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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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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兵

傍晚時, 楊夫人那邊派了個嬤嬤過來。

嬤嬤姓吳。

吳嬤嬤一臉桀驁之色地向簫旻珠道,“老夫人現今回來了,夫人作為孫媳, 晨昏定省這件事恐千萬不能忘了。”

終於來了。晨昏定省, 小輩避不開的問安禮儀。蕭旻珠搞不明白, 不請安的話,雙方都能多睡一會兒,不好嗎。

之前在家,她一人獨大,現今楊夫人一回來, 就再也無法一覺睡到大中午才起來了。

這個時代婆大於媳,你對婆母不恭順孝敬, 出門的話,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 更遑論楊夫人身份比婆母還大。

第二日, 蕭旻珠專門起了個大早,梳妝打扮後去了楊夫人居住的順安堂。

門口站著昨晚那位吳嬤嬤,見蕭旻珠來了, 作為難狀道:“老夫人現今還沒起呢, 煩請夫人多等一下。”

白桃嘴快:“你都沒進去通稟如何知老夫人還未起。”

明顯是故意刁難。

吳嬤嬤道:“自然是因還未到老夫人起的時辰。”

這婆子昨晚還說至少辰時必須要到。

白桃氣的要上前理論,蕭旻珠忙拉住她的手,就算白桃這樣說了,恐怕吳嬤嬤也會狡辯說是她們聽岔了。

蕭旻珠一臉淡然神色, “那請問吳嬤嬤,祖母一般多久起身。”

其實裏面的楊夫人早就已經起身了, 讓她這麽說,只是為了刁難一下這位君侯夫人。

吳嬤嬤含糊道:“應當還要等半個時辰吧。”

蕭旻珠點點頭, 竟吃下了這個啞巴虧,規規矩矩地站在外面又等了半個時辰。

吳婆子心想,昨日一見,還以為這位姓蕭的夫人會是個牙尖嘴利,不懂規矩的,不曾想也是個軟柿子。

半個時辰後,楊夫人“準時”起身。

蕭旻珠推簾進去,心裏暗自慶幸,還好她有預見,出門的時候穿得賊厚,在冷風外站著也不冷,就是沒個板凳,站久了腳有些疼。

屋裏燃著炭爐,楊夫人一臉端肅地坐在榻上。

眼見蕭旻珠進來後脫掉穿在外面的兩件厚衣,眼角輕抽。

她臉色有些難看,冷冷道:“昨日匆忙,未來得及告誡你,身為魏家宗婦,有些規矩必要謹記。”

說完,示意旁邊的吳嬤嬤。

吳嬤嬤拿出一本泛黃的小書,對著蕭旻珠念起了規矩。

無外乎就是女子出嫁從夫,要恭順溫婉之類的。

蕭旻珠悄悄地錘了錘腿,聽吳嬤嬤終於念完,回了聲:“孫媳謹記。”

吳嬤嬤又看向她道:“依照規矩,新婚的第一天,新婦需要親下庖廚為婆母做一碗餃子,寓意和和美美,君侯的母親過身了,但夫人給老夫人做也是一樣的,之前君侯與你成婚時,老婦人還在中山,如今回來了,夫人也該為老夫人洗手做羹盡盡孝道。”

說完她又像是與楊夫人聊天似地娓娓道出:“奴還記得先前箬女郎在家給您包的那碗餃子,皮兒搟得又薄又勁道,味道也鮮美,不知道夫人有沒有箬女郎的廚藝。”

這是拿她與楊箬對比呢,蕭旻珠在心中冷笑。

旁邊的楊箬含羞道:“嬤嬤謬讚了,箬兒是晚輩,孝敬姑祖母是應該的。”

蕭旻珠抿唇輕笑:“吳嬤嬤說的這麽繪聲繪色,難不成是吃進過嘴裏,弄得我也是想吃的緊,趕明兒可否讓箬妹妹再做一次給我嘗嘗看。”

吳婆子若說自己吃過,便是逾矩,一個奴仆竟也用主人家的吃食,另外也是拉低了楊箬的身份,她做吃食是為了孝敬姑祖母,不曾想一個奴仆也食用了,到頭來,相當於她還伺候了一個婆子;若吳嬤嬤說自己沒吃過,便是在說大話,沒規矩。

一時之間,吳嬤嬤三人的臉色都很難看。

旁邊的白桃偷偷憋住笑。

剛剛夫人將她拉著不讓出頭,白桃實在為夫人憋屈得緊,這吳嬤嬤一點兒沒安好心,老夫人瞧著也像是默許了的。

都壞得很。

“好了。”楊夫人看向蕭旻珠道,“蕭氏,你應該是願意給我這個老婆子做碗羹飯的吧。”

“孫媳自然是願意的,只是……”剛這婆子還說不能請身邊的女使幫忙,每一步都要親力親為,蕭旻珠自認廚藝不精,讓她拿現成的肉餡包包餃子做得來,其他的就不會了,萬一不合楊夫人的心意,難道又要重做。

