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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在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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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在忍

65

顧寫塵的劍。

無論是劍尊之劍, 還是魔尊之劍…總之,當他手中握劍的時候,就是舉世唯一。

霜淩很難形容這種感覺,像是人間萬象, 每分每秒, 每寸劍意, 都帶著常人難以企及的深邃浩瀚。

當他執劍之時, 風也是他的, 天也是他的。

…然後心也是?

霜淩甩了甩腦袋,可是好尷尬好尷尬,她竟然誤會成了情蠱。

不是很想說話了…!

霜淩捂住臉,然後捂住嘴,最後捂住腦袋。

但顧寫塵大概是很想說話,他眼底漸次帶過很多意味,藏在漆黑冰透的眸色中, 最後一點點轉深。

圈著她的手臂也微微收緊,低頭, 埋在她頸側很低地笑了一聲。

他一笑, 霜淩更是羞恥到發麻, 捏住自己發熱的指尖。

可惡可惡。

尊魔之劍被顧寫塵踩在腳底下,攬著她一起,霜淩站在他身前,覺得這把劍一定是很不滿所以才一直在嗡鳴。

她悄悄摸了摸自己心口, 一定是劍在震, 所以她心也顫。

他們此時在陰儀最西, 荒嵐之水入海口,準備飛向久違的仙洲。

對兩個人而言, 都有非比尋常的意味。

霜淩擡起眼,透過海霧看向遠處的大陸。

玄鐵黑劍禦於空中,魔主與聖女行跡沒有對外宣告,畢竟以顧寫塵如今身份拿走冰息重劍,勢必會引起軒然大波,他們此行的目的就是以故劍壓制魔劍,不能橫生枝節。

但身後卻傳來一道破空追來的聲音。

顧寫塵眉目壓低了些,微微斜睨。

一道藍影。

霜淩連忙回頭去看。

回歸故土之後,君喚的情況好了許多,身上的藍衣換了一身,只是整個人仍然是清瘦空洞的。

多數時候君喚都在昏睡,但是每一次,他都是最先發現聖女的人。

就像那年在乾天古祠廟前提醒她別進去,又在靈符玉上奔襲千裏提醒她“回”。

尊魔之劍立刻升高,霜淩只好揮手喊他:“我沒事——君喚!不用擔心。”

別說顧寫塵現在的力量,她自己也有了分神水平的荒嵐之力,走到哪裏,她的弟子們都能感知到她安好。

此去仙洲如果順利,今後仙魔兩道就能相安多年,他們合歡宗弟子也不需要再次顛沛流離,向外尋找出路。

君喚站在陰儀的岸邊,默默地擡起頭。

顧寫塵漠然道,“用不著他,走了。”

修仙,還是修魔,這個人比他差得遠。

“我知道,我只是…”霜淩嘆了口氣,認真對顧寫塵解釋道,“葉斂給君喚做過檢查,他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完好,幾乎全都是愈合過的痕跡,還有很多強行突破的地方,連葉家都束手無策,我只希望他能正常地生活下去。”

顧寫塵眼底冷淡,笑意沒了。

一段話酸了兩次。

他的目光終於冷淡地落在那人身上。

此刻,魔主身上沒有黑霧藏匿,他手臂攬住霜淩,眉目清晰,帶了點居高臨下的嘲意,垂目看著那邊的藍衣人。

君喚的目光似乎並不意外,依舊是一潭死水。

他望著聖女身後的高大玄衣人影,其實在那日魔宮之內,他就已經感受到了。

君喚是按照這個人煉化的。

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其實十分了解顧寫塵。

雖然他這輩子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按照顧寫塵煉化。

聖女會給他答案,他也想給聖女答案。

他要再去看看。

君喚仰望了片刻,最後伏地行禮,雙手平舉,露出腕側的荒息蓮印。

那是流落在外的弟子之中,霜淩畫下的最後一枚。

霜淩深吸了口氣,心想這次回到那裏,一定不一樣了。

她的荒嵐之力越來越強盛,聖女連結的蓮印都在生生不息地互相輝映。

一定可以的。

顧寫塵單手摩挲著她下頜轉了回來,腳下的尊魔之劍飛速駛出。

海霧掠過足尖,陰儀遠在身後,由東向西,他們像是奔赴江湖而去。

君喚,欲境,陰儀故土,漸漸變得遙遠。

越過漫天霧氣,整座仙洲的輪廓開始在眼前徐徐勾勒,霜淩的心莫名一緊,在風中回頭看了看顧寫塵,他垂眼回看她,表情看不出意味。

“其實君喚更像是以前的你。”霜淩忽然說。

沒有情緒,不畏苦痛,不像人類。

顧寫塵眉梢挑起一寸,眼底有一分說不出的意味。

“但你現在情緒多了很多…”霜淩用鞋底踩了踩尊魔之劍,“他們還在反噬你嗎?”

