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棄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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棄亂

辰靜雙說完這句話,就意識到了不妥。這是戰場,連海外話本中的話本子都知道“臨到陣前,誰不想死誰先死”(註)。

他說這話,極易壓低宋如玥的志氣。生死相搏,刀鋒一線,這是很危險的。只是方才鬼使神差,看著宋如玥半身血跡斑斑,想著她親口說要推了古城墻,他心底忽然湧上說不出的怨憤——他忽然發現自己也不是聖人,付出去的心,總是渴望著被人珍視的。

他補救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自己——”

——你自己小心。

但這句話被宋如玥擡起一只手,打斷了。

他看見那只手上,繃帶已經都拆掉了。傷又綻裂開,凝著一道一道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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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如玥止住辰靜雙,也沒有多想。她就不是那種行動前會深思熟慮的人。

她看著他,大腦還沒有冷下來,只是本能地察覺了辰靜雙還沒能習慣戰場。也難免,辰靜雙雖然數次親征,但從不曾上過正面戰場。因此一個西淩軍師就使他發了慌,因此這樣的戰場上還指望她毫發無傷。

——得想個辦法讓他適應。

最快的方法,當然是讓他直面敵軍先鋒。

宋如玥聽了聽城墻上的動靜,此時戰場上並不十分危急,甚至堪稱是今日最和緩的了。她便對辰靜雙道:“隨我來。”

她將辰靜雙領上城墻,誰知一個垛口失守,數個西淩兵沖了上來,幾乎就在他們眼前,將守軍砍翻一片。她來不及多想,緊盯著那裏,問辰靜雙:“信任我嗎?現在!”

辰靜雙一怔,才露出一個笑,還未及開口,交鋒處已經容不得宋如玥等一個回答——她猛然把辰靜雙推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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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靜雙太過註意她,對此毫無防備,步子還沒穩住,劈頭就見一刀,頓時毛發悚然,只那麽一楞,鬢發已被劈散。所幸他受過正統的訓練,閃過第一刀,剩下的就幾乎是條件反射,迅速殺了一人。

命懸一線間,宋如玥的問題話音還未落地。他心頭閃電般劈過一道疑竇:這是什麽意思?要害我嗎?

不過這僅僅存在了一剎那,他心驚膽戰地發覺了這個念頭,一咬牙把它驅散了,舉劍抗住那幾個西淩人的圍攻。

之後,他再無暇關註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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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宋如玥緊攥著槍,時時刻刻盯著他,隨時準備救他。所幸她對辰靜雙的身手倒有準確的估計。

而再靠後一點,趙春山已經瘋了,狂怒地要沖過去撈回辰靜雙,被茍易攔住:“將軍此舉,別有深意,不會害了王上!”

趙春山卻聽不進,辰靜雙在他心裏的地位和皇帝在林榮心裏的地位是相同的——他見有人阻攔,頓時橫眉立目:“再不讓開,休怪我不客氣!”

茍易太熟悉這樣的人,嘆了口氣,身子一矮,驟然伸腿去掃他的下盤。趙春山豈能讓他掃到,卻果然被激怒,與他動了手。他心急如焚之下哪會留手,茍易本就稍遜於他,身上頓時掛了彩,只咬住一口氣,力求撐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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茍易實在是沒能拖住多久,一個暴怒的不計後果的人,總是很難拖住的,尤其茍易的壓力不光來自趙春山,還來自戰場——總不能叫他死在這吧?林榮平日裏說的不能與辰人交惡的話,總有些道理的。

他看到的最後一個畫面,是趙春山殺向宋如玥。他企圖示警,奮力大喊:“將軍!將軍!!”

可是宋如玥都無知無覺。

他實際上發出的,只是幾聲含糊的、呻吟一樣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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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春山刀鋒到了宋如玥一寸之內,後者才察覺。但趙春山的攻擊配合著周圍戰場,也沒那麽好躲。

她匆匆一格,將刀錯開,左臂上又留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她痛得頭皮發麻,看清來人,罵道:“你他——瘋了?!”

