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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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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心

白俊一時不知該不該回答。

他頓了頓,對那小姑娘笑了一下,斂衽行禮,試圖蒙混過關。

小姑娘——薩仁,才不吃這套,她一個箭步就躥出了宮門,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咬著牙問:“是真是假!”

“姑娘!”明月慌慌張張地出來拉她,被她揮手打到一邊。負責封宮的宮人們蜂擁上前,將宮道堵了個密不透風,眼看著是要對薩仁不客氣,明月還沒站得起身來,忙尖叫道:“娘娘親口保她,爾等豈敢!”

薩仁回頭看了一眼。白俊趁機從她手裏一拽自己衣襟——沒拽動——另一邊悄悄擺手,叫他們退下了。

也不過是退到暗處。薩仁冷笑一聲,問:“這消息哪來的?!”

白俊想了想,道:“莽夫亂傳,未知真假。”

他說著膽大包天——色膽包天地看了一眼宮內,笑道:“人多口雜,我且進去與姑娘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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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鳳臺偏殿。

明月不敢離開薩仁,叫了小宮女泡茶。

薩仁不耐煩地叩了叩桌子,銬子嘩啦啦響了一陣,她盯著白俊。白俊知道她心急,道:“姑娘該知道我們王妃娘娘。未嫁前,永溪的安樂公主。”

薩仁眉毛皺得更緊了些:“少說廢話。”

“如今永溪情況不比從前,娘娘千裏嫁過來,又犯了些人的眼。縱使王上,也有保不周全的地方,也有壓不住的人心。”

薩仁嗤笑:“連自己的身邊人都護不住,算什麽東西?!”

明月聽得冷汗涔涔,大聲清了清嗓子,壓住了她最後兩個字。薩仁瞥了她一眼,怒氣都頂到腦門了,只顧忌著她是宋如玥的貼身丫頭,自己從前在永溪也與她有過一面之緣……再加上方才又急又氣推了人家一把,頗有些愧疚,才好歹放過了。

她哼哼道:“我若是娶了妻,天底下的東西,凡是她喜歡,我非得給她!珠玉也好、石頭也好,衣裳也好、刀劍也好,她要什麽我都奉上她面前。她要做什麽,我力壓眾議也能叫她放心去做,把外頭的風言風語收拾得明明白白!哪個像你們辰王,婆婆媽媽,算來不過一些黨爭,也能惹到宋如玥身上?”

白俊:“……”

他真怕自己是被一個秀氣小夥騙得芳心暗許了。

但她說的沒錯,還真就是一些黨爭。通政事的女子不多,白俊已對她刮目相看了。

結果他正刮著目,薩仁又瞪了他一眼,不耐煩地認定他和“婆婆媽媽的辰王”是物以類聚:“所以是有人希望宋如玥以為西淩王病重?這到底是真是假,又和她有什麽關系?!”

“是有人希望王妃和碧瑤將軍之間生出齟齬,”白俊溫柔地糾正她,“至於西淩王,還並沒有準確的消息,”他沖她一笑,他面相溫和,不自覺地就帶出些包容和寵愛的意味,“你別慌。”

可惜,這好比如絲媚眼拋給了瞎子。薩仁翻了個白眼,不跟他糾纏,連句“行了”也不多說,扭頭就對明月道:“送客!”

當著薩仁的面,明月連點蛛絲馬跡都不敢露,也不敢提白俊的姓氏,只含蓄道:“大人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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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出去了,薩仁丟下茶杯,躺到了床上去。

她一個囚徒,也就只有睡覺——或者假裝睡覺的時候,最清靜。

果然,明月回來,以為她睡了,便輕手輕腳放下了床帳,自己在床邊腳踏上歇了,不作聲。

屋內格外安靜,薩仁翻身向內,凝神細想。

她跟宋如玥廝混了幾日,也知道她有些過問前朝的門路。若有人要與她為難,或者——與她為難能撈到什麽好處?恐怕是剛才那位公子哥看走了眼,宋如玥沒礙著誰,只是她身份敏感,要被人拿來做些文章。

