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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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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你了

53

顧寫塵瞬間明白過來了。

並蒂雙生, 一朵冰蓮已經花開。

如果顧沈商都已經遇見了他等的人——

那說明,他要等的人,也已經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了。

三年他入葉家數次,看過眾多古籍, 知道不同的引命珠以各自骨血澆融, 生長出的靈體是獨一無二的。

雙生的冥業冰蓮之間氣息其實並不雷同, 但蓮生體有一種同源的花息。

顧寫塵站在月影下, 衣擺濃黑, 眼底晃動。

或許他曾經路過。

甚至他們可能遙遠地打過照面。

顧寫塵黑霧彌漫的腦海中像是被針紮一般。

…在哪裏。

無數魔影在他眼底心底大盛,可他探靈太多人,路過太多氣息,見過千奇百怪的識海,他覺得隱隱熟悉,但又抓不住。

在哪裏?

黑霧在夜色中無邊大盛,月影掠過陰儀絕落之地, 沒人看見他這一瞬的奔襲。

明明已經是無盡恐怖的存在,甚至足以壓制整座絕落地、整個荒水盡頭的魔場, 可他身影墜落的樣子, 竟像是逃亡一樣。

逃向一個能讓他活著的地方。

冰霧的魔影掠過整個荒嵐之水的盡頭, 他在成片成片的紫葉槐中尋找他的那份希望。

岸邊埋頭采蜜的合歡弟子們並不能看清他的存在,只會在黑霧掠過的時候打個顫。

絕落地中果然可怕…

但是為了給聖女采蜜,弟子們仍在努力。

萬一紫葉槐蜜的甜香飄遠些,聖女能聞見呢?她也需要回家的方向吧。

黑霧掠過他們, 掠向顧沈商和夜寧。

像是試圖從他們那裏得到信息, 又越看越是冷怒。

兩個人靜謐又幸福地重逢著, 他們其實有很多話可說,最後都化作心照不宣。

夜寧笑著擡起頭, “久等——我先去了一趟別處。”

顧沈商呆滯很久才回過神,慢慢地問她,“去哪裏?”

“艮山歲祿,”夜寧笑著說,“我把老東西殺了。”

黑霧微微一頓,緩緩逸散。

顧沈商閉息片刻,握住了她的肩膀。

但夜寧像是至此已經完全釋懷,她做了一場大夢,夢醒仍是好夢。

“多虧了顧少尊啊,飛升之前還不忘幫我把他打殘,不然他化神中期的幾百年修為,我還真殺不了他。”

他們兩人在夜色下對視,都知道艮山顧氏已經徹底完了。夜寧不知道顧莨在天之靈能不能看見。還有少尊在天上能不能得知。但現世還有那麽多值得關心的人事。

“——還有你的聖女呢?我有好多話要和霜淩小寶貝說。”夜寧笑盈盈地說。

顧沈商默然一瞬,垂下了眼睛。

夜寧笑容一頓,察覺到不對,“她怎麽了?”

葉斂沒有跟她提及,但顧沈商不會瞞她,他沈默片刻,“她也…死了。”

縈繞的黑霧和夜寧同時頓了一瞬。

夜寧的表情緩緩變得空泛,想起那個眼底總有純然正氣的小姑娘,眼底爬上了驚訝。

顧沈商:“但她也會醒來,像你一樣。”

黑霧在原地凝滯片刻,最後像是冷笑了一聲,轉身就消散在原地。

他果然早就知情。

紫葉槐花海中,顧沈商把夜寧走後的事件始末都和她講了一遍。包括霜淩如何去荒蕪地為她找到冥業冰蓮,恰好發現並蒂而生,然後如何在顧寫塵飛升之前,用這種方式解脫了所有人。

夜寧驚得半晌沒有說話,霜淩……她才多大,她能這樣決絕,做成這樣多的事……

她的目光掠過整個絕落地,紫葉槐盛開之夜,這裏有無數為聖女采花的弟子們……包括眼前夜行而來的顧沈商。

她沒有任何一刻比現在更理解他們的信仰。

夜寧覺得震動。

又覺得哪裏不對。

那——顧寫塵就那樣放任她身隕離開,然後自己飛升了?

