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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功大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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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功大成

49

飛升。

萬年唯一的飛升。

“我, 我想見證……”

前有聖女生死大義,後有少尊立地飛升。

九洲修士,沒有一個人舍得眨眼,眼見那人被無邊驚雷徹底吞沒, 以凡人之軀比肩神明——

君不忍怔忪地向前踉蹌幾步, 從小聽著顧寫塵傳說長大的同輩年輕一代們, 無人不等著這一天, 等著九洲之內出現最後的神話——

不光是他, 各洲仙盟全都怔然看著這一幕,心中壯烈又震撼。

可是當天雷落到第三道的時候,終於有人回過神來。

龍成玨猛地驚醒,一把拉住君不忍,喊了葉斂叫回顏玥、擎拆,讓他們趕緊帶上各洲的自己人。

“別看了,跑啊!——”

君不忍腳就像生根了一樣, “可是少尊他……”

龍成玨猛地掐訣起水,在所有人頭頂上蓋了層坎水陣, “再不跑, 你等著被他劈死嗎?!”

玄武金鑾頂上已經全是血花了!

“快走!快走!”

顧寫塵已經不是人的範疇了。

漫天雷光之中, 他的表情沒人能看清。

飛升之際,誰知道顧寫塵在想什麽呢?但應該沒有哪個修士不喜歡飛升吧——

九百九十九道天雷,他一道接著一道,以身為劍, 劈在了乾天聖洲之中。

最初還有人遲遲不舍得離開, 強撐著在現場圍觀, 直到他劈出第九道天雷之後,所有人全部撤出了乾天。

化神以下, 繼續待在這裏,會直接被成神的氣象轟裂經脈。那不是他們能承受的,九洲之內,已經無人能靠近那個人。

撤離出了聖洲地界,龍成玨才倉促回望一眼——

玄天帝陣轟然碎成金光碎片,千百年來高貴隱匿的乾天聖洲、玄武金鑾,如今已經被耀眼奪目的雷光徹底淹沒,化作一道聚雷塔。

在這樣強大的靈力渡劫之下,方圓千裏都會盡數毀滅。

聖洲將不覆存在。

他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清晰地意識到,乾天聖洲,從今天之後就是歷史了。當所有人都意識到敕令之力曾經的改寫,即便人們曾遺忘了什麽還未可知,但九洲上下都會築起思想的城墻。

塔尖上的那個男人……

龍成玨想,或許他就這樣……徹底無恨無愛,便就飛升了吧。

到底是羨慕顧寫塵,還是嘆息顧寫塵?

那好像不是他們該操心的了。

金鑾頂上,屍山血海,所有靈蘊非凡的帝族用具煙消雲散,離火三清宮同樣死傷大半,在一道又一道的天雷中怒吼。

“快,快送公主走——”

“快啊!”

誰能想到會成這個局面?

“帝君何在?”

“始祖消失了——”

“可是,帝君不是就等最後一個,顧寫塵不是已經飛——”

回應他的是撕裂他的劍光。

帝君不會是地面上癱軟的那一片枯樹,帝族都在眼前被片成一塊塊的血肉。

他能神降,也能神棄。

他放逐這片土地,也會放逐他們。

三清宮的人瘋狂逃亡。

“快,快,走乾天地底的密道!”

“他的雷劫是轟他自己,只要逃出去就有希望——”

“快走!”