無論如何吧,那些人要動宋如玥,總要對她有些了解,不會以為她是個禁足深宮的婦人,一問三不知。既然如此,他們拿來的謊話必是有些憑依的。

辰靜雙從西淩回京,其時已經提了西淩王有疾、諸王子內亂的消息。若以此為憑依,壓根不用巴巴地等到今日,望鳳臺都封了宮了。

前線上必定有新的消息,戰報傳不到這裏……流言蜚語卻已經先一步來了。

宋如玥的處境也果然不是高枕無憂……這樣的滋味她懂,薩仁不由得同病相憐地暗嘆了一聲。

但前線上的新消息能是什麽呢?

辰國周邊,大豫為辰恭所制,以辰恭的性子,這關系一時半會兒緩和不下來;西淩與辰國是世仇。僅剩一個燕,辰靜雙腦子裏要是不缺零件、也沒有多餘的水分,必定會與燕國結盟。聽聞燕王與燕世子關系不睦……可能也就比辰氏父子好那麽一點兒——燕王到底不比辰恭那麽絕,還是顧忌著自己只剩下這麽一根獨苗了的。

但近年來出面的皆是春風得意的燕世子,想必燕王氣數已盡了。和辰靜雙結盟的,大約也是燕鳴梧。

因此辰國,如今是與燕國聯手,敵對者一是“偽豫”辰恭,一是西淩。

她出逃時,知道西淩久攻辰國不下,已轉道攻燕去了。

而以辰恭的性子……辰靜雙殺了他的妻兒,他怕是會立即南下。

有他牽制,有關西淩的消息,想來該是燕國比辰國先得。而辰國北境、燕國南境,兩處戰場相隔千裏,打的都是五成勝算的仗,瑣碎的消息不至於頻頻互通有無……可能是發生大事了,甚至可能不是什麽好事,可能是有一方大大落了下風。

辰靜雙剛剛調兵遣將地去北邊親征,哪怕有了敗績,估摸著也不便對人說。如此看來,輸的或許是燕。

西淩軍和燕軍,平分秋色而已。陡然壓過一頭,應當不是人人嗑了一口大力丸。是什麽……讓他們突然爆發?

薩仁可太了解西淩作風了——想到這裏,她悚然一驚:

西淩王病重,想必是指他病勢驟然惡化……而且恐怕,伊勒德已經時日無多!

這丫頭居深宮中,為人俘虜,僅憑偷聽的三言兩語,連猜帶蒙,竟然真推出了大勢。這若換了旁人,少不得要沾沾自喜,讚自己一句“也算是奇才”。

但她毫不高興,甚至一點也沒往那方面想。

她的心“忽悠”一下,蕩到了萬丈谷底。

她逃出西淩的時候,也並非全無後手。只不過,那些後手都是留給自己母親一族,讓他們活命的。

其中涉及到伊勒德。

需知她母親出身不高,所幸伊勒德對自己這個繼母很感興趣,雖然逼她改嫁了自己,讓她終日惶惶以淚洗面,平日裏到底也會給她一層護佑。

而今,這層護佑搖搖欲墜,倒得……實在太早了些。

薩仁自己也知道伊勒德那些兒子都是什麽德性,指望他們是指望不上的,還不如指望他們別把那麽個柔弱的母妃分著吃了。

她努力平息自己的喘息,裝作只做了個噩夢。但她的目光穿透床帳上那些精細繁雜的花紋,她木著臉想:“我得回去。”

她默念了幾次,穩住心緒,盤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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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仁千算萬算,也終有算不到的地方——比如橫空出世的謝時。

這位謝時謝小將軍,算來才跟辰阮一般大,一出山真是石破天驚。他當日率五萬援軍奔馳千裏,接連四戰,駐守柳縣的時候終於是要人沒人、要糧沒糧,連士氣也就那麽一小盅,幾乎就是個空架子了。不想一等到甘元亭給他通了補給,貼了些兵馬,竟然就緩過了這口氣,好比絕世好刀重經了一番打磨,霜寒四宇、屢戰屢勝。