趙春山緊咬著牙,不說話,又一刀砍去。

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見辰靜雙被那些西夷蠻子團團圍住。趙春山不是從小跟著辰靜雙的,只以為帝王家的人各個不通武藝,碧瑤此舉無異於弒君。

他眼睛都紅了,一句都不敢質問,只怕自己當場哭出來。

宋如玥尚不及茍易,但趙春山顧忌她是主將,她得以周旋,又罵道:“你抽哪門子風?!你們家王上——”

好像是報應一樣,她先前打斷了辰靜雙的話,此刻自己的話也被打斷了。地上忽然震起隆隆的聲音,她一聽,臉色大變:“不好!”

她撲到城墻上——

西淩軍比方才足足多了二分之一,看這架勢,那些攻打城池的是有一個算一個,全都調了過來。方才的和緩,竟不知是西淩主將躲在哪整軍。如今他氣勢洶洶,城下黑鐵壓城,西淩打頭的都是重甲,已經在攀墻而上。

宋如玥也不知是自己腿軟了,還是古城的城墻都震顫起來。

辰靜雙是第一次親身殺敵,在這場面下新兵死亡率很高——她慌忙叫道:“快去救——!”

誰道她此刻空門大開,被趙春山一刀捅了個對穿,直至沒柄!

眼角瞥見刀光一閃,她憑著直覺盡力擰身躲了,堪堪避開了心肺。但她沒穿盔甲,這一刀更顯得格外觸目驚心。她咳嗽著握住刀,拼命轉身道:“辰靜雙還死不了呢,別和我周旋,快救他,到內墻去……等西淩……就來不及了……!”

趙春山聽到一半,渾身一震,拿血紅的眼睛一望,果然!

王上雖左支右絀,但還活著……無大礙!

他瞠目欲裂,沖殺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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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春山還算有點良心,沒拔刀,沒讓她血濺當場。

只是那刀太涼了。

宋如玥靠著城墻跌坐,發起抖來。她沒看見茍易,便勉力喚了兩個小兵,一條條地吩咐下去。

她在疼痛裏艱難地集中精神,第一反應是:

夏林呢?

夏林是方才率軍追擊西淩的人,怎麽西淩重來,他不見了?

另外,攻城的西淩人轉道過來,守城的林榮他們呢?

那樣的局面,林榮不可能輸!

“傳令各處,再守住半盞茶。半盞茶之內,不能露怯,露怯者絕無生路!半盞茶之後速撤,來一出空城計,不必遮遮掩掩,直撤向內墻……但隊伍半點不能亂!我們……攻勢越猛,撤得越整肅,那時生機越大!”

“傳話給城下,半盞茶後,推倒外墻!”

“通告……通告各處將士,西夷人攻城不下,主將已亂……我們援軍將……至,又有王上親征……焉能……不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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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如玥到底是穩住了陣腳,但半盞茶不到的功夫,她已經撐不住清明。

她最後只記得,自己靠著的城墻發出劇烈的震顫,前後搖晃,砂土墜落,她正拿著剖風去鋸登城的飛爪,幾次脫手,多虧事先把剖風綁在了手裏。

混戰中,不知由誰發了令,辰軍開始撤退。腳步聲潮水般地遠去了,她身上很重,眼前發黑,視野裏只有那麽一根繩子——她就是死,也要拉幾個墊背的!

終於鋸斷了那繩子,她連西淩人墜墻的慘叫都沒聽見,眼前一黑,再也不想動一根手指。忽然有人急匆匆地過來抱她,懷裏都是血味,她知道不會是辰靜雙,因此劇烈掙紮起來,沒能掙脫,綁著剖風的右手便毫不猶豫地往自己脖子上抹。

當時宋珪就是被俘,生死都不能自己左右……絕無可能!

