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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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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整個隔間安靜得不像話, 悄然蔓延著一種極為悲傷的氣息。

千錦很不自然地抿了抿唇,終於受不了這奇怪的氛圍,沒忍住開口道:“到底發生什麽了?”

不就是看了一眼古籍嗎?

怎麽突然就這樣了?

……同心蠱?

千錦用手捂住眼睛, 一邊示意道:“我沒看我沒看”,一邊轉過身走過來, 視線刻意避開兩人, 手一伸就撈回古籍, 又恢覆到原來的位置, 背對著他們翻看起那一頁。

鐘漣青答道:“沒什麽。”

他想了想,又對千錦道:“別說出去。”

千錦秒悟,連連點頭:“行行,我保密。”

她方才去拿書時, 不經意往那邊瞥到一眼, 楚翊整個腦袋埋在鐘漣青身上, 鐘漣青輕拍著他的背, 像是在哄小孩。她腦子隱隱滑過一個猜想。

楚翊哭了。

楚翊的確在哭。

說不上來到底是為什麽哭, 明明之前有所預料,但當事實真的擺在他眼前的時候, 委屈的情緒便止不住地往上湧。

在這種情緒下, 似乎只有此刻能夠真切觸碰到的鐘漣青帶給了他一絲安全感。於是他緊緊摟住鐘漣青的腰,頭埋在鐘漣青懷裏,仿若無根浮萍有了寄托。

缺失的記憶被驟然補全了一小塊。

楚翊幾乎不敢相信記憶裏那個人是鐘琢寧。

瘋狂的、嗤笑的、猙獰的……

他幾乎從未見過鐘琢寧那張淡漠平靜的臉上出現那樣扭曲的表情。

多年的相處下來, 他自問對鐘琢寧算是了解。

鐘琢寧這個人絕對和真善美搭不上關系, 但在鐘家長大,自然而成的教養使得他鮮少會在臉上表露出自己波動的情緒。他更擅長將情緒藏在心裏, 偽裝成什麽也沒發生過的模樣,而不是用一場不體面的爭執將一段本就瀕臨破碎的關系弄得雞零狗碎。

楚翊同樣討厭與人發生爭執, 解決問題的方法向來簡單粗暴,不是選擇酣暢淋漓同人打一架,就是刻意遠離那人,與之減少聯系。

而在那段猝爾回想起的記憶中,楚翊能清晰感受到自己那時歇斯底裏情緒崩潰的狀態,也能看見雙目通紅表情扭曲的鐘琢寧。

那麽長的時間裏,同心蠱折磨的不止是他,同樣也是鐘琢寧。以至於到最後,兩人都難不再能夠維持表面的冷靜,勉強做到偽裝情緒的表殼被痛苦撕扯開,只留下破碎零星的內裏。

楚翊想不明白,鐘琢寧為什麽要給他下同心蠱,那樣一種損人害己的蠱毒……至少會有更適合的選擇擺在眼前。

但旋即又覺出,鐘琢寧是想拉著他一起死。

無論最後有沒有這樣做,但他確實是抱著這樣的想法,選擇了同心蠱。

“我要去找他。”

楚翊用眼前的布料抹過眼淚,擡起頭,眼睛紅了一圈,聲音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寂然。

他剛要起身,就被鐘漣青再次拉到懷裏,失重的感覺令他下意識伸手摟住對面的人,雙腿也岔開了些,穩穩坐在鐘漣青腿上,腰封處也多了只箍住他的手。

穩定好身形後,他才發現這是個什麽樣怪異的姿勢,表情不自覺顯露出一絲沒有預料到的茫然。

鐘漣青恍若未覺,一本正經道:“你現在去問他有什麽用?別忘了,他現在是不知道那些事的。”

楚翊眨了眨眼睛,濡濕的睫毛一綹一綹地粘在一起,看上去可憐得緊。

本是想說說這樣坐著很不雅觀,但被鐘漣青的話一提醒,他眼裏又蘊起碎光,就著這個姿勢將下巴擱在鐘漣青的肩頸處,聲音聽起來黏黏糊糊的,帶著明顯泣聲,很小聲道。

“他們都欺負我。”

鐘漣青安撫道:“他們壞。”

楚翊微側過頭,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呢?你會像他們一樣嗎?”

