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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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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變

肖林的死,是京變的第一滴血。

陶維列出肖林勾結西夷的證據整十條,關押謝氏將領二十餘人,處死嘩變士兵兩批,以雷霆手段接手左大營。

禁衛之變,謝家頃刻即知——謝從簡立刻攜親族撲入王宮,閉鎖宮門,反應不可謂不快。辰靜雙聽聞,並不動兵。當天深夜,邸報連夜送抵百官府上,上面清清楚楚,羅列著謝家裏通西夷、支持辰恭造反的罪狀。

次日,謝氏仍攜辰靜鴻上早朝,怒斥邸報一派胡言,話語鋒芒直指辰靜雙:“私情誤國、自毀長城;討母伐弟、不孝不悌。”白彧當即反擊謝家裏通西夷是“掌兵竊國,以十萬將士之閘刀斬孟國螻蟻之首”、辰恭造反,有謝家推波助瀾,謝氏本人“寡德不賢”,致使“外戚當政,朋羽廣結,王為妃使,明名不保,社稷將傾”、辰靜雙此舉則是“光覆正統,重整江山”。

那位正統的世子,雖然不曾露面,朝臣們也大多明哲保身,各人心裏卻都有了動搖。

辰靜雙早看準了,他們與謝氏不同。若辰國滅亡,他們也無高官厚祿,一朝由煊赫貴族轉為破碎浮萍,當然不甘。

他將這點利用得淋漓盡致,在邸報裏暗示了多回。

何況,左右大營盡歸陶維所屬,陶維打出的旗號便是“擁立世子,肅清外戚”。

又次日,辰孟邊境。辰軍集結兵力,包圍房城。燕國李臻依燕鳴梧舊令,當即於房城近處列陣演習,威懾之意十足。

戰報傳回,謝家便有了說法,指摘辰靜雙聯燕,居心不軌。

燕世子親自澄清:“我與碧瑤一見投緣,故而燕軍與孟軍聯盟。辰靜雙之事,我一概不管不問。”

謝家陷入沈默,徹底退入宮墻,閉門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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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城墻危險。”

這是天高平野闊的房城,傍晚。林榮正試圖把他們家不省心的殿下拽下來。

“李臻在,辰軍不敢。”宋如玥把他拂開,向東一指,“知道那是哪邊嗎?”

林榮一怔,眼淚都差點下來:“知道,殿下……”

宋如玥在唇邊豎起食指,而後糾正他:“‘將軍’。”

她望著東天晚霞。在永溪的時候,她也這樣向東望過,望到天盡頭,大概應是相似的。

奇怪的是,並不同。

她暗嘆一聲,收回目光:“我在想,辰臺的變故,必是瞞不住辰恭的。他若是得了信,率兵趕回,左不過一個月功夫。政變,自然越快越好。可我看子信的意思,好像仍是不緊不慢的。子信是個狠不下心的人,這節骨眼上,只盼他不要心軟。”

林榮道:“邸下沒碰過這些臟東西,對手又是他至親,優柔寡斷些,難免。論起幹脆果決,殿……將軍資質上等,看他人,自然覺得不佳。”

宋如玥笑了笑:“盡說些好聽的。”

林榮也陪著她笑。

這話半真半假,其實果真是存了逗她的意思。尊卑有別,有的念頭不能說——可他實實在在是將宋如玥當個晚輩來愛護的。自從出了京城,宋如玥實在沒怎麽快樂過,偏偏他笨嘴拙舌,又沒養過女兒,千方百計也只能博小姑娘一哂。

“罷了,子信不是個傻子,我原不必操心這事。”宋如玥跳下女墻,將手裏長槍一拋一接,隨隨便便抖了個漂亮的槍花——又沒收得住,銀槍當啷啷滾出去好幾步,林榮用腳尖一挑,遞了回來:“將軍還是手勁上差些。這事急不得。”

“哪能不急?”她看了看自己發抖的手,用力甩了甩,像是能把那點孱弱也一並甩掉似的,而後才緊緊攥過了槍,“連二哥,城破之後,都能撐得過一個月。我哪怕只有他那麽厲害……阿阮想必也不用出嫁了!”

林榮便也想起那個溫柔安靜的女孩,只是嘆了口氣。

“我和子信商量了,讓明月從我的嫁妝裏分一半查不著出處的,添給阿阮做嫁妝,燕鳴梧據說眼高於頂,不能叫阿阮被人看輕了。家裏帶出來的那些丫頭,落到燕國怕生出事,否則,真該撥幾個好的給她做陪嫁……免得她一個人過去,孤零零的,受人欺負。嗯,這已經提醒了子信了……”

林榮只好聽著她絮絮叨叨地操起了為娘的心,勸道:“郡主聰慧,不至於吃虧。”

宋如玥仰頭想了想,肩膀好像放松了些,可忽然一頓,步子邁得更愁了:“子信也聰明,不還是在謝家手上吃了虧?——什麽事?”

