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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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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6 章

等她稍微站穩些, 他及時收回手。

隔兩三層衣料,感受不到肢體接觸傳遞的體溫,但付迦宜還是像被灼了一下, 她沒回頭看他,抓住樓梯扶手, 加快腳步上樓, 跟他拉開一段距離。

廚師是法國人, 前菜和主菜被陸續端上桌,精致得叫人有點無從下口。

付迦宜低著頭, 用叉子將餐盤裏的白汁燴肉戳爛, 叉起一小塊, 放進嘴裏緩慢咀嚼。

她那點嘴硬的伎倆瞞不過程知闕,嘴上說著不餓,其實的確很想吃點東西。

難得心平氣和坐下來好好吃頓飯,久別的生疏依舊橫在兩人中間。

他說先不談公事,可除了公事, 聊什麽似乎都有冷場的趨勢,她又不想同他聊現狀, 索性泛起沈默, 安靜吃飯。

程知闕往她杯裏蓄了點起泡酒,主動尋個話題,跟她說起徐渺一家。

付迦宜頓了下,很是意外:“他們都有兩個孩子了?”

程知闕笑出一聲, “老大兩歲多, 是個男孩, 挺皮實的。老二也快出生了。”

“有照片嗎?”

程知闕點開徐渺的朋友圈,把手機挪到她面前。

付迦宜拿起來翻了翻, 笑說:“看來所有人都逃不過經常在朋友圈曬娃的魔咒。”

“所有人?”

“嗯,我大嫂去年再婚了,生了個女孩,長得很漂亮。”付迦宜笑了笑,“一轉眼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要過,還挺物是人非的。”

圓桌中央吊一盞鐵藝氛圍燈,照得她眼睛越發的亮,神態舉止漸漸放松。

程知闕看著她,問道:“在北京待得還習慣嗎?”

付迦宜回答:“人生地不熟,開始還有點不適應,沈銘玉搬過來陪我,也幫了我很多。”

程知闕挑唇笑笑,“男朋友不是跟你一起回國了?他不陪你?”

付迦宜幾乎是一楞,沒太反應過來,“你說誰?”

程知闕食指輕扣一下桌面。

付迦宜轉念想起他送她去醫院那次,她在車裏接到周懷凈打來的電話,當時太安靜,別說手機漏音,就算腳邊掉一根針都能清晰聽見。

付迦宜沒解釋,私心裏由他誤會,中肯地說:“我和他的情分目前還沒到同居那一步。”

程知闕面上仍掛著笑,微微瞇了下眼,“是嗎。”

遲來的冷場。

胃部傳來輕微的飽腹感,付迦宜沒再碰桌上的食物,放下刀叉,問他:“飯也吃得差不多了,現在能談公事了嗎?”

程知闕不置可否,“你想具體談什麽?”

其實在來餐廳前,程知闕已經明確跟她打了保票,只要她想,他一定有求必應。

出於尊重,他沒浪費她的勞動成果,耐心看完了她費心制作的ppt和計劃書,全程當一個旁聽者,了解跟她工作有關的細節,也了解現階段的她。

她坐在他右手邊,指腹貼著筆記本的觸控面板,身體時不時向前傾,一縷頭發纏住他袖扣,鉆進衣袖裏。

她只顧講話,全然沒註意到,程知闕也沒出聲提醒,生生耐著細微的癢。

在馬賽那陣子,他給她上第一堂家教課時,她說未來打算往生物醫學工程方向發展。

這幾年她的成長突飛猛進,越變越優秀,敘述條理清晰,娓娓道來,在自己熟知的領域發光發熱。

談到最後,程知闕了解得差不多了,說:“可以合作,但有個條件。”

付迦宜關掉ppt頁面,偏頭看他,“什麽條件?只要是在能力範疇內的,我一定跟領導傳達,盡量滿足你的需求。”

她其實不太明白,他如今分明處在一個高處不勝寒的位置,他們一個規模不大不小的研究院,除了合同上白紙黑字承諾的專利使用費,又有什麽能額外滿足他的?

程知闕略過她走過場一樣的公式化表達,直奔主題:“把朋友圈打開。”

付迦宜一口氣噎在喉嚨裏,不上不下,“你繞了這麽大一圈,是為這件事。”

程知闕沒否認。

付迦宜快速組織了下措辭,“我覺得你幼稚起來……有點不像一個已經三十多歲的男人。”

程知闕欣然接受她的評價,笑說:“我就當你是在變相誇我年輕了。”

“你的行事風格還這麽另辟蹊徑嗎?”

“不重要,能起到效果就行。”

付迦宜沒說話。

是了,他原本不就這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其實這幾年,她沒少依照他的風格做事,取其精華,的確事半功倍。

當著他的面,付迦宜解鎖手機,把朋友圈設置成對他可見。

程知闕說:“晚點把合同給我,明天叫莊寧簽字,到時給你快遞過去。”

付迦宜問服務生要了杯熱水,喝了一口,“我自己去莊寧那拿就行。”

“只簽許可合同嗎?”

