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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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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殺

赤水北。

前些日子西夷在謝時手下一蹶不振,已露頹勢。如今西夷徹底敗走,甘元亭、謝時,還有燕王黨的將領於合,率軍抵達偽豫前線。

李臻與於合雖然各為其主,但看起來私交甚佳,見了面先不談派系之爭,把臂言歡。

李臻肩胛前些日子受了傷,還沒好全。於合輕輕拍了一掌,笑道:“皮肉傷也就罷了,傷筋動骨可不是鬧著玩的。等打完仗,趕緊回家好好養養。”

李臻笑道:“小傷,在前線養一養也就罷了,哪兒那麽金貴!”

甘元亭往後一倚,很瞧不上這不愛惜身體的做派,恨不得拿鼻子說道:“年輕時不覺得有什麽,老了後悔也來不及!”

謝時沒料到這老爺子對別國人也這麽不客氣,一個頭變成兩個大,明知他不待見自己,也只好為他圓場,笑道:“甘老元帥自己吃過這苦頭,知道這不是玩笑的事。李大將軍才到壯年,還是多留意些。”

李臻擺了擺手,笑道:“甘老元帥的意思我自然懂,家父也常這樣囑托。”

甘元亭哼了一聲,好像對謝時還有點意見。但他又不明說,因此誰也不好勸他。

謝時自己倒是有些猜到了,多半是因出身。當年謝妃垂簾聽政時,甘元亭對謝家已多有不滿,就如同不滿當今的世子妃一般;這老頭又認死理,認定繼位的非得是嫡長子才行——因此後來謝家與辰靜雙沖突,他對謝家更看不上眼。

在他眼裏,謝時雖然打仗厲害……到底也就是個“餘孽”。

謝時摸了摸鼻子,禮節性地翹了翹嘴角,也只好不說話了。

李臻向他投來同情的目光。

謝時便一點頭,道:“我出去看看。”

“謝小兄弟留步,”這會也快到了李臻巡防的時候,“正好,一起巡防。”

-

李臻已經是一個儀表堂堂的成年男人了,謝時雖然修長高挑,但年齡所限,仍有甩不脫的少年氣。打眼一看,兩人就像是一對父子。

兩人談話也像是父子間的談話。

李臻是存了惜才的心,道:“甘老元帥倚老,他資歷比我深,我自該讓著他。我看他對你也不大和善,以後若再如此,你不必為我說話,免得平白遭他氣。萬一再於仕途不利,更不好了。”

謝時有些靦腆,笑道:“將軍客氣了。甘老元帥好心,但將軍平素與他少來往,晚輩只怕他的話遭將軍誤會,傷了兩國和氣。”

李臻一面走著,一面笑看了他一眼,伸手捏了捏他的肩:“我就喜歡你這樣的少年郎!只可惜你我各有故土,否則,我非要把你帶在身邊,——我托大,將你當子侄看待!”

謝時只溫和地笑:“晚輩初出茅廬,不敢當。”

“我剛參軍那會兒,可不如你,”李臻坦然承認,“你天生是塊打仗的料子。接著幾年,又正是你的時候——”他大笑,隨口唱道:“走南顧北,風雨如晦,劍照江山首尾。催快馬破陣去,天下英雄出我輩!”

這調子本就慷慨激越,李臻聲音又開闊,被他一唱,更有英雄氣概。謝時沒聽過,便道:“這詞真有氣勢,曲兒也新奇。”

“自然新奇!”李臻得意道:“你猜是哪裏來的?”

謝時忖道:“總不會是將軍……”

“哪裏!我充其量不過寫幾句破詞。這曲兒是我夫人作的!”李臻眼睛都發亮——不,他整個人都散發著幸福的光——謝時分明看見,他臉上清清楚楚的兩行字。

右臉上是:我夫人厲害吧?

左臉上是:快誇我夫人!

謝時沒嘗過情愛,也不由得笑了,由衷道:“晚輩還以為,這曲子出自哪個男兒之手。不想尊夫人也有此心胸,佩服。”

旁邊一個燕國士兵見了,便笑道:“將軍又在跟人炫耀他的夫人了,看那神色就知道!”

李臻得意勁兒還沒過,又被他說得老臉一紅,連連擺手,嘴角卻壓不下去。

士兵嘖嘖道:“這位將軍還不知道吧?我們李大將軍,一提到夫人,眼睛就跟小孩兒瞧見了糖人兒似的,會發光,晚上都不必點燈,跟將軍稍一提夫人,整個帳子裏就賽白天似的亮,比二十根蠟燭還管用!”

李臻板住臉訓他:“本將軍——”說一半又樂了,摸了摸自己臉上的笑,“……真那麽明顯?”

士兵憋笑:“不曾,不曾,大家都看不出來呢。”

謝時不多話,被搶了話頭也不惱,就跟在一旁拾樂。直樂得李臻都不好意思了,照著那士兵腦門兒一拍,又攬過謝時肩膀,道:“別信他說的!——嗐,男人麽,你以後要是也遇著個真心喜歡的,你就懂了!”

謝時奮力壓下唇角,無辜道:“就懂了……眼睛怎麽發亮嗎?”

李臻臉色從微紅,“騰”地奔著一塊紅布去了。

那士兵還在一旁樂得捧腹!

李臻也在謝時腦門兒上一拍,笑罵:“你也跟這些小兔崽子們學得不正經!”

正樂著,謝時忽然斂了笑,凝神細聽。

李臻見此,一正色,也忽然分辨出了一些什麽——

微微震顫的地、呼嘯的風……

“可能有敵襲,右翼。”他低聲吩咐那個士兵,“傳我的話回帥帳,請甘老元帥和於合做好準備。小謝——咱們去看看!”

