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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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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將至

範禾易望著他的眼睛,似乎聽見了高見青沒有直白的宣之於口的話——留下吧,陪著我吧,哪怕只有這一段時間。

他最終還是像萬聖節那晚在家裏聚餐時一樣拉了一只收納箱坐在了棺材邊。

高見青安心了些,翻到下一頁小聲念出來:“1926年5月25日,這兩日似乎更加嚴重了,見青現在就躺在我身邊的床上,呼吸聲大的像老家廚房的風箱,我擔心他的肺支撐不住。爸和見南到處尋醫,但都像是在亡羊補牢……”

高見青的記憶片段隱約和高見柏沒有記日記的那兩天契合起來——

那是第一次,高見青第一次覺得這個在身體裏過濾空氣的器官有這麽強烈的存在感,他的肺像是吸滿了水的海綿,呼吸帶來的細小的動作不斷的擠壓,滲出的水從身體內的骨骼、血肉中漸漸漫出皮膚。

高見青在昏迷中隱約醒過幾次,高見柏大概是一刻不離所以從來沒有錯過,他用那雙幹燥的手替他沾濕嘴唇,餵他吃藥,輕輕拍著他的手,告訴他哪怕把所有的圖紙都賣出去也一定會找到醫生治好他。

高見青記得這些,眼角隱約也滲出些水來,再也不能繼續讀下去,他把手裏的本子遞到範禾易面前:“剩下的你來讀吧。”

範禾易輕輕吸了口氣,接過那本厚重的日記,翻過一頁只讀出有些許變化的部分:

“1926年5月30日,中醫的針灸和湯藥也試過了,見青先天不足受不住猛藥,但這樣吊著可以堅持多久呢……”

“1926年6月2日,爸媽帶了人來見青房間驅魔,我們家居然也會有要靠著這些尋求安慰度日的時候。我心裏既覺得痛恨,又覺得無力。見青更不好了,今天甚至開始有血沫從嘴角出來……”

“1926年6月5日,見南找到了一個西洋神醫,據說可以起死回生。爸媽一向是厭惡這些的,但這時候什麽都要盡力一試……”

範禾易翻到下一頁,聲音被突然截斷停止。

高見青擡頭看他,似乎有些疑惑:“為什麽不繼續?”

範禾易翻過手裏的本子,頁縫邊緣平整的躺著幾排紙頁被撕掉後留下的殘痕。

“後面呢?”高見青聲音有些顫抖,他在棺材裏一直維持著跪坐的姿勢,消失的幾頁紙張在這一刻成了壓倒他的最後一根稻草,“後面的那幾頁呢?”

範禾易合上那本日記,之後的內容不用看他也能猜到大致內容。

雖然不清楚高見南是怎麽樣的人,但高見柏是作為兄長懷著深切的愛看著高見青的,他最初應當有些驚恐,但很快會在心裏說服自己接受一切,接受幾乎死而覆生的高見青,不論他變成什麽樣子。

最後一遍又一遍地告誡自己要像從前一樣對他。

範禾易全都懂,從九方廿的身份像鏡中月,水中花一樣浮現,再到時至今日事實被攤在眼前時,他已經和高見柏走過一樣的路了。

他輕輕把日記放到高見青的枕頭邊,收回的手在他的肩膀處停留,最後還是下定了決心。

範禾易攬住高見青的肩膀,將那具冰涼的、獨自橫跨了百年的身體帶進了自己的懷裏。像母親安撫受驚的孩子那樣輕輕的拍著他的背,從脖頸到脊背,緩慢地試圖安撫在他心裏不斷上湧地驚濤駭浪。

很多人說過高見青命好,生在那樣的家庭,父母恩愛,手足緊密,就連名字這樣細小的地方,他的父親都是懷著他能日日見青雲的美好願景給他的。

但此刻,舊日裏的那些好都變成最細密的刺,一根根地紮進他的心臟,融進血肉,留下千瘡百孔卻難以向外人道。

範禾易努力裝作不在意肩膀上逐漸濡濕的衣服布料,卻忍不住繼續拍著他的背,似乎只要可以讓高見青輕松一點,這樣的動作他再做一萬次也無妨。

高見青命不好,他是世界上,起碼是範禾易的世界裏最善良,但註定會活得最艱難的人。

該隱躺到床上的時候海平面的太陽正在緩緩升起,他抱過裹在毛毯裏的九方廿,身體緊密的貼在一起。

九方廿還在睡,呼吸緩遲緩輕巧的像是死掉了一樣。

該隱伸手感受他的鼻息時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到現在還總是會忘記——九方廿已經和他一樣,完全不會有死掉的可能了。