“殿下!”那人忙叫人握住她手腕,對著她耳朵喚道:“殿下!殿下!!”

她一怔。

“林榮救駕來遲,殿下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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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榮率援軍趕到時,已救不了千瘡百孔的外城墻了。他終究不放心宋如玥,帶著幾個人闖進包圍,在城墻上細搜,果然,發現了只吊著半口氣的茍易。

然後順著茍易指向的方向,他們發現了宋如玥。

也不怪他們眼力差,宋如玥當時傷重,被幾個辰國士兵團團保護起來,直到最後他們戰死的時候,都盡力往宋如玥身上倒去,用自己的盔甲護住她,只叫她拼命掙出了一只手,還是伸向墻外的。

她因此沒被撤退的辰軍發現,直到林榮到場,才被人從下面刨出來。而她也到了極限,一認出林榮,就松了口氣,人事不省了。

林榮無暇多想,運起輕功沿著城梯躍下。這一小隊人前腳才離開,後腳,外墻就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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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推墻的將士眼睜睜看著林榮抱著宋如玥跳下來,此戰唯二兩個沒穿盔甲的就是辰靜雙和宋如玥,一男一女,很好辨認——他以為自己險些釀成大禍,被嚇得魂不附體:“這這這……將將將軍……”

“沒你的事!”林榮喝道,“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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援軍既到,戰局便一邊倒了。

西淩主將本被宋如玥好一番戲弄,幾次三番功虧一簣,恨得牙根癢癢,所率兵將見左攻不下、右攻也不下,已沒了士氣;林榮援軍又是逮著攻城失敗的西淩人追擊,救主心切,二者高下立判。

若非趙春山,此戰只失蹤了一個夏林,整體傷亡不大,多折損於西淩最後一次反攻前後,就連棄外墻的時候,折損都未超出十中之一,算是一場漂亮的勝仗。辰靜雙受了傷,但他的傷雖然多,卻都不重,一醒過來就可以下地走——他是被趙春山劈暈了背下去的,後頸反而是渾身上下最疼的地方。

但偏偏趙春山,宋如玥和茍易兩個人都險些死在他的手上。

茍易重傷,一直還沒醒。

宋如玥醒過一次,意識朦朧,掙紮著問“子信呢?子信呢?”,直到鐘靈好容易聽清了那名字出去問,辰靜雙闖進來攥住她的手,她才哭著說了句什麽,流著淚又昏過去了。

又過了一天一夜,才醒。

辰靜雙沒在,但他衣服上的熏香還沒散,顯然是剛走不久。鐘靈接班拉著她的手,她一動,鐘靈就醒了,揉著眼睛笑問:“將軍醒了?”

宋如玥眨了眨眼。

鐘靈取了水,一小勺一小勺地餵給她,餵完了才問道:“將軍感覺怎麽樣?”

不怎麽樣。宋如玥想了想,挑了兩個最難受的:“頭疼,想吐。”

“是缺血所致……”鐘靈道,“藥裏有補血的藥材,您喝下後,或許好些。也是不巧,您恰好趕上信期,更難熬些。”

宋如玥算了算,她信期好像不是這幾日,已晚了大半個月了。但出永溪後,她月信不準已是常事,再加上連日奔波,倒真說不準。

鐘靈一邊蹦著出去給她端藥,一邊吩咐帳外候著的衛兵:“將軍醒了,請王上過來吧。”

宋如玥一聽,忙連敲床板。動作大了些,又扯到胸前傷口,疼得她五官都皺了起來。

幸好鐘靈聽見了,回頭一看,見宋如玥在搖頭,便按住那衛兵,道:“將軍好像還有事,你晚些去。”

又端著藥回來問道:“將軍怎麽了?”

宋如玥搖了搖頭。

辰靜雙顯然是剛剛回去休息,晚些再見也不遲。但她現在太累了,一個字也不想多說。

她喝完藥,借著那點暖意,便昏昏沈沈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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