顧寫塵平靜地看著所有人。

都殺了。

都殺了。

都殺了。

有人在灼眼的白光中依稀看見了那人的眉目,他的五官仍舊清俊無邊,神態甚至是冷靜的。可是所有人在這一刻只會感受到徹骨的恐懼……他瘋了,他明明是瘋了。

他根本不再是仙門正道、九洲劍尊了——

他半身的血霧,白衣無塵的身影成了熾光下的暗處,像是一身漆黑。

他擡手起落,就是毫不留情的殺戮。

這……這分明是修羅,早已不是那一輪九洲清月。

可是知情的人已經無法告訴別人了。

那一日,當仙盟眾人已經撤出千裏之外,回望西北方向,卻看見了一個……太陽。

……寒山之日。

淞陽劍尊幾乎從不示人的驚世殺招。

冰冷又灼熱的炎日,以無盡劍意,輔以萬頃雷霆,如金烏狂墜。

寸草不生。

“啊啊啊啊!——”

來不及逃亡的,塵封中罪惡的,盡數湮沒。

九洲之內再無乾天聖洲,版圖改寫。

人們會永遠記住這一天。

而從這一天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再沒有人見過淞陽劍尊。

後來他們都說,顧寫塵是飛升了。



璀璨金光很多日才散去。

從那之後無人再封禁陰儀魔域,乾天聖洲消失,九洲仙魔遙相對峙,各自靜候新主。

陰儀荒嵐之水旁,陸陸續續地聚集很多很多人,伏地跪拜,似在祈禱。

但是,始終沒有新的聖女疊代出世。

合歡聖體的傳承消失了。

荒嵐之水旁日夜都有人等候。

流水潺潺,荒息溫涼,這是輕柔地,靜謐鄉,水面輕輕泛起漣漪。

有花在水底靜悄悄。



許久後。

陰儀魔域。

被封禁十年的陰儀已經漸漸恢覆生機,原來這是一片占據大陸極廣的土地。像是盤臥在四海的偌大陰陽魚尾,陰儀上下,暗色的流水幽幽流淌。此地似乎鮮少生花,綿延的水色已如墨筆一般。

紙上湖山,行色水墨畫。

這其實是一片寧靜的水墨世界,三境魔修各有習性,其實並不像百年來仙洲所說的那般陰郁暴虐。

甚至,陰儀魔域堪稱物饒民豐,像是一片陰氣沈沈的魚米之鄉,此處見流水平野,見群山飛鳥。

這是她的故土嗎。

一道身影泛舟而過。

這是他掠過荒嵐之水的第不知道多少遍。

水霧生煙,打濕他的鞋履,但那人不曾低頭,只看著前路。

荒嵐之水旁,每隔一段就有匍匐的魔修弟子,向天禱告,祈求誰的降生。

看起來十分愚昧。

他又何嘗不是?

行水三千遍,不見一縷靈魄。

那人默然行舟,黑衣之下衣袖掩映著一團金色。

那金光熠熠生輝,像是從不曾破滅。

他源源不斷的清冷靈力溫養著那方金光,這其實是逆天違道之行,試圖以人力逆轉死相。那方金丹,應該隨著修士身隕而自然枯死,但如今仍舊運轉自如,自成一個周天。

甚至上邊的紅線他都還系著。

那人的五官藏在兜帽之下,看不清真容,只是在這魔影重重的陰儀之中,他顯得很獨特。

魔功看不出深淺,但是身上明顯藏著龐大的……讓人垂涎的靈力,修士之丹可是稀罕東西,若是吞食一顆,可以連破兩境。

很快就有魔物悄然跟上,像是行過湖水深處,水下驟然變暗。

那人淡漠地垂眸。

陰儀魔域,黑吃黑,吞噬升級,很常見。

他指尖微擡,水下那巨大的魔影忽然停滯,接著,它開始渾身僵硬,從內骨肉寸寸碎裂——怎麽會?!

它已經是七階魔物,在經歷了十年前大戰元氣大傷的陰儀魔域中,已經是雄霸一方的水準。他怎會連動彈都動不得?

