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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橫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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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橫流

寧禧三十年,在後世看來,是至關重要的一年。可是身處其中的人們,還不知自己將迎來怎樣的命運。

這一年,大豫年最小的公主被指婚辰王世子,草原上的聖女在皇宮沾染了人間煙火。諸位封地王各懷鬼胎,大豫開國時的禍根初露端倪。

寧禧三十年六月廿九,西淩王伊勒德違抗皇命,殺出京城。辰王辰恭臨危受命,出京追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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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玠雖然默許了由辰恭追回西淩王,卻仍不信任他,暗中派了親信盯梢。

一路傳回的消息,都盡如人意,仿佛辰恭果然是忠心不二、碧血丹心。

唯有一處疑點。

辰恭借口“兵寡”,每至一城,就要購買、征借城主私軍。一路過去,總共已籌集了數萬兵馬,卻都沒有挪動,只說“有備無患”。宋玠深怕他造反,上奏了皇帝。皇帝雖然顧念辰恭舊日的情誼,卻也派出了欽差,到各城鎮守。

到了七月十二,前線沒有傳回伊勒德的消息,只發回了一封帶血的信。

辰恭謀反,重金募兵,殺欽差,揮鞭東下,直取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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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亂成了一團。

文武百官中,唯一一個沒有對此發表憤慨的是程開。他聽了這消息,直接氣昏過去了。

眼下,朝堂上正罵得不可開交。皇帝的臉色陰晴不定,宋玠也垂首站在一邊,沒有說話。終於,皇帝高聲道:“夠了!”

他一甩手將戰報摔到階下:“還嫌不夠亂?!一個個現在想起來口舌之爭了,好一番唇槍舌劍,朕平日裏倒看不出你們本事這樣大!有這樣大的本事,怎麽不憑空變出千軍萬馬來,上陣殺敵去?!倒在這裏掉體統!”

百官們對視一眼,噤若寒蟬了。

衛征西上前奏道:“陛下,辰恭這些兵將,都是他以追擊西寇為由,向沿途城主買的。歷代辰王都不富裕,他也不能例外,這一遭,想必已經傾家蕩產、不能為繼了。臣請旨,率兵交戰,與他拖延,假以時日,他必自斃!”

有人阻攔道:“從他起兵的青龍縣到京城,沒有一處雄關天塹,衛將軍去拖延他,豈不以卵擊石?”

衛征西怒道:“哪顧得上我一身之命了!”

宋珪也不由得開口勸道:“衛將軍,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眼下兵將不足……哪怕平了辰王,仍有西夷之禍、仍有不安分的燕王穆王呢!”

“那就任憑辰恭那賊子打過來?!”衛征西一甩袖子,再度向皇帝請命:“陛下,請讓臣往!”

皇帝道:“……眼下,牽一發而動全身。朕知道你忠心,只是這些事,必要先商定個章程出來,朕才肯讓你出京。否則東西難顧,處處被動。”

衛征西站直身子,道:“陛下!”

“眼下辰王之亂、燕穆之患、西夷之禍,處處用得到衛將軍。”宋玠插話進來,“請衛將軍顧惜自身,便是顧惜我大豫之棟梁了。”

衛征西終於沒話說了。

宋玠一開口,就控住了場面。他天生有這樣的能力,無怪宋珪不及他萬一。他道:“父皇,兒臣以為,衛將軍方才雖然護國心切,用兵之策卻明白有理。辰恭之兵,不能長久,只消有人圍困,不攻自破。如此,只剩兩樁事。第一是西夷之禍,第二是燕穆之患。兒臣以為,燕穆二國距離永溪都有數千裏之遙,暫且不必憂心。如此,我們眼下需要考慮的,就只剩西夷之禍了。”

他這番話緩緩道來,不疾不徐,有理有據,一下子平息了許多人的心。接著他翩翩一轉身,面對百官,笑道:“於戰事上,我實在不通。如何抗擊西夷,還請各位大臣進言了。”

每逢大事,他的風華實在太顯眼。

抗擊西夷,有前幾代皇帝留下的舊例,更有打過西夷的老臣。一時大家暢所欲言起來,很快找到了對策。眾人又計算,西夷要舉兵,最快也還要八九天功夫。按最壞的打算,假設辰王與他狼狽為奸,西夷王取道辰地,加上一些小國小城,又需月餘,才能攻克。那時候,辰王之亂已可平了。

說及此,有人忿忿道:“辰王不是還留了世子在京中?我看,就拿他祭旗罷了!”