但他並沒有收回手,反而湊得更近了一些,細細的數著九方廿的睫毛,心底的喜悅像海上的泡沫一樣蒸騰上來。

第一次見到九方的時候他就知道他想毀了他。那個相貌清俊、隱忍克制的東方男人像樹上最鮮紅飽滿的蘋果,同時又有著翠竹一般的筋骨。

在“捉影行動”那群愚蠢的人類中見到他第一眼時,該隱就知道,他想要九方廿,想要戲耍他、得到他,最後,毀滅他。

他要弄臟他的身體,讓九方廿餘生都成為他的奴仆,那些祝你幸福和高尚的禱告全是狗屁,他就是想一輩子囚禁他,連湧動的血液都與他有關。

嘴唇緩緩翕動,該隱湊近了些,仔細聽著九方廿的夢話。

九方廿聲音很低,偶爾間斷,但清晰的禱告:“……耶穌對我說,覆活在我、生命也在我……信我的人、雖然死了,也必覆活。”

該隱清晰的記得這段話,132年前,九方廿被他轉化後帶回古堡的時候,他也是這樣一遍又一邊的念著這句禱詞,直到親手殺死他的那個瞬間。

“你完全沒有忘掉啊,殺掉我之前的事。”像是最親密的情人一樣倚靠在一起,該隱輕輕吻上他的額頭,“我處理掉那些討厭的家夥之前,你回去吧,到範禾易身邊去。”

九方廿緊閉著雙眼,只是一遍遍的重覆那句禱詞,不論是132年前還是此刻,他只有這般不斷如此告誡自己,才能忍住現在就親手殺了該隱的心。

然而該隱卻像是對這些無知無覺,甚至溫存的撫摸著他的臉頰:“不是放你走的意思,等一切結束之後,找不到你的話,我會殺了範禾易。”

九方廿一頓,睜開眼睛時,該隱已經從他身邊失去了蹤跡。

“……小範老板,你得來一趟店裏。”老皮在電話裏聲音並不小,背景音亂哄哄的,她還抽空對外吼了一句,“先別急,小範老板馬上回來。”

大概店裏真的有著某種情況,範禾易從臥室裏出來,路過客廳時還有些猶豫,昨天留在肩膀處溫熱的淚像是來自高見青的烙印,讓他現在有些不放心把他一個人留在家裏。

高見青察覺到他出來的聲音,擡頭看過來,他身上和悲傷有關的情緒似乎都已經隨著眼淚排解出來了,此刻和範禾易對上視線甚至笑了笑。

範禾易回了個微笑,便鉆進了洗手間,站在洗手臺前刷牙,接著水流的掩飾,目光時不時在鏡子和高見青身上來回流轉。

高見青這會兒重新低下頭,坐在沙發上平靜的讀著昨天跳過的那部分日記。

範禾易關了水龍頭,扯過掛在一邊的毛巾擦臉時,高見青突然開口向他問話:“你要出門嗎?”

“嗯,最近酒館只有老皮一個人在忙,今天好像有什麽情況,我得去看看。”

高見青若有所思的停頓了兩秒後離開沙發,來到了洗手間門口,等著範禾易從毛巾裏擡起臉:“可以麻煩你幫我一件事嗎?”

範禾易點了點頭,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昨晚的安慰,再看著高見青的臉,意外有些陌生的情緒在湧動,於是他很快移開視線:“酒館那邊情況不明,你是……”

高見青糾結著遲疑了幾秒後開口:“我想找找我大哥。”

“你大哥?”範禾易話出口才意識到其中的問題,他第一次喊他的名字,“見青,你知道吧,你大哥和你不一樣,他只是一個普通人,就算是長壽的普通人也不可能和你一樣活到今天。”

“我知道,”高見青眼睛亮晶晶的看人時像小狗,真誠的不像話,“我不是一定要找他,我只是想知道他們現在在哪兒,那時候把我留下離開,說不定是有什麽苦衷。”

範禾易看著那張臉,漸漸失去了拒絕的能力,最後只是點了點頭:“最近降溫,我給你拿件衣服,等會兒和我一起去店裏。”

高見青點頭。

範禾易把整理好的衣架翻了個遍,找出了之前買回來的所有寬松款。

高見青高他五公分,想要衣服合身又和他心意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最後出門時兩人卻意外的穿的相似,牛仔褲、羽絨服,只有內搭的毛衣有著白色和米色的細微差距。

範禾易看著高見青的身上的一抹白,趁他換鞋的時候下意識轉過身把羽絨服的拉鏈一直拉到盡頭。

穿好鞋子的高見青站起身回頭看他:“我們走嗎?”

範禾易胡亂的應了兩聲,開門的一瞬間有風闖進來,天空黑壓壓的蓋著雲,範禾易擡頭:“天氣,像要下雪了一樣啊。”

範禾易帶著高見青轉過街角後立馬就註意到了酒館外反常圍著的一群人,沒等高見青反應過來,他已經回頭把羽絨服上的帽子拉到他腦袋上兜頭罩住。

“怎麽了?”高見青對待危機還是一如既往的遲鈍,但還算是乖順的呆在原地任著範禾易遮掩他的臉。

“酒館不對勁。”範禾易把高見青拉到自己身前,連拉帶推的帶著他往那扇門走去,“你安靜一點,我們過去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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