光是想一想這種可能,他就感覺呼吸仿若凝滯,好在鐘漣青毫不猶豫地認真答覆他:“不會的。我永遠站在你這邊。”

他方才暴漲的洶湧情緒一點點被撫平。

因應激反應而沸騰的大海失控後,一個接一個的浪猛撲上沙灘,但在某種極具存在感的、安靜溫和的撫慰之下,終又歸為平靜安寧。

楚翊松下一口氣,還想再說些什麽,一擡眼卻看見鐘漣青紅成一片的耳朵。

他微怔,伸手摸了摸眼前通紅的耳垂,沒想到卻起了反作用,那一抹艷麗姝色更為奪目。

楚翊道:“你耳朵好紅。”

鐘漣青睫毛輕顫著,說話難掩僵硬:“你靠得有點、太近了。”

楚翊的唇幾乎快要貼上的他的耳朵,每一次吐息他都能夠清晰感受到,溫熱的氣息打在他的頸邊、耳上,以及皮膚上留下的濕潤觸感,帶著點哭腔的嗓音,跨坐在他身上的暧昧姿勢……

鐘漣青整個人幾近僵住,僅一只手還在輕拍著楚翊的後背。又不敢將人推開,怕此時正傷心難過的人接收到錯誤的信號,誤以為自己無可依靠。

楚翊毛茸茸的腦袋在他臉頰處蹭了蹭,旋即很緩慢地昂起下巴,朝著他的唇瓣撞去,被鐘漣青偏頭躲開。

楚翊眸裏瞬間升起點無措情緒,很不開心地撇下嘴角。

鐘漣青安撫性地摸了摸他的頭,耳根泛紅:“先別……還有別人在。”

他朝千錦那邊看了眼,楚翊也跟著望去,動作一頓。

“哦。哦!”楚翊迅速從鐘漣青身上爬起來,坐回自己的凳子,理了下自己剛剛弄亂的頭發。鐘漣青無奈笑了笑,也幫著他整理儀容儀表。

楚翊對千錦道:“你……”

“我什麽也沒有看見,什麽也沒有聽見。”千錦背對著他們,微微舉起雙手,十分上道。

她確實沒看見什麽,畢竟一直背對著他們,還低著頭;至於聽……

也確實沒聽出個什麽東西來。

不過後面那點聽懂了。就是想接吻,結果這時候嫌她這個外人在這兒影響他們了嘛。

千錦撇撇嘴,有點不爽。

楚翊攤手:“我不是那個意思。”他摸了下鼻尖,有些不好意思,聲音突然降得很低,“別告訴別人,我,咳,我……就是我流眼淚這件事。”

最後幾個字被他咬得很輕,像是生怕被別人聽見似的。

千錦反而來了興致,大聲道:“你說你哭了這件事啊。”

她轉過身,歪了下頭,嘴角揚起漂亮弧度,像是刻意在調侃。

“啊!”楚翊突然喊一聲嚇得千錦臉上笑容都停了一瞬。

楚翊羞惱得臉都紅了,強調道:“不許說!”

鐘漣青疊起浸濕了些的手帕,蓋在楚翊哭得微腫的雙眼上,一面含笑對千錦道:“別欺負他了。”

還沒等千錦回答,楚翊才褪了些顏色的臉先一步紅起來,一股莫名的羞恥湧上心頭:“你也不許說!”

鐘漣青抿起唇,彎著的眼裏柔軟笑意一覽無餘:“好,我不說。”

千錦歪頭看著楚翊,經過整理後仍有些淩亂的發絲,被手帕蓋了大半的泛紅的臉。確實哭得很慘,她下了結論。

哭得時候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顯出一種極強的破碎感。論誰也沒有辦法在看見他後不心軟,千錦也不例外,隨意擺了擺手,銀色鐲子在手腕上晃動,折射出銀質弧光。

她笑瞇瞇道:“我還是那句話,我什麽也沒看見。”

“叩叩——”有人叩響了門。

千錦打開門,瞧見表情平靜但眼睛紅得顯然哭過一場的祁今越。

千錦:“……”

今天是什麽特殊的日子嗎?都得流點眼淚才行的那種?

“喝酒嗎?”祁今越臉上浮現了淺淡的笑,對這邊三人道,“紀城主請客。”

於是幾人湊在寬敞的房間裏,圍著張桌子坐好。

桌上擺著幾壺好酒。

紀葉不太放心任幾個小輩在屋裏喝酒,擔心幾人喝醉後耍酒瘋出什麽事,便和莫子衿一齊待在這個房間裏。

莫子衿看上去並不像祁今越當初在後山說的那樣兩鬢蒼蒼,反而像是不過三十來歲的模樣,但眼角的細紋還是暴露了他比不上看起來的那樣年輕。

想也知道,紀葉作為一城之主,自然不會眼看著道侶隨時間流逝而步入年老色衰的階段。

但與之相反的是,他眼神清澈明凈,比之確實年紀很輕的祁今越、千錦兩人,也絲毫不顯老態。

光看眼神的話,甚至顯得要更年輕些。

和畫像上如出一轍的靈動神態,仿佛這些年來增長的僅僅只是年齡。

楚翊手上的杯子幾乎就未空過,剛往嘴裏倒下一杯,下一秒就又給自己倒滿,好似是對喝酒這件事極為上心,認認真真地喝,一句話也不說。

“少喝點。”鐘漣青看著他一杯杯下肚,忍不住皺起眉,直接奪走他手裏的杯子。

楚翊那雙霧蒙蒙的眼睛便看向他,小聲委屈道:“酒也不讓我喝……”