宋玠聽了,到底是與他有些交情,又是宋如玥的夫婿,忙道:“他既留了辰世子在京中,斷然早已不顧他死活!何必如此?倒失了風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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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靜雙雖然如此躲過了一劫,宋玠仍不放心,下了朝,送了衛征西出征,親自悄悄去找了辰靜雙。

辰靜雙此刻還沒心沒肺,睡得正酣,全然不知親爹已經將自己舍了。宋玠把他叫醒,他還驚喜,笑道:“許久不見殿下了,西夷的事如何了?我父王有消息嗎?”

……宋玠活活被他問出了三分愁。

他把事情三言兩語一說,不管辰靜雙反沒反應過來,便將他提到昭雪手裏,道:“我還有事,你想個安全去處,讓昭雪護送你去。以後小心些,我沒傳消息給你,你就不要被人知道身份。”

他許多事務在身,顧不得辰靜雙的反應,撂下話就走。辰靜雙驟經劇變,看著倒也沒慌,只想了一下,對昭雪報了個地址,舌頭都沒打結,道:“這是我在永溪的一間鋪子,沒旁人知道,理應安全,你送我過去吧。”

昭雪見慣各式各樣的人,見怪不怪,護送他去了。一路上辰靜雙也只是有些多話,反反覆覆問辰王的消息,倒看不出什麽傷心的樣子,昭雪還覺得他冷靜冷情。誰料,昭雪剛幫著辰靜雙安頓好,正和笙童一起把一串偶人在架子上擺正,忽然聽見背後有人帶著哭腔說了句什麽,哭得連吐字都吐不清了。

他一回頭,辰靜雙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淚如雨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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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如玥也同樣還不知道這一系列變故。她今天晨起,梳妝,給後妃們請安,回來時又去了寧樂那,聽說太醫診出寧樂有了身孕,喜得不行,在那邊用了午膳,又纏著寧樂一起睡了午覺,又說寧樂要散散步,拉著她往禦花園走。

寧樂和駙馬本來恩愛異常,她一過來,倒把駙馬擠到了一邊。駙馬刻意落後一步,笑道:“瞧瞧你們家的小公主!我也當一回小廝了。孩子若生出來也是這麽個性子,我可不要了!”

寧樂安樂一人回身拍了他一下,都笑起來。正笑著呢,來了一個宮女,說丞相入了宮,請駙馬一起去面聖。

也沒說明是什麽事,只叫他速速前去,有十萬要緊的事。

駙馬和程開是世交,終於沒有多問,將寧樂送回了寢宮,便去了。

結果再就沒有回來,只讓宮人傳了話,是有些朝政上的小事,他要出京一趟。

“怪了,”寧樂道,“我朝駙馬,歷代只任閑職。他有小半年沒上過朝了,父皇怎麽又用起他來?”

宋如玥正一時來了興致,扯著花樹上的葉子,要給花編一頂花冠,聞言,手上一頓。

她並不知道什麽,可是非常不安。今天天氣晴朗,只是有些悶。禦花園光明燦爛,卻像風雨欲來。

花朵柔嫩,被她不留心掐斷,流出紅色的花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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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是為了驗證她的不安,緊接著傳回了衛征西戰死的消息,快得讓人有些措手不及。