付迦宜茫然,“其他還需要簽什麽?”

“我的意思是,不如把這項專利直接轉讓給你,更方便些。”

“我們院經費有限,暫時付不起巨額轉讓費。”

“沒打算收錢。”

“……一碼歸一碼。”

“跟我還算這麽清?”

她手裏攥著玻璃杯,不知怎麽,突然松了力。

杯子一歪,冒熱氣的清水順著手心灑在電腦上,淌進鍵盤縫隙。

她被燙了一下,皮膚發紅,顧不上理會,想去解救電腦,手腕忽被攥住。

程知闕夾起冰桶裏的幾塊冰,用餐帕包住,貼在她手心,幫她緩解不適,若無其事地問:“電腦裏的東西備份過嗎?”

他指腹溫熱,和餐帕對比鮮明,付迦宜腦子有些亂,問什麽答什麽:“有雲端備份。”

“那別管了,明天送你臺新的。”程知闕說,“等等找間空房,好好休息一晚,明早再走也不遲。”

付迦宜沒應聲,微微蹙了下眉,不等他幫忙冷敷完,倉促收回手。

她不喜歡這種相處模式,正常到不太適應,反而叫人驚慌失措。

付迦宜推開椅子,站起身,低聲說:“……算了。”

程知闕擡了擡眼,“什麽算了。”

“合同不用簽了,我不想要了。”

付迦宜用餐帕快速擦了下鍵盤表面的液體,將電腦和文件一股腦塞進包裏,拿起掛在椅背上的外套,準備離開。

她聽到他用一種無以名狀的語氣問:“還恨我嗎?”

付迦宜手裏幾樣東西突然變得沈澱起來,重過千斤。

站在原地緩了一會,她實話實說:“我從沒恨過你,以前沒有,現在更不會了。”

不再有情深意篤的急切,哪來鋪墊式的恨意作故事結尾。

她聲音帶著酒後的輕飄,卻沒醉意,“我在你那學到了很多,開拓了眼界,也得到過愛情,所以我不想去恨你。不過我以為我們早就達成共識,私下裏沒必要再接觸太多。”

程知闕盯她泛紅的眼梢,“什麽時候達成的共識?”

“……大家都是成年人,這點潛規則好像不需要點明。”

程知闕反而笑了,眼神卻幾分肅然,“好,依你就是。”

付迦宜沒再說什麽,徑自出了包房。

門被闔上前一秒,她下意識看向靜坐在位置上的程知闕。他手臂半搭著扶手,白衣黑褲,身影和落地窗融為一體,背靠山巒之間,竟有種說不出的落寞。

-

離開餐廳已經很晚,付迦宜不打算連夜往回趕,在酒店前臺辦理入住時,工作人員說,程先生提前預定了套房給她,可以直接過去休息,或者先泡個溫泉。

她說不用,單獨開了間房。

隔天清早,有人掐點過來敲門,送來一臺沒拆封的筆記本,她慣用的牌子,最新款機型。

包裝盒上面放著莊寧已經簽好的合同,一式兩份,最後一頁蓋了公章,紅得刺眼。

她突然不知道是該感嘆他的體貼還是高效率。

付迦宜只留下了那份合同,將筆記本原封不動交到那人手裏。

來送東西的是個穿工作服的年輕男人,大概覺得這樣不太好交差,撓撓頭,問她需不需要帶話。

她沒為難對方,便說:“麻煩幫我跟程先生說聲謝謝,另外,後續工作會由其他部門的同事負責對接——把意思帶到就好。”

男人點點頭,連連稱好。

自那晚不歡而散後,付迦宜沒再和程知闕打過照面,唯一一次聽說和他有關的事,是元旦前一天晚上,從沈銘玉嘴裏得知。

沈銘玉明晚要組局,想借用程知闕在萬柳書院那套閑置的房子開party,眼看一通電話要打過去,被付迦宜中途攔住。

她發現自己在有意無意避開和他產生交集的可能。

沈銘玉一臉不解地看著她,“小宜?”

付迦宜無法言說,只好硬著頭皮解釋:“我知道有個地方,比那裏寬敞,而且可玩性比較高。”

沈銘玉滿臉驚奇:“哪裏呀?我打小在北京城長大,難道還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周懷凈前兩個月閑來無事,興致一上來,掏錢在國貿三期跟人合夥開了間密室性質的酒廊,前段時間一直在裝修,等雜七雜八的手續正式辦下來,大概今年春天就能開業。

他隔三岔五發來幾張監工拍的場內照片,付迦宜自然對酒廊的裝修進度了如指掌,知道上周剛從巴黎進了批法式中古風家具,除了酒水沒備齊全,其他基本都弄完了。

周懷凈天生愛玩的性子,跟沈銘玉也認識,聽說她們要帶人過來玩,連夜把酒廊一整面酒水墻填滿,又臨時請了幾個廚師過來候場。

沈銘玉瞧他這麽仗義,也沒閑著,趁其他人在喝酒唱k,同周懷凈聊起創業的事,說可以在三裏屯附近再開一間類似的酒吧,錢她出大頭,當他這次盛情招待的謝禮。

付迦宜在一旁聽著,頭都快大了。

沈銘玉呡一口摻了幾種酒精的飲料,暈乎乎地在她耳旁大聲說:“小宜,我真覺得你這朋友人不錯,有錢,長得也帥,又豁得出去。你當初……為什麽沒跟他在一起啊?”