“你……是誰……”

那人不答。

冷白指尖輕輕一點,水波甚至仍是平流的。

下一刻,荒嵐水下血色漫開,像是一朵殷紅的花開。

他的輕舟緩緩掠過。

像是行在花上。



他的舟掠過四通八達的荒嵐水系,處處見聖女信徒,朝參暮禮,虔誠不倦地等待。

他也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

他來找一個人。

顧寫塵終於從黑色兜帽下微微擡眼。

遠處,三境中的合歡境最高峰,無月山上,有人沈寂肅穆地坐在那裏。

顧寫塵帶著那枚金丹,走下船,步步上山。

玄武金鑾前,冰封消融那一刻,他沒有看到她的靈魄命火。

即便是身死,也應該有命火出現,然後熄滅,才算真的消亡。如果不是夜寧的先例,或許顧寫塵還不會這麽快就反應過來。

但她的靈魄命火竟然像是直接消失了一般。

所以,他找了九個月。

找不到一縷。

顧沈商坐在陰儀最高處的山峰,身後的月影忽然暗淡,一道黑霧裹挾的冷雋身形無聲出現。

顧沈商並未回頭,但已悄然摸向身側的劍鞘,“閣下是……?”

陰儀已經已經封禁十年,魔域舊主早已在當年的封魔殺戮中祭天,新的魔主還未應運決出,群魔無主,現在正是混亂時刻——聽說已經有人迅速收攏勢力,野心勃勃要做魔界新主,帶領魔域回攻仙門。

仙魔兩道,百廢俱興。

魔域可不講虛假的仁義道德,沒有儒佛之道,誰強就吞誰的丹,殺戮進階的人比比皆是。

顧沈商沒有得到答案,謹慎回頭。

眼前這個沈默的人,他竟看不出深淺。

如今的魔域之內,像他這樣的七階魔修已經很少,八階多已戰死,九階更是神話,十階……只能未來應運決出的魔主。

眼前這人,是?

顧沈商肅穆的臉色微轉,乘肅劍悄然出鞘了一寸,然後就被對方輕描淡寫地推了回去。

他還來不及心驚,就聽見一個十分罕見的稱呼。

“紫萱。”

顧沈商木然的眼神中終於生動地露出了幾分詫異。

聲音有點耳熟,但又不是特別耳熟,如果耳熟的話,那這個人以前一定不太愛說話。

“閣下究竟是……?”

黑霧兜帽之下,只露出一段瘦削鋒利的冷白下頜。

顧寫塵淡漠地看著曾經的七峰峰主之一,淡淡問他。

“她的命火,在哪裏。”

顧沈商霍然起身,驚退三步。

一個在仙魔兩道都久未出現的名字撞入眼前。

“少……少尊……”

他,他這是來下界了?

飛升之後還能來九洲,神仙竟如此自由。

可他看起來似乎過得並不好。

飛升做神仙這樣累嗎?他像是比從前更清瘦了許多。

但兩人顯然沒有熟絡到能交談近況的關系,而且,顧寫塵似乎來者不善。

他找聖女的命火做什麽?

顧沈商自然不會告訴他。

因為,他自己也並不知道。

荒嵐之水彌漫陰儀,如大地之母,化作江河入海,又有細密支流,淌遍整個魔域。他的護印道法能讓那朵冥業冰蓮不被任何人驚擾,完全隱匿。

而最終她會在哪花開,顧沈商也不知道。

更何況……

聖女不想再過“聖女”的人生,就像夜寧也不想過“顧夜寧”的人生。

她們不想,顧沈商就會守護。

而他餘下的生命都用來等待這場並蒂花開。

所以顧沈商沈默片刻,木訥回答:“我不知道。”

顧寫塵平靜地看他片刻,理解地點了下頭。

“那就殺了你。”

他劍都沒動,一縷冷霧凝成氣刃,逼迫而來。

顧沈商自知不可能打得過真神,所以他也沒動。

“聖女說過,要我好好生活,”顧沈商倒是不怕死,他只是很認真地在神的劍下解釋,“我最好能好好活著。”

那劍竟驀然消散,收了回去。

顧寫塵盯著他看了半晌。

大概是太久沒人和他談起過這個名字。

霜淩。

顧寫塵忽然就不想殺他了。

顧沈商更加感受到了他的沈郁,他看起來並不高興。

飛升看來很苦,少尊。

顧寫塵就那樣看了半晌,然後忽然問:“夜寧在哪裏。”