他在功伏鎮與辰恭交戰。原本是閉城不出的,但各地糧草都緊缺,東邊兵馬又要考慮穆國,調動緩慢,時間緊得恨不得要細算到時辰,仍恐怕等不及,拖不過辰恭。

他內心就不免急躁。

正在這時,辰恭對他一人約戰,放言如果衛征西勝過自己,自己就退兵百裏。

衛征西一下就坐不住了。

程開深知自己這位政敵,早就料到他會急躁,故而才尋了駙馬張寅同去功伏鎮。張寅果然勸衛征西道:“將軍不要草率行事,辰恭陰險狡詐,恐怕這裏有什麽詭計。”

“有什麽詭計!”衛征西道,“辰國與西夷交戰數次,辰恭自己也上過戰場,卻沒聽過說他武藝超群的。恐怕如今是軍中比試,別人讓著,他贏了幾場,就自命不凡起來,能有什麽厲害!我可是從小卒一路殺上來、做了大將的。待我摘了他的狗頭,讓他的人撤出一百裏,咱們也能安穩些!”

說罷就出城了。

然後就再沒能回來。

幸而還有張寅坐鎮,軍中才算沒亂了陣腳。可是大豫這邊,一開戰就損了一員大將,到底軍心有些不穩。再加上人數糧餉等均不占優,只得連連後退。

沒幾日,西夷犯邊。

緊接著,燕穆作亂。

整個大豫亂成了一團。朝中文武,自程開起,皆披甲挎劍,存了死志。民心惶惶中,東部兵馬無暇周段,辰王則一路威逼利誘,只用了不到一個月,就兵臨城下。

張寅為永溪城拖延時間,因此也已經做了他劍下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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兼明殿難得眾臣都散了,只留下了父子二人。

夜深了,燭火昏暗,大廈將傾。

大軍畢竟已經到了永溪城下,哪怕是皇宮,也有了一些混亂和脫序。就算沒有,落在這麽多驚弓之鳥的眼中,也成了緩緩跌入泥潭的帷幔。

回天乏術。

幸而,就像瘦死的駱駝也仍有一些筋骨,大豫也還有一些中流砥柱,宋玠就是一個。

宋玠在請戰。

皇帝:“不允。”

宋玠跪下,道:“父皇若不允,兒臣就在此跪到父皇允為止!”

皇帝沈默了一會兒。

他想發怒,可沒什麽立場發怒。江山是在他手裏成了這個模樣,難道,他還能不孤註一擲嗎?

哪怕擲出去的,是他最偏愛的兒子。

宋玠又道:“父皇!此事,兒臣也有錯處。兒臣請戰,不過是求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罷了!”

皇帝問道:“你有什麽錯?”

宋玠擡頭,神色又自責又心酸,早不意氣風發了,看得做父親的人一陣心疼。他低聲道:“此事若細說出來,父皇怕要遷怒旁人……總之,是兒臣主張將封地賜予辰恭,卻沒能挾制好他,反而讓他……動了造反的心思!”

皇帝沈默良久。宋玠無顏看他,知道他短短一個月已白了鬢發。許久,皇帝終於嘆了一口氣,道:“父皇已經老了……”

宋玠心頭一跳,果然,又聽他道:“這天子之位,朕本屬意於你。玠兒,你只有一個不成器的兄弟,你就是朕唯一的指望了。”

宋玠欲言又止數次,終於含淚剖心道:“父皇,兒臣卻以為,沒有江山,何來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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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終於同意了啟王登城。

這是危急存亡的關頭,旁人才不管他們父子倆的掙紮,只得了振奮,對啟王更是讚不絕口。武官們原本因為衛貴妃的緣故,更傾向宋珪,如今看了宋玠此舉,患難真情,竟然都覺得宋玠更值得效忠了。

宋珪自然也察覺到了。他不免全身發冷,覺得宋玠連自己的最後一樣東西也要奪走了。

他陪著衛貴妃,為衛征西哭的淚還沒流幹呢。就在這個時候,他終於下定了決心。

宋珪知道宋玠守城是守在哪裏。那裏的將士,也是衛征西的門生,對衛征西忠心耿耿。

因此,他不甘落後,也連忙向皇帝請命,親上前線守城。皇帝很輕松地準了。

他走出皇宮的時候,天邊轟然滾過一道悶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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