付迦宜拒絕過周懷凈這事,沈銘玉一直知情,只是不清楚其中細節。

正巧聊到這,付迦宜也沒藏著掖著,回說:“可能不來電吧,兩個人在一起需要感覺。”

沈銘玉眨巴眨巴眼,表示同意:“你跟我一樣,我們都是感覺派,一旦愛上一個人很難忘掉。”

付迦宜沒接話,用純凈水換走她面前那杯高度數飲料,讓她喝點水緩緩。

大學四年,周懷凈一直以朋友的身份陪在她身邊,付迦宜難得鈍感一次,當時註意力沒放在他身上,沒瞧出他的喜歡。

真正有預感是大四上半學期,有次和班裏幾個玩得好的朋友到郊區露營,一行人開一輛車,回去時車子拋錨,他們被困在山上,天氣冷,吃的喝的用完了,手機信號又不好,一度絕望。

周懷凈不知道她人在哪,足足找了大半天,見到她那一刻,將外套脫掉,披在她身上,在眾目睽睽下把她拽進懷裏,力度大得像失而覆得了什麽寶貝。

也是那天,周懷凈開車帶她回市區,路上不知怎麽聊到了畢業典禮,他說,等畢業的時候,你的那束花一定由我來送。

付迦宜笑笑沒說話,算是一種默許。

畢業典禮那天,周懷凈送來一束花,外加表白的話,她拒絕了,只含笑抱他一下。

在雙方家長眼裏,他們是最門當戶對的一對,可不甘心也好,愛而不得也罷,感情的事強求不來,彼此其實都心知肚明,做朋友是最好的選擇。

她花了幾個月的時間去嘗試喜歡周懷凈,還是以失敗告終。

過早遇見太驚艷的人,好像已經失去了再愛上一個人的能力,有時候想想何其悲哀。

沈銘玉有點喝多了,趁機朗聲大喊,耳膜的輕微刺痛打斷了付迦宜的思緒。

她一邊安撫沈銘玉,一邊放遠目光往旁邊看,周懷凈翹腿坐在角落玩手機,有個棕發女生靠過去,稍稍彎腰,像在跟他打招呼。

那女生付迦宜認得,是沈銘玉大學室友,不常出現在各種局上,這次只單純過來湊個熱鬧。

一旁的沈銘玉打了個酒嗝,拉她起來,嘟囔道:“我想去隔壁玩密室逃脫。”

付迦宜正要說些什麽,透過玻璃窗,瞧見遠處樓梯口突然出現兩三個穿制服的民警。

可能是他們太吵,招搖過市,有人舉報這裏無照經營、聚眾賭博。

十分鐘後,他們被送去附近的派出所。

如果在巴黎,付迦宜或許還能找付迎昌解決,但這是北京,涉及到的不是錢,她和周懷凈都無能為力,更何況他們倆都是法國籍,處理起來更加費力。

沒辦法,付迦宜只得叫沈銘玉先清醒一下,做筆錄的時候,問女民警要了一杯溫水,扶著她吃一粒解酒藥。

沈銘玉半昏半醒,理智勉強回歸,想著絕對不能驚動沈庭安,和往常一樣,第一時間聯系了程知闕,頂著被訓的風險,哭喪著臉,保證再也沒有下次。

程知闕自是不信,聽都懶得聽,直接掛了電話。

程知闕這兩天事情比較多,原打算直接丟給沈庭安,讓他處理這事,看一眼時間,已經後半夜,也就沒驚動別人,拎起外套,開車去接人。

17年伊始,外面下了場小雪,路面濕滑,車速並不快,到朝陽區大概需要一個半小時。

這一個半小時裏,付迦宜過得極其難熬,靜坐在軟硬適中的椅子上,左肩膀被沈銘玉枕著。

今晚為了照顧酒品不太行的沈銘玉,她滴酒未沾,經過這麽一番折騰,簡直頭痛欲裂。

沈銘玉闖禍闖慣了,對這種事儼然習以為常,出聲安慰兩句,因為太困,很快沒了後文。

她抱著付迦宜的腰,調整好坐姿,昏昏欲睡。

後半夜安靜極了,屋裏只有一個民警在值班。

付迦宜動了下酸疼的肩膀,將沈銘玉安頓到旁邊的座椅上,問民警能不能去洗手間。

民警點點頭,友善地朝另一方向指了指。

付迦宜剛邁出門,和迎面過來的程知闕撞了個正著。

走廊一眼望不到盡頭,他穿了件黑色毛呢大衣,肩膀沾了雪水,風塵碌碌,身上有股清寒氣息。

得承認,懸空整晚的心臟,在看到他這一秒,終於得到了歸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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