顧沈商肅穆地看著他。

顧寫塵要知道,命火究竟是怎樣四散,怎樣被收攏,然後被養在那一朵冥業冰蓮之中。

片刻後。

黑衣離開。

顧沈商一身是傷,面色祥和地倒在荒嵐之水旁。

他靜靜看著平和的水面,安寧肅穆。

顧寫塵不會真的傷她,他知道。

因為夜寧是霜淩一手救回來的。

夜寧,夜寧…你什麽時候開花呢?



當夜。

巽風洲葉家,一團冷冽的黑霧出現。

九洲之內,巨大的變革之後,新的格局緩緩落成。乾天聖洲已經化作飛灰,那片曾經最神秘之處,如今只是某人飛升的天坑。

方圓千裏,向下深陷數十米。

說實話,那到底是飛升的痕跡,還是發瘋的痕跡,誰又知道呢?

權力的傾軋並不會停止,但巽風葉家向來避世,只接連接診了數月。

仙魔一戰雖然以某人飛升提前畫上句點,但九洲之內仍然殃及了許多凡人。

葉斂忙來忙去,就已經是新一年的初夏了。

顧寫塵摘掉黑色的兜帽,看見巽風青葉印的醫陣外,葉斂忙碌地詢問著每個凡人的傷勢,態度溫柔謙和,大概是有人喜歡的樣子。

顧寫塵也記得,她走之前緊緊攥著的青葉印信封。

心蓮又開始酸苦地生長了。

像是一池泥沼,酸澀生煙。

他好像開始明白那是什麽了。

於是當天,接診完畢後的葉少主,在自己的房門口被一道黑霧冰冷攔住。

那冷霧離他咽喉只有一寸,往前一點就會見血封喉。

“夜寧的命火,你如何養好的?”

“霜淩的命火為什麽直接消失了。”

葉斂楞了楞,然後也很快地反應過來了,似是無奈地低頭笑了笑。

少尊,真的學會問了啊。

他的問題,葉斂都沒什麽好隱瞞的。

他斂了斂衣擺,認真地回答,“夜寧姐的冥業冰蓮被放在巽風靈氣最好的藥清池中,四周有最高青葉印,很安全,這是霜淩……當初拜托我的。”

顧寫塵的眉梢眼底似是飛快劃過一絲冰冷戾氣,但強行忍住。

“夜寧的命火,是霜淩自己用她的聖息攏住,帶了一路,護得完好,交到我手中。”

所以,是因為霜淩有荒嵐,才能護好夜寧的命火。

而那一瞬,沒有人能護住她自己的命火,是嗎?

那冷霧又散了些。

雖然無形,但某一瞬間,葉斂竟覺得,那像是頹然放下的手臂。

頹然,怎麽可能呢?

已經飛升成神的人,也會頹廢嗎?

空氣中冷寂了許久。

葉斂有心想問問他的情況,因為整個九洲仍在流傳顧寫塵的一切。可他同樣不是善於交際的人,他思考了許久,都想不出一個開頭。其實他也想問問,飛升之後,你過得好嗎。

她應該也很想知道的。

最後那人只是冷冰冰地扔下一句話。

“養好她。”

