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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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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上)

兩人是先去的警局,再坐警車去的兇案現場。

一路上,時宇瀟都在用餘光去瞥身邊這個把自己從頭到腳包嚴實的人。

到了現場,除承重墻之外的墻壁全部敲空,家具都被堆放在院子裏,整間屋子空空蕩蕩。

現場警察解釋說,這間別墅的構造與普通家庭截然不同,客廳被布置成了一間巨大的臥室,一張豪華kingsize大床擺放於正中間。旁邊一整面墻的落地玻璃櫃裏,除了收藏昂貴的酒類,還有各種各樣令人眼花繚亂的晴趣用品。

而蔣宏進的遺骸,就被藏於床頭緊靠著的那面墻壁中間。

與其說是埋在裏面,不如說是被嵌入。孟德盛的變態令人發指,他真的讓死去的蔣宏進就這麽始終站立在床頭正中央,親眼見證他和來來往往無數的年輕男孩在面前這張大床上面翻雲覆雨。

在後來的審訊裏,孟德盛交待了他和時家俊的性賄賂犯罪鏈,不乏招募一些年輕的小男生,被蒙上眼睛由專人送到這裏,完事再送回去,全程不能取下眼罩。以至於如此長的時間內,孟德盛好男色且取向非常的事實鮮為人知。

但他還是說了謊——警方把所有墻壁拆掉都沒找到鄭志澤的屍體,後來發現後院綠化下邊有被動過土的痕跡,鄰居也反應說這家過年前修整過院子,於是這才找到了小鄭。

警察和穿白大褂的法醫將兩人領到並排放著的兩具遺體前,都用藍色防水布蓋著。

“您二位需不需要再做一會兒心理準備?”

聞言,時宇瀟看向英見畫。

只見他把帽子、墨鏡還有口罩全部摘下來塞進包裏,又把長風衣脫下,整身打扮完完整整地顯露出來——

今天的英見畫,“美艷不可方物,清麗可滌塵世”。

他穿上了那條從未穿過的,白色的裙子,長長的燈籠袖包裹住兩條手臂,裙擺長到腳踝,看上去很像古典傳說裏的女神。

齊腰假發讓他和以前沒有區別,除了劉海被修剪成與眉平行的平劉海,華麗之中不失一絲俏皮。

至於妝面,大地偏金色系眼影,偏長的黑色眼線,雙頰上的淺棕腮紅搭配適宜,但都不如那雙紅唇來得亮眼,唇中還點綴了金色液體唇釉,這絕妙的點睛之筆,竟給他覆上了些神聖高潔的意味。

周圍細碎的議論聲升起,有位警察用批評的口吻訓斥道:

“這位……先生,這裏畢竟是案發現場,您這樣也太不嚴肅,太不尊重死者了吧!”

聞言,英見畫擡眸看他,十分誠懇地道歉,“真的很對不起。”

不知怎的,饒是辦案經驗豐富,多麽突破下限的場景都見過,這位老警察總覺得那雙眼睛不像是一位年輕人應該擁有的。

他的視線,厚重地像承載了至少半個世紀的生命與情緒,像大悲過後的平靜,像一塊燒紅的烙鐵浸到涼水裏,發出“刺啦”一聲後,從水面上緩緩升騰而起的那縷煙。

“……”

他有些無法直視這眼神,或者說,無法再承受那種未名的厚重,於是挪開視線,轉身離開。

“時先生,英先生,先認一下蔣宏進的遺骸吧。”

年輕刑警見狀,喚回二人的註意,然後將右邊的藍色防水布拉開。

這架骨骼展現在所有人面前的那一刻,時宇瀟感到心跳停滯一瞬。

他立刻去握英見畫的手,出於關心也好,或者也包含他自己的心慌。當下,他就想讓自己的手掌貼住英見畫溫熱的掌心。

但他沒握住——英見畫從包裏取出幾張照片遞給法醫。

“這是蔣宏進和我父親,還有幾位老同事年輕時的合照,您可以作為參考。”

法醫和警察一道,仔細比對了很久。蔣宏進沒有父母,其他親人也早已消失在茫茫人海,他不像鄭志澤,能通過DNA鑒定的方式查明身份。

“根據吳廠長提供的辭職信,還有榮興檔案室裏留存的,蔣宏進的檔案來看,他死時大概是27歲左右,也就是1997年,這些和孟德盛的口供是對得上的。”

說完,警察繼續對英見畫道:“您父親提供的這些照片,從身高來看,這具遺骸是蔣宏進沒錯的。”

但英見畫的視線卻始終盯著顱骨上的那處凹陷。

註意到這一點,法醫補充道:“據嫌疑人交待,他是用高爾夫球棍多次重擊受害人頭部致其死亡。但我們檢查以後發現,除顱腦傷,受害人還有五根肋骨出現了明顯的斷裂痕跡,其中三根已經自愈,另外兩根,應該是死亡時,或者前不久的新傷。”

一個月前才親眼見過命案的時宇瀟,如今站在這副破損的骸骨前,面對顱骨上破損缺失的那塊左後方空洞,恍惚間感覺自己就這樣穿越了近三十年。

那個善良,溫和,聰慧,堅韌的小個子男孩,如今就以這副姿態躺在地上。

時宇瀟永遠也忘不了他的一顰一笑——他怯怯地看著自己說對不起時的無措,聽到重生後回到盛大數學系研究人工智能時的歡欣,見到小時候的自己餓得抓地上的白雪吞時的落寞。

他不會再對自己說話,也不會再對自己笑了。

最後的最後,他滿臉血淚,卻無比釋然地笑著感謝:

現在,我也擁有一個真誠的親吻了,時宇瀟,謝謝你,我們還會再見的。

時宇瀟突然明白了英見畫今天為什麽要這樣打扮——他想讓曾經的自己看看,他現在活得很好,可以自由地作女性打扮,可以穿上他最喜歡的那條白色的裙子,再塗上鮮艷的大紅唇,也不會被任何人指摘。

好吧,唯一被批評的點,也僅僅是因為場合不對。

想到這裏,時宇瀟再一次默默牽起英見畫的手。

他心道:宏進,你看到了嗎,這是我和英見畫在一起的樣子。

我們都會好好的,你也是。

警方工作人員又比對了一會兒,確認無誤後,和兩人商量著遺骸如何處置。

“蔣宏進是我父親年輕時的摯友,既然他沒有親人,火化以後就交給我們吧,我已經聯系好了墓園。”

說著,英見畫垂眸,像是在平覆情緒。

“當年他失蹤以後,我父親找了他很久……讓我們負責送最後一程吧,也算是解了我父親這麽多年的一個心結。”

警察點頭應允,說回警局辦好手續即可,然後又問:“鄭志澤同學的還要看嗎?不看也不礙事,生物信息比對更準確。”

這回輪到英見畫握緊時宇瀟的手。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時宇瀟身上,他深深吸了口氣,做好心理建設後,點點頭。

另一張藍色防水布拉開的一瞬間,時宇瀟身形搖晃,被英見畫攙住。

“小鄭……”

時宇瀟咬緊了牙關,才擠出這個原先喊過無數遍的稱呼。

不是說好了,要請師父吃大餐的嗎?

命運就是這樣,巧合又殘酷,是他的親生舅舅,讓面前這兩個人,變成現在這樣。

而他也逃不過其中的糾葛牽連,在得知夢中那個兇殘的男人是孟德盛的那一刻,時宇瀟終於明白,命運偏偏安排他一次又一次地穿越回三十年前,就是要讓他查清真相,為所有因著孟德盛而冤死的人——

討回公道。

他做到了嗎?他問過自己許多遍。

如今看來,答應應該是肯定的。

在自己能力範圍內,他通過夢境裏得來的信息協助警方辦案,現在孟德盛及他身後的犯罪集團一一落網,正在鐵窗裏等待正義的審判。

他做到了。

時宇瀟用力地閉了閉眼,再深深地看了一眼小鄭,然後沈聲道:“可以了,謝謝警官。”

從甘南鎮回警局,兩人辦好手續。一周後,警察通知他們領取骨灰,時宇瀟把小鄭的骨灰轉交給他媽媽,而蔣宏進的骨灰,則由他和英見畫帶著,前往墓園安葬。

下葬那天,英利群,老李,吳廠長都在,還有好些當年的老同事們,男女都有。

時宇瀟看其中兩三位有些眼熟,應該是當時的車間工人。其中有一位男性,白發掉得沒剩幾根,鋪陳著老年斑的臉上布滿皺紋。

帶他前來的是一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女性,是他女兒,戴著一副銀框眼鏡,一看就是知識分子。

她一路推著老父親的輪椅,本來可以從無障礙坡道繼續推上來,可老人無論如何都堅持要走樓梯,便一手由女兒攙扶,一手拄著拐杖,顫顫巍巍上了臺階。

“宏……宏進!”

到了蔣宏進墓碑前,老人一下坐倒在地,給眾人都嚇得不輕,時宇瀟趕緊將他扶起來,關切地問:“老師傅,您還好嗎?”

老人卻置若罔聞,只呆呆對著墓碑喃喃念叨:

“老大哥對不起你……當初啊,不應該取笑你……我是個粗人,沒文化的莽夫,嫉妒你們肚子裏有墨水的……對不起你啊……”

聽到這番話,時宇瀟終於想起來,他就是車間裏對蔣宏進出言不遜,後來被吳廠長要求道歉的工人。

說完這些,老人早已老淚縱橫,在場的人亦紛紛抹起了眼淚。

“老王,小蔣失蹤後,又有人在背後蛐蛐他,你把人給揍了。這件事情本來對方要上報,後來沒了動靜,對吧。”

身形高大的蒙古族男人,聲音一如二十多年前那般雄渾威嚴。

“吳……吳廠長!是您……”

被稱呼為老王的老人一下子反應過來。

“沒錯,是我把事情摁了下去。其實大家都知道,那段時間你家裏變故大,心情不好,喜歡拿人撒氣,能忍的也都忍了。小蔣……往你儲物櫃裏塞過錢,你知道嗎?還不止一次。有一回被我撞見了,用紙包起來的,上頭寫著,給閨女讀書用。”

老人的女兒也落下淚來,用帶著鼻音的聲音解釋:“我爸知道,可他連道謝都不敢,說怕人記仇罵他。等他鼓起勇氣,蔣叔叔都辭職離廠了……爸,您去跟那些嘴碎的人打架有什麽用?人家要是記仇,何必幫咱?您一輩子對誰都拉不下臉,可是人已經……”

老人脫了力,再一次癱坐在地,對著大理石碑上那張年代久遠的模糊彩照不停道歉。

“對不起啊宏進!都是老哥哥糊塗啊!……謝謝你……謝謝你……閨女考上了哈工大,現在在國家單位搞科研……謝謝你……除了錢還送數學書給她……”

這一幕看得大夥心裏十分不是滋味,時宇瀟也感覺心頭酸酸的。但這個年紀的老人不適合這樣情緒大幅波動,正當他想把老人抱上輪椅,這時,另一雙手搭了上來。

“王叔叔,不哭了。”

英見畫為老人拭去眼淚,“蔣叔叔知道姐姐後來這麽有出息,一定會非常非常高興的。”

“高興……嗚嗚嗚……高興……”

“對,他一定會的。”英見畫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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