尤其西夷先前那一番猛攻,連奪三城——洶洶氣勢卻來自王庭變故,西夷人內裏是虛的。哀兵必勝也好,虛張聲勢也罷,如此撐起的鋒芒終究是不長久的東西。他們好像一把燒紅了去切牛油的刀子,刀行到半途,被謝時當頭一挫,原地挫出個硝煙四起的豁口,生生震退了,降了溫,再生不出一股原樣的勢頭。

謝時雖然謹記這甘元亭傳的那一句“西夷不能敗得太快”,但人家主動進攻,他總不能不應戰。故而,他雖然勝得十分節省,西夷也終有敗走的那一天。

燕國與西夷之間的膠著,似乎是被他生生撕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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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夷一敗,局面也就打開了。辰、燕、齊,三家聯手,放開了手腳去揍辰恭——民間流行開的叫法是“偽豫”——總不至於還落入下風。辰恭雖有穆國這麽一個盟國,可國與國聯盟,哪個是真心交付?皆以利益為先。穆國剛得了齊國大片土地,正優哉游哉地消化,哪裏顧得上他?

終於,辰國北境這一戰場,也露出了勝利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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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要多謝齊王高義,”辰靜雙對齊王拱手,笑了一下,卻沒能笑長久,“只是,不知那些百姓……”

他這個人,輸了不高興,勝了也不高興,還要惦記著這些……旁人居高臨下指點江山時,總不免以為是細枝末節的東西。

這品質太過難得,難得到近乎虛假。齊晟在旁邊,幾乎要嗤一聲“裝模作樣”——這回真不怪他蠢,就連李臻,聽了這話,也暗搖頭。

這般,在他看來,簡直是是心慈手軟、婦人之仁,就不該上前線。

要麽是假,要麽是天真得蠢,作為盟友,他寧可相信是前一種。

但齊王齊峣看沔溪內已空無一個百姓、看他如何待偽豫那些城池裏的百姓便知道,辰靜雙這話竟然真是發自肺腑的。齊峣活了一把年紀,為人清正,就仍肯相信人心向善;自身又不必去做什麽橫刀立馬的活計——幾日來,他以為人君、為人父、為人前輩的角度看,這位才繼位不久的辰王,除了仍有些少年氣,也沒讓人覺出什麽大的毛病,實在是幹凈剔透。

宛如孟春午後,落在紫藤花上的融融日光。

辰靜雙溫柔良善之名,畢竟聞名九洲。

齊王答道:“當時孤走得匆忙,只幸虧齊國地窄,孤著戶部盡力都照顧到了,但……”

但安置百姓,別說戰時了,就連平時,也怎麽安置都會有錯處。何況齊王一心投奔玉璽而來,辰國戰事吃緊,他便撤退得匆忙,捫心自問,是愧對齊國百姓的。

他一邊說著,一邊幾乎擡不起頭來。

幸好旁邊有一個李臻——李臻沒當過君主,但也知道撤平民有多麽吃力不討好——

“——兩位殿下,恕我直言,”眼看著這話不知會往什麽方向拐,他不得不插嘴,“像兩位殿下這樣,打仗、撤退前先想法子把平民百姓摘出去的事,我打了這麽多年的仗,讀了那麽多兵書,聞所未聞,已實在算是仁至義盡了。眼下戰局大好,但仍有不少瑣碎需要關照,還有兩位殿下回京事宜……二位殿下,那位齊國禮官,已恭候多時,再等下去,怕要中暑了。”

二人這才回頭,果然看見一個圓圓胖胖的齊國禮官,在樹蔭下恭謹地站著,已汗流浹背、臉脖通紅了。

齊峣暗松了一口氣,把話收住,對李臻歉然點頭,才又看向辰靜雙,托出了自己藏匿極深的目的:

“孤是客,入鄉隨俗,一切聽憑辰王殿下安排。只一點,皇室不可不尊。聽聞殿下的王妃是娶自皇室,更是陛下親自指婚——待到了辰臺,還請務必讓孤前去拜訪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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