這是霜淩的遺願。

身影驟然消失在月色中,葉斂下意識追出幾步,看不見了。

“會的。”他在漸起的夜風中輕聲答應,青衣被吹起。

她們,都會的。



於是顧寫塵不知道該去哪裏了。

九洲之內,沒有一處是他的故土。

他再一次覺得冷。

修魔之後,他時常覺得冷。

曾經顧寫塵九洲之內皆有敵人,只差陰儀。

時過境遷,他已經踏遍人間處處,找不到一點聲息。

修魔並不難,其實比修道簡單,不需要自抑,也不需要清苦地日日打坐,練劍,內省,抱守。

修魔只需要煉化這無盡魔氣,放任心中的欲念,殺戮,愛憎,一切。

但他心中那簇金色的蓮花始終沒有真正綻放。

或許是因為,即便綻放,似乎也沒有意義。

都沒什麽意義。

顧寫塵又行舟回到陰儀,他實在不知道該去哪裏。

他好像又回到了落地金丹那年,孤獨一人在雷劫中活下來,但四野沒有一個人敢靠近這個怪嬰。

那時他靈識已生,知道自己的特異,也明白人情的薄冷。

後來他綁了一個人在他身邊,後來她死了。

顧寫塵帶著她丁零當啷掉落的一切,送她的劍,逼她練的劍譜心法,甚至她養的蛇,他都帶著。

顧寫塵面無表情。

毫不節制地把他浩瀚靈力全都灌入那方金鼎之中,這其實也並沒有什麽用,但顧寫塵習慣了這樣做。

後來他看日升月落,潮汐潮漲,忽然後知後覺,明白那大概是千絲萬縷之中,稱之為想念的情感。

他又多懂了一點。

在無盡的孤獨之中。

其實顧寫塵從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不想獨自飛升了。

可天生我如此,死也為難,生也為難。

怎樣才能修魔到極致呢?

有人讓他做不世天才。

修道他已經修到頂點,修魔他還未能大成,看來,他也不是總那麽天才的。

顧寫塵漠然看著陰儀的水墨山河,一身清寂。

那他還能等什麽?



忽然,一團漆黑的魔氣卻忽然出現在他鞋履旁,緩緩升騰。

那是一塊古荒嵐碎片。

它來自更悠遠的上界。

在聖女萬丈荒息暴灑於九天之後,它指揮著宿主四處收集,終於修覆了不少魔體。

說實話,它真有點看不下去顧莨了——

“我還未能在人間大成,他卻已經破境飛升。”

“他從不等我,他從不知等等我!

心魔真的已經聽夠了。

他在的時候你打不過,他不在了你又演上“恨我再無打敗他的機會”這一套。

但真正促使他悄然離體的原因並不是顧莨的性格,而是……

當它實力恢覆的這些時日,心魔已經隱隱察覺,魔之一道的變數出現了。

顧莨在魔域三境中野心勃勃地修起了純魔,他魔功起步早,早在多年前的歲祿劍宗他就已經開始,而十年間陰儀中的大魔修們集體停滯、倒退,如今正是他大展身手的機會。

“天道如此,滅乾天帝族,送我入陰儀,註定我要成為新一代共主!”

屬於他顧眷蒼的時代,終於拉開帷幕。

“誰能阻我?”

“誰能攔我!”

心魔:“……”

心魔攢夠了能量,悄然釋出,循著那一絲天機,找到了一個坐在荒嵐之水旁的男人。

是這個人。

這個人與未來的魔域,有重大的關聯。

心魔看得很準。

“我扶乩問道,你魔功大業將成。”

“想要成就蓋世魔業嗎?讓我進入你的識海,我會為你指引天機……”

那人很久後才平靜地擡起了臉。

冷白額角之下,黑眸漆深無光,但有魔印隱隱攪動。那是一副鋒銳到近乎漂亮,冷冽與韞色交織的……熟悉的一張臉。

心魔驟然後退。

他……是他……

他怎會在此?

