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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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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洞

但宋如玥就防著這一手,反手抓著剖風一刺,手上登時一陣溫熱。那劫匪輕輕吸了口氣,飛快地說了句:“別怕。”

這聲音熟悉。

宋如玥猛然擰過身,目瞪口呆地認出了眼前的人:“子信!”

辰子信把食指豎在唇前,朝她促狹地笑。又拉過她的手,示意她跟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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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不遠處有個極隱蔽的石洞,若非辰靜雙帶路,宋如玥自認是怎麽留心也找不到的。辰靜雙的弓和空箭袋已經放在了裏面,石壁上燃著一個勉強照亮幾步路的火折子,年輕的辰王輕車熟路地封住洞口,給自家王妃鋪好一張石頭,笑道:“讓他們找吧,咱們在這兒躲一會。”

宋如玥:“……你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辰靜雙已接過了她的弓箭,此刻正選了一根箭尖劃開袖子,給自己受傷的手臂包紮,聽她一頭霧水,不由得又笑了笑,溫聲問道:“青璋,你想先聽什麽?”

宋如玥死死盯著他滲著血的胳膊:“笙童說,白俊是被熊所傷。”

“被熊……?”辰靜雙一頓,醒悟過來,道,“那是假的。我和笙童串通好了。白俊的傷是自己用刀劃的,避過了要害。”

宋如玥嘴唇動了動,不知為什麽,她看著辰靜雙用白色的布條纏好自己的傷口,仿佛忽然回到了初出茅廬的第一戰——房城的時候。那一戰死了不少人,空氣裏的血腥味噎得人一個字也說不出——她艱澀地問道:“為什麽?”

“臨時起意,叫戲更真些。”

“什麽戲?”

“那些朝臣不喜歡你,”辰靜雙擡眸道,“自然是叫他們見見你的好處的戲。”

“那也……”宋如玥聲音很小,漸漸頓住。

辰靜雙以為她擔心,便解釋道:“這件事本無關白俊,只是——”

“——疼不疼?”

辰靜雙一怔。

接著,他唇稍眼角都帶起了笑意,情不自禁地伸手,好像原本只打算拍拍宋如玥肩膀,卻忽然起意,把她抱到了懷裏,含笑道:“不疼了。”

宋如玥頓時羞而惱:“!!”

她險些奮力把這沒羞沒臊的推開,卻想起他身上有傷,只哼了一聲,小聲罵他:“油嘴滑舌!”

辰靜雙笑道:“這裏只有你我,不必羞臊。”

宋如玥不語,端出有些氣鼓鼓的模樣,顧左右而言他:“——只是什麽呀?”

“白俊說他心急,趕在笙童前跑了進來。我只好將我的打算如此這般地一說——我春獵遇險,你心急來救,出去後便是一段美人英雄的佳話——白俊為了將戲更真些,劃傷了自己。”

“他傷勢看起來很重。”

“是麽?”辰靜雙道,“那是我們為了更逼真,故意把血蹭得到處都是。連你也騙過了?”

宋如玥梗住,又問:“為什麽不告訴我?”

這回,辰靜雙沈默了。

此事他只告知了笙童,旁人半點也不知情——連扶持他長大的謝家,都會中途倒戈,他怎麽保證其他人忠心長久呢?他不希望日後有人翻出這件事,再把它變成沾肉帶血的銳器。

可這樣和盤托出,仿佛又顯得自己有些多疑。

宋如玥:“?”

辰靜雙還在找些漂亮的說辭。

宋如玥疑心已起,仰著臉發出威脅的聲音:“嗯?”

辰靜雙:“我……”

外面忽然傳來一陣響動,是來搜救的人。兩人對視一眼,都屏氣凝神,聽著外面的動靜。

宋如玥的問題自然被放下了。

她有些緊張,但轉念一想,若被發現了,只說是自己的主意,那些人也怪不到辰靜雙身上去,由此放下了心。

而外面的人一點也沒發現這個石洞。

待他們走遠,辰靜雙輕聲解釋道:“我十五歲那年秋獵,不小心掉了下來,昏倒了。辰恭派人尋了一遍,沒有尋到,又記掛著靜鴻年幼,就先走了。我醒來出去,只看到謝白兩家領人在尋我。後來,年年春獵秋獵,我就都躲在這裏,一次都沒被發現過。”

宋如玥看了看他,拍了拍他的頭,寬慰道:“都過去了。”

辰靜雙對她笑了笑,兩人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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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兒,宋如玥問:“那頭獐子呢?”

“放跑了。”辰靜雙回答。

宋如玥點了點頭,心中了然,這是辰子信做得出來的事。

又過了一會兒,辰靜雙好像心裏裝著個日晷似的,站起來道:“該走了。不過,咱們出去之前,還得進行一些修飾。”

宋如玥問:“裝出一副落魄樣子嗎?”

辰靜雙對著她看了看,笑道:“我來落魄就行了,你也不要太落魄。此處雖只有你我二人,也要防別人胡亂言語。”

他說著,在自己衣服上劃破一些口子,抹上一些泥,揚了許多塵土,又叫宋如玥脫下外衣。

宋如玥:“幹什麽?”

辰靜雙笑:“總不好叫你往石壁上蹭,不雅。”又問,“小姑娘,脫個外衣罷了,你想到哪裏去了?”

