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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冷戰,就這樣開始了。

薩仁可不是什麽逆來順受的好性子,受了氣還能忍氣吞聲。她是哪怕成了階下囚,也無畏於“脖子上一刀”的人,而且細論起來——她氣沖沖地想:此事是宋如玥不講理!

她又出不去,幹脆在偏殿,閉門不見人。

而宋如玥呢,宋如玥前一夜被“啟王和辰恭”驚駭得失魂落魄,次日一睜眼,辰靜雙又跟她說了兩件事:

第一,有道是“千軍易得,良將難求”,孟王把蒙望送到了辰國,已經到了辰臺了;

第二——

“既然西夷內亂,主力又在攻燕,我想西夷戰場留那麽多人也無用處。燕國李臻和齊王為我大辰抵擋辰恭那麽久,我們也無避頭不出的道理。”他道。

昨夜宋如玥實屬失態,畢竟凡人只有那麽幾尺高的軀殼,一旦愛恨蓬勃,別說城府,有時連性命都鎮壓不住。有人為了愛恨茍且偷生,也有人為了愛恨決然赴死,都是這個道理。

但幸而蒼天又給人留出一條活路——愛恨,都是最不耐久的東西。只要留出一線時間,它們就會冷卻收縮,被容納進拳頭大的那麽一顆心裏。

宋如玥更已經把心思都收攏了,只是憂慮。

辰靜雙對朝堂的控制力,被諸多大臣排斥的她只能望塵莫及,可她見過辰國朝堂那副鬼樣子,難免低聲道:“只怕不容易。”

辰靜雙低頭親了親她的嘴唇:“不怕。我看那些人也實在是有些不像話。若是以這套班底涉足亂世,多半要死無葬身之地。”

這話說得平靜,含義卻駭人。宋如玥頗為震驚,擡頭看他,幾乎想確認一下這是不是他本人。

辰靜雙正略擡著頭,讓笙童整理冕旒。陽光把他的下巴和喉結打成一條曲線,他低垂著眼簾,看著她笑:“不對麽?”

“對是對……”宋如玥道。

——對是對,但以辰靜雙的軟性子,何以說出這樣的話?

辰靜雙解釋道:“依你所說,我昨天去見了華英。先前我饒了辰恭舊黨一命,卻不知他們如此不知好歹,仍要擾亂我的朝堂。若如此下去,不知要卷進多少人命。”

宋如玥對黨爭,向來只知皮毛而已,因此沒有說話。

辰靜雙也沈默著。

執刀是要勇氣的,宋如玥明白。她從孟國王都前往房城前那一夜,也是徹夜難眠。

只不過,她當時拿起的是一把有形的刀,紅進白出、不必斟酌敵友;辰靜雙將要拿起的,則是無形的刀,殺人不見血……敵友莫測,更兇險。

於是辰靜雙臨走前,宋如玥叫明月拿來了枕下的剖風。她在戰場上落下了毛病,不枕著利器,有些睡不著覺。

她把剖風佩在辰靜雙腰間:“借你一天,戰無不勝。”

對方發出一聲稍縱即逝的笑。

“……青璋啊,”他最終嘆了口氣,“我當辰王還沒有多久,已經發現了那麽多不可信之人。我最後,也會變成辰恭那樣子嗎?”

宋如玥想了想,拉他走到鏡前,環住他的脖子,趴在他肩上:“你看。”

鏡中映出兩張年輕的面孔。

“我不是謝妃,你不是辰恭,”她說,“一棵喬木,長殘了也比雜草高出數倍。辰恭是個什麽小人,值得你拿自己去比?”

她在鏡子裏看著辰靜雙的眼睛,就不自覺露出一點羞赧的笑,手指輕輕摳著他肩頭紋飾,小聲說完了接下來的話:“你可以懷疑天下人,而我會相信你。”

辰靜雙喉結微動,慌忙瞥開目光。

不然……一會怎麽好意思上朝!

-

辰靜雙收拾辰恭舊黨的功夫,辰恭本人也沒閑著。

他驚聞噩耗,又遭燕齊合攻,已經幾天沒合眼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困倦,整個人都顯出一種癲狂的氣質。偏偏他還心思深沈,非要擺出笑臉,倒顯得陰森,並不儒雅。

他眼窩青黑、深陷,眼睛卻睜得很大,語氣輕柔地問:“西夷人已經遵守了盟約……如今,燕王和燕鳴梧,真勢如水火了麽?”

傳信人不敢看他,跪著回話:“千真萬確!”