九洲巨變三年之後,夜寧是第一個產生了這個疑問的人。

她看著頭頂月色暈沈的夜空。

真的嗎?

九洲四海,仙魔兩道,如今每一寸土地上仍然流傳著那年寒山之日,顧寫塵立地飛升的傳說。

或許二十多年的光陰太短暫,從沒有人真的懂那個不世天才,夜寧當然也看不懂這位曾經的歲祿峰主、九洲劍尊,但偏偏,她死前正是合歡聖女被玄天帝陣映照揭發、顧寫塵當眾叛魔的那一天。

顧寫塵他心裏其實從來不在意正道。

他只在意某一人。

這樣的人……

夜寧握住顧沈商的手,看著長夜與晨曦即將交匯的地平線,仿若陰陽之間晦暗不明的分界。

她心裏忽然想。

顧寫塵他真的飛升了嗎?



黑霧中的人影攪動變形。

袖中的黑蛇嘶嘶吐著信子,在他識海中嘰嘰喳喳,顧寫塵覺得那股躁郁順著脊梁爬上後腦。

他從久別重逢的人那裏得不到他想要的信息,他只能繼續冷怒地尋遍陰儀大地。

…當年的事,顧沈商果然知道。

霜淩果然提前和他說過。

她寧願相信這個紫萱,也不相信他。

因為他只會逼她嗎。

顧寫塵聽不下去他們的對話。再聽下去,他就想把這些人都殺了。

殺意千絲萬縷地纏繞著心底的金色蓮花。

可是他又難以自抑地感到恐慌。

並蒂雙生的冰蓮已經覆生了一朵,另一朵肯定也已經開了。

如果霜淩那朵冰蓮就開在這魔域之中,如果不巧長在邪境之中,如果覆生時恰好遇見殘暴的魔修。

……甚至如果不慎遇見他呢。

顧寫塵驀然一怔。

他黑氣彌漫的識海中,抽絲剝繭地想起了某一瞬的觸感。

他遇見過嗎?

他下手了嗎?

顧寫塵低頭看著黑霧中,袖口下,他冷白沒有血色的掌心,還有曾經的劍繭。

這雙手卻碾爆了無數魔修。

如果他也已經隨手把她——

他有可能殺過她嗎?

黑霧驟然凝成人形,他險些踉蹌在荒水岸邊。

差點半跪在地上。

他的目光空洞地看向整片大地。

…不可能。

他的魔識瞬間擴張到了覆蓋無邊的程度,已有問鼎之態。

這樣的強勢,整個陰儀魔域之中的所有高階魔修都能察覺到這股強大力量的存在——

魔主之爭,即便他不主動,也已經被納入其中。



霜淩彎腰走在紫葉槐的花叢中,她隱隱覺得危險。

她為了避免碰上大家,她走得很偏很遠,但她仍然覺得今夜暗流湧動。

牛美玲說絕落地本來就很危險,他們從不會為了吃花夜闖。而霜淩看著這滿地香甜的紫葉槐,果然感受到了比普通植物中濃郁得多的荒嵐……怪不得是三年供奉一次的聖物。

霜淩一邊緊張哆嗦,一邊緊鑼密鼓地采花。

她兩只手同步狂薅,嘴裏還叼著一朵,緊張地嘬嘬嘬。

紫葉槐成叢生長,葉脈不分明,也幾乎沒有花蕊,花莖到花萼是中空的,輕輕一吸,就有清甜的花蜜覆上舌尖。

好吃,好天然的甜味,又沒有那麽甜…!

霜淩希望今夜來采蜜的每個合歡弟子都能嘗到。

當她舌尖的清甜散開,荒嵐之息隨之緩緩流動,霜淩一邊攝入,一邊就感覺到自己脆生生新長的胳膊變得更加柔韌,掌心也更有力量。

這荒息……格外菁純,她越來越覺得奇異,為什麽反而是陰儀魔域之中有這樣四散的荒息呢?