宋如玥鼓鼓地瞪了他一眼。

這人最近好像總喜歡逗她。

宋如玥手腳麻利,迅速脫下外裳,只留了雪白的中衣,辰靜雙伸手來接。他恰好手是臟的,順道在宋如玥衣襟袖口幾處蹭出了逼真的泥印——又團了團那件外裳,往石壁上抹去。

這料子雖耐臟耐磨,但被他使勁折騰,迅速染了一掛泥土,還蹭出了些劃痕破口。

他展開看了看,滿意道:“這差不多,你穿上試試。”

兩人果然灰頭土臉了。

“還有弓和箭袋。”宋如玥提醒了一句。

辰靜雙便拿了兩顆石子,留下一些劃痕。小夫妻檢查片刻,往各自裸露在外的皮膚上勾了幾道劃痕、灰塵,略揉松了頭發,確認無誤,才滅了火折子,出洞,往有人聲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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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靜雙畢竟不是當年那個失勢的世子了,陶維左右大營之人盡出,從獵場邊緣向中心探尋。他們倆幾乎是剛一冒頭,就被幾個眼尖的發現了:“王上王妃在那!”

接著一大群人,蝗蟲撲稻般地湧了過去。

辰靜雙端著被宋如玥劃傷的手臂,臉不改色地扯謊:“獵場有熊,多虧王妃護駕有功,”說著,他腦中靈光一閃,道:“此地歷來無熊,獵場亦該有人驅逐猛獸,今日之事,定是人禍。給孤嚴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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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靜雙發完話,就被捧走安頓了。一路上,他向眾人講述了自己的經歷——

他追著那獐子到密林之中,跟丟了獵物,卻見不遠處立著一頭熊。春熊兇惡,擡爪就傷了他手,他欲奮力還擊,但手邊無箭,只好縱馬逃避,不料一轉身就跌入石窟,不省人事。

孤身暈倒在人跡罕至的地方,十分危險。他本以為自己生機斷絕,卻被宋如玥喚醒——此處,辰靜雙極盡敘述之所能,將自己如何如何危急、宋如玥如何如何神武,描述得如神兵天降一般,唬得眾人一楞一楞,連帶著看宋如玥的目光都多了幾分欽嘆——宋如玥不顧自己臂傷,將他處理得妥妥帖帖,二人扶持著走出石洞,方才獲救。

連宋如玥都被他說得赧然。

只是有人問:“屬下搜山,並未見到有這樣的石窟,王妃在何處尋得王上?”

辰宋二人對這個問題也早有準備,宋如玥狀似回憶道:“我入了林中,往北尋找……就見一處石頭有挪過的痕跡。那石頭一人多高,上窄下寬,雙手難以合抱,我推不動它,只好順著查看,誰知腳下一空,也暈了片刻,醒來在洞內尋找,便見著了子信。”

下人順著她說的話去尋,果然找到了一塊那樣的巨石,底下也果然有細細一線新鮮的土痕,搜尋下去,又果然有那樣一個洞窟——但洞口那痕跡只發絲那樣細,若非宋如玥有言在先,再尋上十遍八遍,恐怕也是徒勞。

出來尋人的主力自然是左右大營,與碧瑤黨意見不和,都是宋如玥的擁躉。宋如玥尋人如此得力,他們自然高興又敬佩,對王妃之愛戴更上一層樓。

而話又需得他們往外傳,因此宋如玥之舉也便顯得令人高興又令人敬佩,甚而古往今來的烈女賢妃與之相較,都顯得太過局限。朝臣們對此,竟終於無壞話可講。

白彧明言道:“王妃此舉,膽大心細,著實可嘉。”

眾人訕訕道:“是,是,是……”

陶維慚愧道:“我等不及王妃。”

眾人訕訕道:“是,是,是……”

唯獨甘元亭悄悄翻了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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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點小把戲、好名聲,被伺候去轎子裏的人都有把握,沒有細聽。

辰靜雙問過了白俊傷勢,嘆了口氣,沒說什麽。笙童借機道:“白公子對王上可算兩肋插刀。”

辰靜雙將他一瞥,眉目陰影中不自覺帶了幾分冷意:“你想說什麽?”

時至今日,他心裏仍埋著一股火氣。

笙童竟還是白俊和阿阮的幫兇!

“他想說,白俊對你忠心耿耿,滿心滿意都是為你打算。雖則坑了阿阮,你也不該一直冷落著人家。”宋如玥護了笙童一把,暗使眼色叫他退下,“你不喜歡他那樣做,告訴他就是。阿阮已遠嫁,信中說自己生活順遂,不也勸你別再生白俊的氣了麽?”

辰靜雙仍有些氣不順,一時有些想問,她是否也原諒了她的二哥——但知道這事傷她甚深,到底沒有出口。細想又不同:宋珪殺宋玠,是為了私欲;白俊嫁辰阮,是為了他這個兄長。

——他終於咂摸出一些良苦用心來。

或者說,他終於肯接受這分良苦用心了。

“好吧……”他半晌呼出一口氣,“等國內穩定下來、西夷的事也告一段落,我會找個時間,與他聊聊。”

“明君嘛。”宋如玥笑嘻嘻地抱住了他。

她嘴上說得輕佻,手臂卻環得很緊,帶著旁人不可窺視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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