰靜雙不在這事上拿捏他,不過沈默片刻,便問:“這事,青璋知不知情?”

林榮道:“是屬下自作主張。”

他頓了頓,還是不放心,強調道:“王妃風寒未愈,屬下不敢拿這事打擾王妃。”

風寒未愈——

除夕那天玩了雪,在外頭待久了些,宋如玥回去就有些發熱,飲了紅棗姜湯才睡下。她身體尚未調養過來,辰靜雙不放心,睡不踏實,半夜一試她,竟真燒得滾燙。

太醫來一看,當即開了風寒的方。到今日,宋如玥仍有些咳嗽,身上倦怠。

他既然如此說,辰靜雙便不作聲了。

-

下朝後,辰靜雙冒雪到了望鳳臺。他靠近火盆,將身上寒氣烤熱了,才到內室去。

宋如玥這才將將睡醒,見了他,臉上自然就露出一個困蒙蒙的笑。辰靜雙一伸手,她已傾過來將他抱了滿懷:“幾時了?”

“剛下朝。”辰靜雙一手替她把被子按在肩頭,另一手從明月那取了姜茶,“要不要趁熱喝?”

宋如玥嘴挑,竟然不討厭姜味,接過來啜著。也是生了病,腦子糊塗,啜了一半,才想起來:“你最近忙得廢寢忘食,怎麽今天一下朝就過來了?”

辰靜雙正百無聊賴地給她編著頭發玩兒,聞言對她笑道:“今早上林榮忽然去找我,我覺得反常,怕你這裏有什麽事,所以回來看看。”

他看見宋如玥一怔:“林榮?去找你?他能有什麽事?”

這反應真實無比,絕不能作偽。

他慢慢撥弄著她的發梢,如實道:“他說,西征時就覺得不妥,想勸我以後政事為重,不必你一出征我就也隨著。他說戰場上有天鐵營保你,我顧好政事,比跟著去有用的多。”

宋如玥的眼神先是恍然,又逐漸讚許,最後點頭道:“他倒跟我想到一處去了。我看你西征時也格外辛苦。你放心,都上過這麽多回戰場了,我始終沒什麽大事,可見天鐵營是有用的,本也想叫你不必回回跟著。只是我忘了,林榮或許也是突然想起,你不用放在心上。”

她的反應毫無破綻。辰靜雙這才信了十分,笑道:“你若是嫌我,不妨直說。”

宋如玥聞言就推他:“一身外面的衣裳,倒往床邊來倚,我怎麽不嫌棄?”

雖如此說,臉上卻帶笑,雙手也絲毫沒推動他。只辰靜雙按著她的手往後一退,極盡矯揉道:“我一腔心都在你身上,你倒因這點小事嫌我,竟是個負心的!”

一時笑鬧,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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