“聽說在這帶兵的李臻,是燕鳴梧一黨,近年很得勢。我與燕王畢竟相識一場,不忍心看他被兩個黃口小兒逼到絕路,不如幫他一把吧。”辰恭保持著那種拿鬼故事哄小孩睡覺般的語氣,輕忽地說道,“把所有兵力,都壓到李臻頭上。”

“可是——”那人也是個領兵的,猛然擡頭,壯著膽子問道,“齊國那邊……”

“穆國那小兒,遲遲不動兵,你以為他是真想做個大聖人?”辰恭短促地“嗤”了一聲,“無非缺個名正言順的理由罷了。傳令!叫人偽造一份皇帝血書,連夜送往穆蘭城,務必要掩人耳目,務必要讓他知道……”

他舔了舔嘴唇,削薄的唇角再次勾出不懷好意的笑。下屬緊張地看著他,兩股戰戰。

“務必要讓他知道……血書是孤偽造的。”

-

——當然,這些,辰國並無人知曉。

辰靜雙近日狠著心徹底清理了一大批朝臣,連白彧都始料未及,但此舉的確行之有效——起碼,朝堂上無用的爭執減少了一半有餘。

那個被控制狂辰恭有意放任的松散的朝堂,正在辰靜雙的手下,逐漸洗盡鉛華,露出整肅的面目。而留下來的人,在看到了辰靜雙此等鐵腕之後,也定下了心。

比如白彧,春獵後他得知了辰靜雙的小把戲,還藏著另一套心思:若辰靜雙不知趁此機會掃除一批辰恭舊黨,他就幹脆架空這位軟蛋,自己當個權臣。那個時候他看辰靜雙,是覺得心裏不安定的。

現在不會了。

因為辰靜雙終於蛻了那層婦人之仁的皮,有了一副生殺予奪的諸侯王的模樣。

而這位“生殺予奪”的諸侯王,此刻躺在溫柔鄉。

“聽說你和薩仁最近在鬧別扭,”他說,“已經好幾天了,還沒好麽?”

溫柔鄉——宋如玥一頓。

“你不願意說,也罷。要是不想她住在你這裏了,你自己把她挪出去就是。”

宋如玥低聲道:“我事後細想,是我理虧……”

辰靜雙抓著她的手,笑了一聲:“我倒不管是誰理虧,我只是好奇,她到底怎麽氣著我們家青璋了?”

宋如玥張了張口:“她說皇兄……”

宋玠……在她面前永遠是一副好兄長的模樣。兩位皇兄中,她也從小更親近宋玠,叫他就是“皇兄”,叫宋珪就是“二皇兄”,據說宋珪最初還對此暗暗不滿,直到被皇帝當個笑談,講給了衛貴妃聽。

她喉頭發哽,說不下去了。

辰靜雙忙抱住她,像哄嬰兒一樣,輕輕搖著、拍著:“不說了、不說了……”

他低頭去吻宋如玥的眼眶。

宋如玥閉上眼,辰靜雙已經將她抱得很緊,她又伸出雙臂,環住辰靜雙的脖子,抓住他的衣服。她小聲問:“子信,你會只對我好嗎?”

辰靜雙被她低低的聲音喊得心都要化了,一口答應:“我當然會對你好,從今往後我待你只有好。如果不小心讓你吃了苦,你就十倍百倍地罰我,哪怕罰到我下輩子,罰我直到那時還在為你嘗盡相思之苦……”

“要是你真對我那麽好,我怎麽舍得呢?”宋如玥嘴裏說著,卻不依不饒,“——子信,你還得答應我,你不能死在我前面。如果你真的待我不好,也不要讓我知道。生前死後,都不要讓我知道……”她蜷伏在辰靜雙胸前,毛絨絨的頭頂蹭過他的下巴,擡起了頭看他,“我膽子也不是很大,你是我感情最深的人了。要是你對我不好,我怎麽能不怕呢?”

那是受了什麽委屈,來討承諾的眼神。

她的膽色,從永溪到辰臺無人不知。可是她現在說自己膽子也不是很大,又並非假話。

辰靜雙忍不住分出一只手,揉了揉她的腦袋:“我怎麽會待你不好呢?你是那個陪伴我的人,我無論未來是一無所有,還是問鼎諸侯,都會把你這樣捧在手裏,你要我做什麽,我都願意。我怎麽會對你不好呢?”

他掌心很暖,宋如玥忍不住蹭了蹭,嘴角才浮起一絲隱微的笑:“說好了,你發誓。”

辰靜雙最喜歡見她笑:“說好了,我發誓。”

-

但辰靜雙又著實地不放心,後來又連問數次:

薩仁果真並無害人之心;

薩仁並非懷怨而來;

薩仁與宋如玥私交甚佳,一番口頭爭吵,並不能激動她的殺心。

直到後來,宋如玥都遭不住,哭笑不得地捂住他的嘴:“你從前也不是這樣,怎麽這次如此擔心?”

辰靜雙就不說話了,只彎著眼睛,看著她笑。宋如玥被他一番嘮叨,早就困了,漸漸沈入夢鄉,手也松開——

朦朦朧朧中好像有人珍而重之地捉住她的手,嘆了口氣:“從前不知人心險惡,吃了多少苦頭……怎麽舍得讓你也吃這樣的虧?”

她已困昏了,渾然忘了。

-

但她和薩仁,一直冷戰下去也不是辦法——

誰犯了錯,誰就該先低頭。第二天一早,宋如玥終於決定,打起精神,去挽回薩仁的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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