但來不及細想,霜淩就瞥見了一道熟悉的黑霧,緩慢在絕落地之中掠過,腳下的河岸都因為他的出現而震顫回響。好強……非常強大的魔修,這應該是霜淩在陰儀之中遇見過的最強存在。

是那天那個、那個恐怖的黑霧魔修!

他也來吃甜品??

他這麽暗黑,愛好卻這麽小眾?

霜淩頓覺不妙,那天古戰場上血霧狂濺、隨手暴擊的畫面還在眼前,他的殘暴讓霜淩記憶猶新。

她不由地回憶起了那天被他捏在手裏的冰冷觸感,那魔修強大得深不可測,滿是躁郁、陰冷的魔氣,而且癖好也很特別,喜歡探查別人的小秘密,實屬變態。

霜淩上次能幸運地從他手中偷生,這次可就不一定了!魔可是隨手殺人的啊!

大禍臨頭,大事不妙,霜淩攏著一堆紫葉槐急得團團轉,就在那黑霧快要轉向這邊之前,霜淩連忙一骨碌滑進了水裏——她不愧是水生植物,這套入水動作悄無聲息,連水花都沒敢亂濺。

霜淩在水下,氣息隔絕,比上次穿著牛馬毛裝死還要徹底,直接變成水底一株沒有生氣的水草,飄啊飄啊飄。

透過荒水,她頭頂緩緩游走一片巨大的黑影,那像是海底緩緩游動的古老生物,那黑霧中的人在月下投出扭曲又急躁的影子,他像是還在尋找什麽。

找花蜜呢?

找花蜜用得著這麽狠嗎?他看起來像是想殺光所有人。

…他好可怕。

霜淩更加不敢露頭,她腮幫子鼓起來,憋著一口氣,往荒嵐之水中繼續沈下去。

氧氣很快就消耗幹凈,但每一朵紫葉槐中都存著一捧荒息,霜淩一邊下潛,一邊吸花,就這樣潛到了水下不知道多深的位置,忽然覺得四周的水域發生了變化。

她竟然開始覺得輕盈。

荒嵐之水並不渾濁,越向深處,荒息越發明顯。

到最後,霜淩發現自己甚至不需要吸花,就能在水中呼吸到足夠的荒嵐。

她像是一朵漂浮的小花,冥冥中向著更深處游去,然後,她似乎在水下看到了遙遠的光——

盈灩的微光,神秘地藏在荒嵐之水的底下。

不知道為什麽,霜淩下意識想要靠近它,卻發現無論怎樣游都仍然離得很遠。

於是她默念著九荒息嵐心訣,試著伸手去觸碰那光的方向,天生靈體的指尖似乎真的碰到了一瞬,沈靜的水底暗生波瀾。

水面之上卻仍然一片平靜。

霜淩睜大了眼睛,抱著一捧紫葉槐,被融入那光芒之中。

她似乎是在水波柔軟的徜徉中睡了過去。

而她體內的荒嵐忽然大量增加。

某種古老的荒息接納了它。



今夜仍舊動蕩。

此時的霜淩並不知道自己無形中已經觸動了陰儀三境中的格局。

但今夜已經有人發覺了魔域中的暗湧。

——邪境之中,莨王剛剛破階,如今已經是八階魔修,在陰儀之中如同天神降世。

“莨王!莨王!”

顧莨冷笑著看向底下振臂高呼的魔兵。有時候真的遺憾顧寫塵已經不在。

等到紫葉槐開的季節過去,他們將會以誰開刀?

當然是——欲境合歡宗。

魔域美人的刺激,果然讓邪境魔修們實力大增。

而三境之中美人最多的地方是哪裏?自不必說。

當年因為顧寫塵的緣故,他從一開始就沒能從合歡聖女下手解決歲祿中的合歡魔孽,這才一步錯步步錯。

如今,他魔功進境飛速,無人可擋。欲境合歡的臣服,將會成為邪境魔兵的更大刺激。

沒有合歡聖女凝聚所有人,也沒有顧寫塵當年叛魔救他們,如今僅僅憑借顧寫塵一個七階魔修,能奈他何?