他伸手扯住鐘漣青抓酒杯的衣袖,輕輕拽了拽,視線因喝多了酒而顯得有些渙散,但還是準確鎖定了鐘漣青:“可是我想喝。”

鐘漣青最受不了他撒嬌,手上力氣微撤,一個沒註意,酒杯就被楚翊搶了回去。

他剛想阻止,就看著楚翊斟滿酒把酒杯遞到他嘴邊。

他怔住,那杯酒便更靠近了些,只要一張嘴就能觸到表面的酒。

喝得有些暈了的人拿個酒杯也拿不穩,手有點微抖,連帶著清酒在杯中也來回晃動,濺出幾滴沾在鐘漣青白皙的下巴上。

鐘漣青像是失了神,低頭抿上那口酒,眼睛卻直直看著楚翊。

滾燙的酒流入食道,順著口腔一路產生灼熱感和刺激感。鐘漣青鮮少喝酒,更別提是烈酒,陌生的滋味讓他升起些緊張情緒。

看見反應稍顯遲鈍的楚翊嘴角緩緩上揚的燦爛弧度,他才仿若驚醒,耳朵尖紅得發燙,雙手接過酒杯,一口悶了下去,又斟了一半還給楚翊。呆楞看著楚翊又得逞似的喝起酒來,他才懊惱發覺,自己怎麽把酒杯還給楚翊了。

……

莫子衿眼巴巴望著紀葉:“葉子,我可以喝一點嗎?”

這酒很烈,其間蘊含靈氣,不適宜凡人喝。

但紀葉忍不下心拒絕他,斟了一小盞遞給他,叮囑道:“只能喝一點。”

莫子衿心滿意足,笑著點頭,小口小口抿。

祁今越見狀,眉眼愈發冷,雙手抱起酒壺,一大半就這麽灌進嘴裏。

千錦反應過來連忙把那酒壺按下,一時之間,部分酒灑在衣裳上。她謹慎問道:“我們是來喝酒的,不是來發瘋的吧。”

這酒實在太烈,她方才喝了一小口就被嗆得連連咳嗽,祁今越一灌就灌下去這麽多,真的受得住嗎?

千錦往楚翊那邊掃了一眼,果不其然看見一杯接一杯下肚的楚翊,以及在旁邊蹙眉看著試圖阻止的鐘漣青。

這一天天的,都什麽事啊?

她嘆口氣,按住又要拿酒壺的祁今越,按著太陽穴勸道:“要不還是用杯子喝吧,至少倒酒的時候能緩沖一下。”

她看出這人明顯是在報覆性地喝酒,肯定也不會在喝下時用靈力化解酒氣。說實話,她是真擔心祁今越以這種喝法,喝死在這兒。

莫子衿看向紀葉,小聲道:“讓小宗主少喝點吧。”

但祁今越作為修士五感增強,還是聽見了,捏著桌角的手用力了些,指尖發白。冷冷轉過眼,面無表情地盯住莫子衿。

紀葉伸出手擋住莫子衿,阻隔了她的視線。清脆冷感的聲音帶著無奈:“他是在關心你。”

祁今越唇角微揚了下,旋即收回視線,冷漠道:“不需要。”

莫子衿有些無措,低下頭,捧著杯子,小口抿在杯沿。

紀葉皺起眉:“祁今越!你沒必要把脾氣發在無辜人的身上。我知道你對我有怨,但子衿從沒有得罪過你。”

酒精很能夠放大一個人的真實情緒,祁今越一眨不眨註視著面前的酒壺,手輕輕摩挲著酒壺壁,半晌沒有出聲,所有人都以為她不會再說話的時候,她手忽的一動。

“砰!——”

酒壺砸在地上,陶瓷碎片四處飛濺,其間盛放的酒水也濺得可高。

鐘漣青反應最快,迅速拔劍擋下飛向他和楚翊的碎片,臉上笑容盡數收斂。

楚翊揉揉眼睛,還有些沒搞清狀況。

千錦腳往下一蹬,帶著凳子朝後滑去,一臉驚魂未定,對於祁今越的突然發難還感到有些茫然和氣憤。

她離得最近!要不是她躲得快,這碎瓷片差點就傷到她了!