等等,是了,他在飛升那一刻,意識到不對了。

這世間最隱秘的真相,心魔活了萬年,也只能隱約窺探一鱗半爪。

一切,都與飛升有關。

他定是意識到了,所以他沒有飛升。如果是顧寫塵的話,他一定能看出。

心魔意念一轉,他沒有飛升,如今看他,顯然已是魔氣入體。這正是最好的時機!於是心魔陡然加大了它的念力,開始影影綽綽地感染他的識海。

“殺了我的宿主,我就能成為你的神仆。”

“我的宿主你也認識,相信你會很願意做這件事。”

“這世上不光只有修道一種方式。我知道的太多太多,我可以送你真正成神……”

心魔說著,見他果然沒有要出手的意思,心中覺得有戲。

但心魔並不知道。

顧寫塵只是太久沒有和人說話了。他聽著這聒噪的聲音,只是用來醒神。

為了證明自己信息來源的價值,這心魔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

比如顧莨從什麽時候開始墮魔,當年他是如何和如今的離火公主陰陽雙修,然後在你化神出關那日,卻被人意外撞見。

然後他擊殺了那個撞破之人,卻沒有找到屍體,但從那一日開始,你化神出關之後所有的事都變了。……

心魔所說的每一機緣,的確都和他們的一路對得上。它並未說謊。

顧寫塵的神情終於動了動,掀起長睫。

以他的智力,一條清晰的脈絡已經在他眼前展開,比如汲春絲從何而來,比如她是如何巧合又不幸地被迫綁定。

他都想得清了。

可如今身死魂消,千絲盡頭,只有他還成結。

“所以從你那一日之後,顧莨的氣運就開始變了。幾遍天地各種機緣我都已為他示警指引,最後竟無一得手!”

顧寫塵臉色蒼白,默然不語,攏著袖中與陰陽雙合鼎融合的金丹,然後忽然聽見它繼續道。

“就像他本也是能夠重塑經脈,繼續大業——但不知為何,他本是氣運在身卻總是差一點,最終也未能拿到那覆生之花……”

顧寫塵心中懷著無人知的悶窒,大概是太久沒有和人說話,他壓著那種窒痛感,很淡很快地笑了一聲。

“他如何重塑經脈?”

若他可以,顧寫塵早就搶來這生機千百次。

然而。

心魔在那一刻非常自然,非常隨意地告訴他:

“蓮生並蒂啊!”

顧寫塵的目光忽然一頓。

“那一年的冥業冰蓮,生了兩朵。”

“你不知道嗎?”

顧寫塵的表情至此才終於變了。

生機總在絕處突然出現,他滿身無盡的清寂在這一刻被打散,他指尖的冰冷被灼熱取代,微微戰栗地捏緊。

他一寸寸低頭,盯著那團漆黑魔氣,眼底滾動著萬千重影,新的天地忽然就在他眼底平地而起。

他看這天地都有活路。

看這腳下也像故土。

心魔尚在得意:“你看,我知道的,遠比這世間萬物都多……”

話音未落,他的魔體就被人一手碾爆了。

像是一團焰火破裂之聲,在他心頭驚雷一般,轟隆作響,比那日飛升的雷還熾烈。

在心頭的狂喜之後,忽然覺得情緒倒灌,苦澀滔天。

所以她沒死。

她會重獲新生。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只是不想讓他知道罷了。

顧寫塵忽然重重閉上了眼睛,心底的心魔有千萬種聲音,圍著他甚囂塵上。

她在這世上的某個地方悄然生長。好。

會再見的。

但這一年,在顧寫塵緩慢艱難地理解什麽是愛之後,他也忽然理解了什麽是恨。

魔念千重,最後一環被拼成,終於洶湧成海。

他覺得愛痛,恨也痛。

於是心蓮不再含苞,華光綻放。

從此陰儀之中,有一人開始,魔功大成。



兩年後。

魔域最廣袤無人的獸境中,一處極不顯眼的荒水支流下忽地“嘩啦”一聲。

驚起一片游魚。

片刻後,一只細白的胳膊從水下伸出。

“咳、咳咳!”

霜淩頂著一只脆生生的蓮蓬,從水下冒出了濕漉漉的腦袋,面色紅潤呼吸自如,滿眼都是睡飽了吸盡了靈氣的饜足,亮晶晶地看著這天地的新生。

啊——

睡得真好啊!

大家也都很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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