合歡必亡。

顧莨看著月夜下湧動的魔霧,即便有更強大的魔修存在,也不可能一人殺得過他身後暴虐的萬千魔修。

——這魔主,他當定了!

荒嵐之水上。

顧寫塵面無表情,第無數次走過整片水域。

他不在意魔域格局如何。不在乎魔主之爭。

從正道到魔域,他在意的從來沒變過。

卻從來沒得到過。

她沒有出現。

黑霧中那副眉目冷躁,顧寫塵只能告訴自己,雖然他已經暴力探靈過無數人,但如果他探到過霜淩,就已經找到她了。

他沒有探到過她的識海。

所以就未曾碰面。

他不可能殺過她。

顧寫塵閉了閉眼,龐大如月的魔影籠罩大片土地,然後他看見一道青色人影悄然進入陰儀魔域。

顧寫塵冷冷地看著他,心底壓不住地酸怒,殺意湧現。

葉斂。



葉斂來得十分低調,幾乎沒有驚動任何人。

他心中懷著期待,卻也知道不會那麽巧合地遇見霜淩。

但陰儀的紫葉槐的確盛開了。他循著夜寧的位置,在欲境中找到了顧沈商和夜寧,也看到了原本屬於霜淩的聖女神宮……

他心底溫柔地想,原來她本該是這樣氣派的。

明明身在魔域,統領萬魔,可那個少女卻像是最正派的那一個。

葉斂也終於來到了霜淩的故土,只是不知道她如今到底在何處。

顧寫塵冷冷地看著這道青衣背影。

金丹,破境到元嬰了。

但還是很弱。

他的魔霧瞬間就能擊碎他,而葉斂一無所知。

他臉上在高興什麽?

期待什麽?

顧寫塵冷著眼,跟他一路到了聖女神宮外的紫印長老殿裏。

霜淩剛剛開花,葉斂就來了。

這說明什麽。

很多事隱匿在當年的混亂中,現在忽然浮出水面。

比如那年她手中死死抓住的青葉印信封,爆丹之前仍然握在手中。比如更久遠之前,在荒蕪地拿到冥業冰蓮的時候,只有葉斂能看出冥業冰蓮其實並蒂雙生。

所以葉斂也知道。

她和他一直有秘密。

……寧願相信一個認識沒多久的葉少主,也不信他。

顧寫塵差點笑出聲。那雙鋒利眼底漆黑暗湧,卻一點笑意都沒有。

顧寫塵靠在幾米外的殿柱之下,仰著冷白的脖頸。

他真的覺得恨了。

小蛇在他黑色的袖口之下探出頭,在他臂上冰冷地游走,在識海中焦急地問顧寫塵。

“主人到底醒來沒有呀?”

“你還沒找到嗎?”

“他們知道主人在哪裏嗎?”

那三人現在也並不知道。

但。

他們都與霜淩相關。

“按理說,夜寧醒時,霜淩應該也已經長好。”

“我放的位置很安全,連我自己都找不到。”

“那她……”

一個,是同樣以冰蓮覆生的並蒂靈體。一個,是幫她栽培澆灌的醫師。一個,是親手幫霜淩放下冰蓮花苞的守護者。

嗯,他們都知道。

一切都和顧寫塵無關。

茅風巨蟒活了萬年也沒有高等生物和它交流,它的靈智大概就是個八歲的孩童——所以,小孩子能最直白地說出最殘忍的問題。

“他們都知道,怎麽就你不知道?”

顧寫塵毫不留情地用指尖掐住它蛇頭,笑了。

是啊。

別人都知道。

就他不知道。

顧寫塵閉上眼睛,擋住冰冷又碎裂的目光,指尖用力。

好想殺了他們。

“你掐我!呸、呸!等我主人回來,我一定要告訴她——”

“你這麽用力,你要殺我?!”