砸碎的酒壺明顯就是有目的性的,碎片更多的是朝紀葉那邊沖去。

紀葉幾下輕松擋住,但臉色很是不好看。

莫子衿被她護在身後,眼睛大睜著,尚未反應過來。

祁今越手背擱在桌上,指關節輕敲了下桌子發出一道悶聲,緩緩吐出口氣,道:“失手打碎。抱歉。”

房間裏安靜得不像話。

祁今越目光朝向紀葉,唇角勾起點笑,但眼裏卻一片平靜:“紀城主是要對我發難了嗎?可我是寧時澤的女兒呀,紀城主對我的忍耐度就這麽低嗎?”

紀葉緊皺著眉和她對視著,忽然背後的衣裳被人扯了下。她眉眼柔和了些,回頭看向莫子衿,問道:“怎麽了?”

莫子衿朝她搖搖頭,澄澈的眼裏浸了點笑:“我這不是沒事嗎。別怪小宗主,她說了,她不是故意的。”

紀葉面上顯出猶豫。她本身是個殺伐果斷的性子,但和寧時澤多年情誼以及子衿的求情讓她不免又生不出脾氣。

況且,眼前的少女和小時候的寧時澤長得真的很像。她自覺對不起寧時澤,因而怎麽樣也沒有辦法對他的女兒沈下臉來。

於是紀葉道:“下次註意一點。”

她頓了下:“等我空下來,會帶著子衿一起去看他的。”

算算日子,千錦的蠱也快養好了。等解決了子衿的壽數問題,她能徹底松下一口氣。

“不必了,我父親他可能不太想見到他,”祁今越拿了壺新的酒,給自己的杯子斟上,“也不想見到你。”

紀葉:“……”

她現在覺得,眼前的少女和寧時澤的性子太不一樣了。至少這類攻擊性很強的話就不是寧時澤會說出來的。

千錦一副吃了大瓜的模樣,小口抿著杯沿,看似在喝酒,實則在靜靜思索方才接收的巨大信息。

楚翊抓著酒杯,嘴巴微微張大。

哇喔,吵得好兇。

他驚嘆過後,便想喝下一口,卻被鐘漣青擡手按下。

楚翊順著手望向鐘漣青,淺色瞳孔暈著光輝。

“真的不能再喝了。”

鐘漣青避開他的視線。

看不見他委屈可憐的眼神後,他的語氣自然而然地變得強硬。

在拿酒前,紀城主便說過,讓他們今夜都歇在城主府裏。

鐘漣青向紀葉詢問住處後,便扶住楚翊朝房間裏走。

方一推開門,他先將楚翊扶著站穩,這才轉身準備合上,忽的背後重量一沈,他下意識扭頭,就被喝醉酒的小醉鬼壓在門前。

背靠在門上,順帶著便完成了合上門的任務。

楚翊雙手捏住他的臉,眼睛睜大,認真仔細地打量他,看著這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語氣疑惑:“你是誰啊?”

“我是楚翊。”

鐘漣青懶得和醉酒的人講道理,含笑忽悠道。

“你是楚翊?”

楚翊眨了眨眼,似是思索,伸手指了指自己:“那我是誰啊?”

鐘漣青笑容更盛:“你?你是鐘漣青。”

他想將楚翊抱到床上去,但楚翊很是不聽話地一直反抗,弄得他都累出汗了,還沒將人抱上床去。

酒氣撲鼻,鐘漣青覺得自己仿佛也沾染了幾分酒氣,有些暈乎乎的。

於是他開始試圖和小醉鬼講道理:“你別亂動,我抱你上床休息下,好不好?”

說完,他見楚翊沒再亂動了,心覺這是楚翊聽懂了的緣故,因而感到欣慰。

他微曲下身,一只手勾住少年勁瘦腰身,一只手環過他的膝後,還沒用力,就感受到突然近了不少的飄香酒氣。

楚翊的唇擦過他的下頜,停留在鎖骨處,唇瓣一張一合,不斷摩挲著那塊皮膚,惹得鐘漣青渾身一顫,從那塊被反覆摩擦的皮膚開始,紅了一大片。

“你是不是想親……輕薄我啊。”楚翊說起話來,有點顛三倒四沒有邏輯。

是誰在輕薄誰啊?

鐘漣青剛想反駁,但後知後覺和醉鬼是講不通道理,還是明天起來再和楚翊好好掰扯吧。

他繼續著抱楚翊的動作,還沒成功,就又被人強硬捏住下巴。

鐘漣青沒有反抗,眉眼流露出幾分無奈笑意,問道:“又要幹什麽了……”

嘴唇突然挨上一片柔軟,朦朧的酒氣一個勁地往鼻子裏鉆。鐘漣青怔然。

“好吧好吧,讓你親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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