一個士兵對宋如玥行禮:“將軍,蒙將軍叫我找您回去吃飯。”

宋如玥點頭:“知道了。”

那士兵退下——離開了林榮宋如玥的視野,他飛快跑回自己的帳篷,興沖沖道:“你們猜我聽見碧將軍管世子叫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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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鳴梧近來的關註都在房城。李臻每日向他稟報近況,都要把碧瑤的動向放在最首。他越看越覺得,那位安樂公主非同一般,竟然真端得起武將的架子,從不見憊懶。

班存提醒他:“邸下,公主已經有了駙馬,邸下的世子妃也定了……”

“你以為我喜歡她?”燕鳴梧一挑眉,“不,我喜歡乖順的女孩。碧瑤不投我眼緣。”

“那……”

“此人難得罷了。她若是個男人,把她當做對手,大概我也覺得有趣。可惜,是個女人。配了辰靜雙……真有些可惜。你註意到了嗎,箭在弦上,辰靜雙還遲遲不動。如此優柔寡斷,難成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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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如玥和燕鳴梧猜的都沒錯,辰靜雙又心軟了。

他是辰阮的兄長,也同樣是辰靜鴻的兄長。謝氏龜縮於內的宮墻,是他從小長大的家。

白彧和甘元亭如今是他的左膀右臂,將一切看在眼裏,雖然有些心疼,但也只是微末的一點。他們更擔心的,是這場宮變由於辰靜雙的心軟而失敗。

這位辰世子,什麽都好,只太過溫柔,不像是執掌江山的材料。

可惜,世間矛盾從來無法避免。人與人要決裂,從來不是一方拖著就能躲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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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靜雙近來食欲不佳,只喝了一碗粥,幾口小菜,又飲了半杯牛乳,就算用完了午飯。

緊接著,他一封折子還沒看完,甘元亭又拉著白彧,來勸辰靜雙動手。甘元亭是個老頑固,辰靜雙屢勸不聽,他那倚老賣老的毛病又冒出了頭,拿先王——辰恭的父王——說事。

“老臣歷經三代辰王,先王是最聖明的。先王在位時,做事就果決,不留後患,邸下年輕,要多向先王學習。”

虧得辰靜雙脾氣好,不跟他計較,只道:“甘老將軍說得是。”

甘元亭楞了楞,嘆了口恨鐵不成鋼的氣。白彧一拉他袖子,小聲提醒:“邸下晌午見了燕鳴梧。”

甘元亭一想起來這茬,頓時懂了,只好感嘆自己來得不是時候。

白彧試探道:“邸下心疼弟妹,但也該動手了。否則拖下去,若再生變,就更要死人。那些人難道是沒有兄長、沒有弟妹的嗎?”

辰靜雙沈默了好一會,道:“你說得是。我們——”

他皺了皺眉,一抹唇角。手指伸到眼前一看,有血。

遠遠地,仿佛有人搖著他,焦急地喊:“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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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世子中毒昏迷,虧得白彧在場,直接將此事按下了,只立刻請了張郎中來,說是辰阮郡主感染了風寒。

“此毒毒性極烈,所幸邸下所食不多,或許能保住一條命。”張郎中開完藥,擦擦汗,顫顫巍巍看著白彧:“我今日在此候著。這藥下去,五日之內,邸下得醒過一回,才算沒了危險。”

“幾成把握?”

“……”張郎中想了想,“五六分。”

這把握並不大,白彧仍穩得住,只點點頭:“勞煩。”

白彧不愧是一代名臣。平時不顯山不露水,可辰靜雙一倒下,大事小情全被他一肩扛起了。辰靜雙拖延著,事情便千頭萬緒,難得他一樁一件地看過來,有條不紊。眼下,他披了件玄袍,面色沈靜,眉心只微微皺起來一點,讓人看了就覺得有了根主心骨。

只是他接下來和甘元亭說的話一點也不令人心安:“這件事,消息萬不可走露。謝家、燕鳴梧,都不是省油的燈。咱們手裏雖有左右大營,沒了世子,也就沒了名正言順的理由。我派人去查了投毒者了,也請甘將軍提點陶統領,叫他小心戒備,尤其要留心謝家人。非常時刻,若有異動,請陶統領即刻斬殺就是,不必向世子回稟了。”

他的聲音也清潤溫文,聽得出是個有修養的人。這番話卻殺心綻露,與甘元亭一個武人比起來都不遑多讓。甘元亭論資歷比他高,手上更有實實在在的戰功,也不免聽得心服口服,一口應下了。

“還有,笙童,平日與你一起貼身服侍世子的,你放一個可信的進來。你是世子身邊最貼身的人,你親自去一趟房城,將這些事一五一十地告訴碧瑤將軍,不要讓旁人知道。請她做好準備,此刻是不能妄動,可若五天後……就請世子妃即刻快馬入京,控制局面。甘將軍,到時候還需左右大營出力,在世子妃趕到之前,壓住謝氏,不能讓他們反撲!”

笙童面色凝重,點了點頭,轉身出去了。

白彧想了想,沒有什麽別的補充了。眾人都退下。他看了一眼昏迷中的辰靜雙,默不作聲地垂下了眼簾。

——邸下,溫柔天真的人,可實在是走不遠。臣能幫襯邸下一次兩次,可若邸下醒來,還是純良不改……為了江山穩固,臣也只能冒天下之大不韙,做個權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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