“你自己爆盡靈氣養的我,現在竟然要殺我,你——”

顧寫塵的指尖真的松開了。

茅風巨蟒一溜煙竄進了他的袖子裏,恨恨地盤在了他指尖夠不到的臂彎,把自己盤好了。

等主人醒來,它一定要嘶嘶她,讓她離他遠點。

顧寫塵只是忽然從連爆九階的無邊魔氣中醒過來了一些。

如果霜淩已經醒了,如果發現他殺了她眾多在意的朋友……

顧寫塵強行忍住了。

先不殺了。先找到人。

就算她在意的人比他在意的多太多。就算他被排在無數人之後。

他也要第一個。

找到她。

殿內,夜寧擔憂地問:“靈體應該沒有那麽脆弱吧?”

這也正是葉斂最擔心的。

他憂慮地看著殿檐外濃郁的夜空,“希望她能保護好自己,因為這是最後一次。”

“引命珠能不遠萬裏引走命火靈魄,但當它與冥業冰蓮徹底澆融之後,就相當於無魂無魄,蓮生靈體也不再有識海,所以,覆生只有這一次……”

殿外。

顧寫塵的身影忽然一僵。

可如果她的命火靈魄已經澆融,如果她沒有識海。

那即便顧寫塵曾經探靈過她,他也認不出她。

……他會不會把她當成死人隨手捏碎了?

恐慌,比恨意,更強烈。

顧寫塵識海中魔氣翻湧,他覺得他找到過這樣的,他遇見過,在哪裏?他探靈過太多太多人,他的大腦擠滿了無妄的落空。

是哪個?

茅風巨蟒的靈智根本跟不上他的智力,它也想不出辦法。它只是作為這個人唯一的旁觀者,它覺得他又要瘋了。

顧寫塵轉瞬消失在原地,站在圓月之下靜默半晌,然後,戰栗的魔氣驟然化作冰冷觸尖,順著自己的太陽穴紮了進去。

那一刻他甚至沒什麽表情。

茅風巨蟒震驚地從他袖中竄出來,貼地爬遠了,“——?!”

它的豆豆眼看著這人被自己的冰冷黑霧包裹。

他……他……

他這人狠起來連自己都幹啊!!

探靈自己的識海,比探別人風險還大!相當於罔顧自主意識,把自己當成一個物件來拆解,越高階的魔修越難以做到。

稍有不慎意念就會自我分裂,然後徹底走火入魔,變成瘋魔。

茅風巨蟒十分無助地原地爬成一個圈。

怎麽辦,顧寫塵雖然討厭,但沒了他,也沒有人養它了!

茅風巨蟒追著自己蛇尾咬了半天,終於,那人身上霧氣盡散,他豆豆眼緊張地看過去,生怕他下一刻就原地發狂把它剁了。

然而冰冷的黑霧盡散,那一副清俊五官,修長身形,三年來第一次完整清晰地露了出來。

像是給自己收拾出了完整的人樣。

衣襟冷黑,繡著霜花。

顧寫塵擡眼看向獸境的方向。



一道清冷如竹的身影出現在獸境的花果山下。

這次,顧寫塵沒有再被黑霧縈繞,那張冷白的臉上五官仍舊鋒銳俊逸,走線清晰而冷郁。

他目光壓著淡光,看向這片地界。

顧寫塵隨手攔住了一個路過的獸境魔物。

“你。”

牛美玲停下來,還算友好地伸出牛蹄,“兄弟,叫我?”

顧寫塵漠然看著她,“這裏,有沒有新來的人。”

牛美玲上下打量他這副容貌,然後不太感興趣地噴了噴自己雄偉的牛鼻子,“你哪來的?從邪境過來的?我實話跟你說吧,你來這裏交.配可能不會太順利。”

顧寫塵冷漠地看著眼前這個牛頭人身的魔物,冷霧無聲逸散,壓迫感如長夜,“我再問一遍,有嗎。”

牛美玲好歹也是四階魔物,頓時意識到來者不簡單。

她老實了,點點頭:“有,有的,大王。”

顧寫塵閉了閉眼,聽見自己聲線僵直地問,“活著嗎。”

“活,活著吧?”牛美玲搓了搓胳膊,指著後山的方向,坦率地說,“她那麽醜,應該沒人殺她。”

顧寫塵睜開眼睛,眼底暗光,蹙眉。

醜?