尊魔之劍震得更厲害了,像是罵得很臟。

她可以幫顧寫塵收斂魔氣,但他並沒有讓她這樣做。

顧寫塵垂下眼睛,在破開海霧的長風中看他,黑發掠過額角,撫在她唇邊。

“在反噬。”

“但我的情緒和他們沒關系。”

顧寫塵在風中開口,圈住她靠在自己懷裏。

魔劍撞入靈氣漸薄的仙洲上空,鼎沸人聲隨風送來,霜淩卻聽見他說。

“修魔之後,我有很多想法。”

“但我在忍。”



穿過東岸震雷洲,落在坎水與艮山之界,再向西北,就是曾經的乾天聖洲。

如今遙望,已無高聳入雲的玄天帝陣。

四洲強盛,立平光閣,平衡仙門之勢。

雖然各大世家已經得知了靈脈枯竭的危機,但還並未見禍於九洲之間,只是各洲比之從前隱隱多了幾分山雨欲來的焦灼。

霜淩穩穩落在地面,重新站在這片土地上,聽見熙攘的市井之音,竟有種恍若隔世之感。

臨水竹籬,酒旗沙岸,茅舍炊煙,人聲交錯在洲際之間,有著各洲不同的鄉音。

這裏離艮山最近。

顧寫塵淡漠而立。

霜淩和他戴上了從前一樣的笠帽,她站在顧寫塵身旁,忍不住想聽聽,三年之後,這片土地上的人們都在談論什麽。

“你們聽說了嗎?坤地的靈脈已經斷了,我親家是坎水龍城子弟,他們的消息最靈通。為什麽?還能為什麽——”

“因為那熾月魔主是將破十階的滅世之魔!魔氣大盛,必噬靈脈。”

霜淩連忙轉頭看向顧寫塵。

離開時人人談論顧寫塵。

回來時人人談論的,依舊是顧寫塵。

這仙門的聲息倏然而至,上到天下到地,人聲鼎沸之間,終有物是人非的辛辣。

而那人眉眼微微擡起,不置可否。三年來他走過天下各處,早有預料。

再往前走,正好便是艮山腳下。

如今歲祿劍宗早已沒落,可道旁卻立著一尊白玉清月豐碑。

香燭繚繞如仙煙。

霜淩走過去,便見上邊的刻印。

——淞陽劍尊飛升之念。

霜淩的心微微一顫,擡手拂了拂碑上的灰塵。

明明只是立了三年,看起來卻已經古舊。但豐碑之前仍有香燭,人間已經把顧寫塵作為神來敬奉。

這是回到仙洲必然會遇見的場景,霜淩心中也有預期,這也是為什麽她那時候那麽一心維護他的大道。

對這個世界而言,如果連顧寫塵都不能飛升的話,那修行大道之苦,還有什麽意義?

那才是真正的道心破碎。

顧寫塵握住她沾了灰塵的手,輕輕掃過,然後牽在袖口之下,沒再松開。

大概顧寫塵自己也知道離經叛道。

但他仍然這樣做了。

可轉身之前,霜淩眼前忽然劃過她以為他飛升那日的場景。她孤註一擲,以荒息連接虛空中乾天帝君那龐大身影,某一瞬間,她隱約像是感知到了對方。

他像是也在等待飛升。

可如今顧寫塵並沒有飛升。

那九洲之內,下一個還會有誰飛升?

霜淩被如今的魔主牽著走向村市,眼睫卻忽然一顫,低頭看了看自己另一手的掌心,想起那日在陰陽魚井中隱隱感覺到的註視。

以荒嵐入道,日進千裏。

下一個最有可能飛升的人,是她…



“怎麽?”顧寫塵低頭問。

霜淩搖搖頭,等到了乾天聖洲,拿回他們的劍,或許在曾經的遺跡之處,能找到些什麽。

道旁茶館裏的驚堂木一拍,說書先生喝了口濃茶,嘆道:“卻說那年,淞陽劍尊蕩平乾天聖洲——”

霜淩連忙豎起耳朵聽,他們現在還不知聖洲內的情況。

“諸位都知道,聖洲之內如今是什麽情形,那方圓千裏的深坑之中,埋藏著顧寫塵飛升的秘密,如今被各大世家森嚴戒藏,凡人不得而知哪!”

霜淩眨了眨眼,什麽秘密,他其實沒飛升的秘密嗎。

“但這其中的情恨之事,欲說難言——當年顧寫塵因合歡聖女了卻情劫,大道飛升,如今聖女卻沐水重生,於陰儀魔域,再引熾月魔尊為之傾倒!仙魔同劫,足見這合歡聖女,何等絕色!……”

一聲輕笑傳入耳中,霜淩頓時尷尬得坐立不安。她甚至不敢看顧寫塵的表情,拽著他就往前跑了。

可是到處都是關於他的討論。

“遙峙之約還有三日,那熾月魔主可會現身?”