說罷,他與謝時分別喚來了自己的馬,一翻身就伏上了馬背,閃電般沖了出去。

-

上一戰不光李臻傷了肩胛,最主要的,是偽豫軍幾乎撕裂了聯軍右翼。那一處如今是由沔溪高巖接手整頓,尚未準備萬全,偽豫軍似乎已經看準了時機,沖將過來。

李臻謝時來得尚算及時,堪堪穩住了局面。李臻反應極快,加之察覺得早,幾個命令下去,全軍很快就調動起來,大量士兵湧入右翼陣地。

倒是謝時初回沔溪戰場,尚不敢全然放開手腳,直至自命“坐鎮中軍”的甘元亭傳了話,叫他無論如何,以保住右翼陣地、保全友方軍隊為先,他才卸下一半束手束腳的枷鎖,如同年青的猛獸亮出自己鋒利的爪牙。

他化整為零,偽豫一方察覺聯軍已到時已經太晚,終於落敗。

唯有那麽一撮——

“大將軍!”

親兵將那一撮偽豫軍指給李臻看。偽豫軍已落敗潰逃,唯有那麽十來個人團成一團,不退反進,仍在奮力沖殺。

人在戰場上,的確有這樣“殺紅了眼”的情況。李臻拿眼一掃,見身邊小隊大多已追擊出去,又大致一估量,決定親自了結了他們,只領了個十餘人的小隊,便縱馬沖去。

不料一交手就察覺了不對!

一交手,才發現這些人各個武藝高超,絕不像他所見那般平庸。而且這些人似乎就是為了誘李臻前來,見了他,連他身邊的親兵們都不招呼,一個勁把刀光劍影往李臻身上割。

李臻雙拳難敵四手,身上很快染了一片一片的血。謝時首先註意到此處異常,連忙取弓搭箭,然而已經來不及——

一道劍光,襲向李臻胸前。那角度極刁鉆,加之同伴配合,李臻唯有擡右手格擋,否則即有性命之危。

可他右肩有傷,反應不及,這一招分明就是針對他而來的刺殺!

李臻眼睜睜看著劍光如雪,瞠目欲裂——

“大將軍——!!”

鮮血四濺,箭鋒入土。

-

李臻橫著回了帥帳。

於合和甘元亭見此臉都白了,忙揪著謝時問:“活著還是死了?怎麽回事?!”

“不關他的事……”擔架上的人聲息極低地開口,一開口,嘴裏就湧出一串血沫,跟在旁邊的軍醫手忙腳亂地拆開他的盔甲衣服,為他處理傷口。

李臻臉色慘白,不知被哪個手潮的按到了傷處,倏地一皺眉,瞬間冒了一頭冷汗,頓時悶哼一聲,昏了過去。

話音自然也止住了。

謝時只好低聲道:“我援救不及,幸好李將軍親兵忠心,沒讓那一劍穿心而過……可憐那兄弟,當場沒了。”

於合聽得團團轉。

一個軍醫軟著腿道:“各位將軍,大將軍這傷太重,怕要回京休養……”

甘元亭皺眉喝道:“什麽傷非得回京?!”

甘老棒槌這句毫無人性的話頓時引發了一番七嘴八舌——

“歷來在前線養傷都是權宜之計——”

“到底不是燕國人,我們燕國的將軍就不是人嗎?”

“大將軍若耽擱在這兒死了,我可擔不起這責任,三位將軍誰愛擔誰擔罷了!”

謝時硬著頭皮,輕輕拉了拉額上青筋暴跳的甘元亭,拿眼睛指了指於合。

若此人不在場,以甘元亭和謝時的地位,什麽事都瞞得下來。這節骨眼上,李臻回京就意味著燕世子手上兵權縮減、燕軍將領換人……無論辰靜雙還是燕鳴梧,想必都不願看到這樣的局面。

所以甘元亭才問了那格外棒槌的一句。

但怎麽說,都錯過了。於合既然在,甘元亭和謝時就無論如何不能越俎代庖,決定李臻的去留。

當然,李臻若能自己醒來……

他一時半會也醒不了。

謝時輕聲道:“李將軍胸前傷口極深,依我看,不宜多做挪動。不如也叫齊國和我們的軍醫來看一看,說不準能討論出更穩妥的法子呢?”

“人多手雜,萬一你們有人看我們大將軍不順眼,暗下殺手怎麽辦?”

這話棒槌得和甘元亭那句有一拼。謝時道:“我在這守著李將軍,他若有什麽三長兩短,我給他抵命!”

甘元亭眼角暴跳:“謝時!”

謝時疲憊地回頭瞥了他一眼。

李臻不能有失。

只要辰燕聯盟一天還在,李臻就不能死在辰國境內。而燕王與燕世子之爭尚未完全結束,李臻哪怕的確必須回京休養,他的調令也只能是燕鳴梧本人發出。

謝時聰敏,甘元亭老道,兩人都懂得個中道理。

謝時下了戰場,還沒有休息,從頭到腳,沾著不少血和塵土,再好看的皮囊,也難以賞心悅目。他的一點光彩,都只好棲息在少年人黑白分明的眼睛裏。

那雙眼此刻滿是血絲,帶著掩也掩不住的倦色,不知是哪裏打動了甘元亭,老東西氣鼓鼓的,不說話了。

“抵命”兩個字好像終於驚動了於合。他魂不守舍地往這邊看了一眼,道:“……既然謝小將軍都這樣說了,我們也不便拒絕人家的好意。去,把辰齊兩國的軍醫們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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