不是她?

顧寫塵現在已經經不得一點錯過。

一點機會,他也要去看看。

只是轉身前,他睨著這個牛魔,問了一句,“像你一樣?”

牛美玲忽然怒了,死也不容他人侮辱她的美貌,她英勇叉腰鼻子噴氣,銅鈴眼中滿是怒意,鏗鏘有力地指著他:“是像你一樣醜!”

你!和那柱植物!

“你們醜的不相上下!”

說完,牛美玲已經閉眼壯麗等死。

然而眼前的男人卻怔住了。

曾經的白衣劍尊,九洲清月——如今的顧寫塵在一瞬的怔忪之後,大腦就已經迅速反應過來,然後猛地閉上眼。

是她。

他瞬間消失在原地。



霜淩坐在花果山的香蕉樹下。

她帶著一兜子的紫葉槐,和猴王達成了友好交換。

投蜜報蕉。

在荒嵐之水的底下,她在濃郁的荒息中睡著了,醒來之後明顯感覺自己的修為大漲。

看嘛,她也可以走出一條特色道路,即便不被有些人按著魔鬼訓練,她的修行可以輕輕松松的!

少女坐在小山坡下,晃悠著小腿,嘴裏叼著她新做的槐花蜜棒棒糖。

把紫葉槐的花蜜提取出來,用荒嵐融在一起,然後加上小木棍,冷凍起來,變成棒棒糖。

大人小猴都愛吃。

她就那樣靠在樹下,愜意地叼著糖,和一只猴子閑聊。

這像是陰儀魔域中很平常的一天。

可她不知道,山坡之下,有人緩緩出現在樹影之後。

立身挺拔,卻又像是已經瀕臨折斷。

顧寫塵狠狠地盯著她。

一動不動。

慶幸。憤怒。狂喜。恨意。漸次而激烈地在胸腔中翻湧,他垂在身側的指尖正在微微發抖。

連茅風巨蟒都不敢出現,怕他陷入狂殺之中。

他看起來好像是在恨。又不太像恨。

可金色黑蓮生遍心底,從前顧寫塵從不懂的一切情緒起伏。

最後在此刻全都化作一聲“終於”。

終於。

找到你了。

顧寫塵下頜繃緊,眼底墜著沈星,緊緊盯著那道身影。

她的氣息完全變了,怪不得他察覺不到。她給自己的臉上變了些地方,但吃東西的眼神還是一樣,吃的東西還是一樣稀奇古怪,她的聲音也還是一樣的。

所以。

她在醒來之後,認識牛,認識猴,想起過他嗎?

“是啊是啊,你也感覺到我修為提高了?”霜淩積極地和猴聊天。

霜淩輕快的聲音咳了兩聲,和猴說話的時候帶著點天然的驕傲,“其實我以前修為更強,看不出來吧?”

猴子吱吱亂叫,表示不信。

她聲音中多了絲憧憬和懷念,“因為你不知道我以前跟誰學劍,哎呀,說出來可能會嚇死你——”

顧寫塵心底冷笑,壓著心臟狂跳,擡腳就要走向她。

霜淩捂著嘴笑得眼睛亮晶晶,趁著沒人,對著一只猴吹牛。

“你不知道是誰?你就往最不可能的猜吧。”

霜淩忽悠著小腿,叼著蜜糖搖頭晃腦地說,“我提示一下——用劍的,永遠穿白衣的,嗯…修為最最強的,那位清凈無上的正道天才……哎呀這你都猜不出來呀?……”

顧寫塵恨怒的腳步卻忽然一停。

然後他緩緩,低下頭,看著自己。

…他很久不拿劍了。

他現在只穿黑色了。

他完全變了。

他墮魔。暴怒。瘋狂。惡劣。

垂落在黑霧中的手輕輕攥緊,那人長睫垂落,立身藏在樹影中,聽見她描述他的飛升之路。她說要他做不世天才。

…恨。

他後知後覺,覺得恨。

原來多年不見。

他會近鄉情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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