“我登高隔海以千裏目術看到過他的魔影,那簡直是無邊無際!”

“如今震雷洲東海地界不斷有魔修侵入,皆高呼熾月之名——當年乾天帝君在時,至少保十年禁魔安穩,如今……”

“但也不是全無辦法,莨王就是如今唯一希望。他雖然墮魔,但心志未變,他是向往仙魔兩道和平的。”

墮魔原本是仙門禁忌,特別是世家子弟,當年顧莨墮魔被發現還要向乾天聖洲謝罪,但如今,在熾月的殘暴對照之下,顧莨倒情有可原了。

“以莨王修魔之天賦,的確能夠壓制熾月——”

“顧莨少宗主這一生也當真是波瀾壯闊!若寫成話本,當是名角。”

霜淩終於聽沈默了。

但不知道為什麽,她心情忽然就輕松了許多。

總會有人更破防,最破防。

霜淩釋然地松了口氣。

顧寫塵黑金色的袖口之下,牽住她的手,低頭看她,“怎麽?”

霜淩搖搖頭,擡眼看她,“我們現在就去乾天聖洲吧!”

拿走自己的劍,恐怕也沒那麽簡單。

顧寫塵的目光掃了掃這市井人聲的街巷,“稍等。”

他牽住霜淩的手,像是根本沒聽這些風言風語,淡漠清冷。

然後,從街頭到巷尾,所有能入口的東西,盛滿了霜淩的儲物袋。

他從頭買到尾。

這段時間霜淩在陰儀合歡宗也沒少吃東西,仙門的吃食之中並沒有荒息流淌,但味道確實比原生態的魔域好了太多。

“好了好了,夠了…哎!”她手忙腳亂。

霜淩眼看他付給小攤販的東西都遠遠超過價值,張張嘴,最後又忍了下去。

當了魔主之後。

他真的,很有錢。

整座陰古魔宮深嵌在絕落地的雪山之中,黑金色巖壁之內全都是名貴的晶體和獸角,從前陰儀封禁之後這些東西在仙洲價值連城。更不要說身為魔主,他還受三境供奉。

當然顧寫塵一生也從來不在意這個就是了。

最後一處小販賣的是糖人,霜淩看著非常新奇——修仙界捏的糖人果然不一樣,這裏又離艮山歲祿最近,那糖人竟都帶劍呢。

顧寫塵掃了一眼掛糖人的小推車,眉目一頓,然後伸手付錢,買下了最頂上最覆雜的那面糖人。

他看了看霜淩。

霜淩很高興地接了過來,低頭,先小心地舔了舔糖人的劍尖。

真是糖做的,甜得很。

這捏糖人的也是修者,這有修為的手藝,做出來的果然栩栩如生。

顧寫塵垂眸看了她一眼,不知道為什麽,眼底劃過一絲不甚明顯的笑意,沖淡了一身清冷。

“好吃?”

“好吃的!”

這糖漿比她自己用槐花蜜做的糖棒更香醇。

糖人不僅有劍,從頭到腳做的都頗有威風。它的四肢雙腿也畫得很清晰,身上還穿著衣褲。

霜淩欣賞地對著光看了半天,然後嘎巴一下咬掉了它的腦袋,嚼嚼嚼。

顧寫塵唇角一提,抱著胳膊看她。

但糖人的脖頸之下,身子是一整塊,霜淩在身上舔了舔,咬不動,然後只好先去咬它分開的腿。

粉色舌尖在雙.腿之間一閃而過。

顧寫塵原本看著,忽然轉過了頭。

冷白色的下頜線微微繃緊一瞬,走線清晰而收斂,抱著胳膊的胸膛下起伏了一瞬。

她唇角蹭到了糖渣,形狀飽滿漂亮的唇瓣被糖水覆蓋了一層蜜色。

腿上分開那塊的糖比脖子要厚,她用唇抿了抿,然後才終於咬住了。

“很好吃,”霜淩含含混混地說,“就是太難吃了。”

街上人來人往。

顧寫塵忽然閉眼,向前走了幾步。

魔主大人的背影挺拔而緊繃,漆黑的劍柄從窄韌的腰後露出了一截,冷中帶熱。

霜淩呆了呆,擡頭,“你去哪?”

去冷靜一下。

顧寫塵眼底壓著明滅的蓮花魔印,走出三步,又回來拉住了她手腕,一旋身帶到了街巷角落,下腹繃緊。

這糖人畫的是飛升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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