蕭旻珠不打算給自己找麻煩,而且楊夫人明顯不喜歡她,她為何要巴巴地為對方下廚。

為了從根源上解決這個難題,蕭旻珠打算把魏蛟拉出來擋災。反正這會兒他又不在,拆穿不了自己。

蕭旻珠有些扭捏地道:“只是先前孫媳為君侯做羹湯時不小心燙到了手,君侯便不再讓我靠近庖廚半步,若發現一次,便要罰孫媳。”

說到這兒時,蕭旻珠臉頰微紅帶著新婦特有的羞澀甜蜜,顯然,這個罰很可能是夫妻調笑的一種。

對面兩人神色各異。

楊箬是妒羨交加,楊夫人則是被人頂撞不虞的難看臉色。

別說他們聽起來感覺難受不已,就是蕭旻珠自己形容時也覺得牙酸老套。

若魏蛟在這兒,知道自己的光輝形象在她口中成了被美色沖昏頭腦的“昏君”,恐怕會氣急敗壞地跳腳。

楊夫人勉強道:“既然是君侯不讓你下廚,那就算了。”

楊夫人現在看著簫旻珠是哪哪兒都覺得礙眼,只想快點打發了她。

——

隴西府。

袁淮璋急的在大堂踱來走去,他的兩個好鄰居魏蛟和劉元宗又打起來了,你說打就打吧,可偏偏隴西夾在雍州和幽州中間,兩方的戰場離隴西越來越近,如今對峙的壺口關更是離隴西邊城就只有十餘裏之隔。

要是兩軍在壺口關打起來,很難不波及到自己。

為這事兒,袁淮璋急得嘴裏都長了幾個火瘡。

這都快除夕了,他倆不回家過年嗎。

可恨自己勢力弱小,兩人一個也惹不起,不然真想把兩個都揍一頓,讓他們也體驗一下被人壓迫的痛處。

有幕僚在此時進言道:“兩方打了這麽久也沒分出個勝負,如今又在壺口關對峙了這麽久,屬下猜測,魏蛟和劉元宗兩人其實也想各自打道回府了,只是沒有一個好的契機,兩人又都擔心對方會卷土重來,這才不好退兵。”

袁淮璋問:“何時才能有契機?”

幕僚想了想道:“若不然將軍請他們二人前來隴西,從中調和,為雙方各自作保,簽訂罷兵條約。”

袁淮璋覺得有理,連忙寫了兩封書信,讓人送去壺口關。

多年來他一直夾縫生存,謹小慎微,兩方都未得罪過,想來他們應當會賣自己這個面子。

……

信使被人帶進主賬,“拜見燕侯,這是我家將軍給燕侯寫的信。”

袁淮璋怎麽突然給他寫信。

魏蛟拿來信封撕開,一目掃十行地讀完。

宋遼湊過來,問:“君侯,信上說了什麽?”

魏蛟冷笑,“袁淮璋請我今晚去隴西赴宴,不出所料的話,他應該還請了劉元宗。”

宋遼驟然神色嚴峻道:“難道袁淮璋和劉元宗聯合起來辦了一場鴻門宴,故意引君侯前去。”

對方不可能不知道君侯與劉元宗現在視同水火。

魏蛟將看完的信揉成團,扔進火盆,淡淡道:“去了就知道了。”

夜幕降臨,庭院傳出笙竹聲。

美酒美宴,賓主盡歡。

袁淮璋舉起酒杯,看向旁邊人,熱情道:“燕侯大駕,袁某不勝榮幸,在此敬你一杯。”

魏蛟擡手作勢推拒,莞爾道:“將軍先不急,為何劉元宗還沒到,不會不給袁將軍面子吧。”

一幹陪侍的賓客皆因魏蛟這句話被驚得出了神。

袁淮璋神色一僵,他之前擔心兩人若知道對方會來就不來了,所以故意沒說,魏蛟是怎麽猜到的。

袁淮章笑著打哈哈道:“劉使君應當也快到了。”

他在心裏驚嘆,魏蛟這人果真行事古怪,不按常理出牌,知道他請了劉元宗還敢來赴宴,就不怕他做出個什麽嗎?

還是說魏蛟有信心自己與劉元宗聯手都制服不了他。

袁淮璋眼神示意侍人倒酒,再次舉杯道:“還未恭賀燕侯新婚,聽說那位揚州的蕭女郎生得國色天香,祝二位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這次魏蛟沒再推卻。

聽了袁淮璋的祝語,他飲盡杯中酒,嘴角勾了勾道:“那就借袁將軍吉言了。”

陪同而來的宋遼看眼旁邊君侯嘴角控制不住的笑意,內心感慨。

這段日子發生在魏蛟身上的改變,他這個陪伴多年的部將看得一清二楚,從前魏蛟恨不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待在軍營,緊盯將士們訓練到天黑,空了就看擺在主帳的輿圖,謀劃下一步又該打哪兒,可近段時日,對方顯然心思不太在上面,還總走神兒,太陽還沒落山就想著往家裏跑。

宋遼是過來人,哪能不懂剛成婚的小夫妻時時刻刻都想黏在一起的心思。

他與魏蛟,不但是上下級關系,也是認識多年的好友。

當年他在戰場中箭跌落馬下,差點被對面士兵聯合起來捅死,是魏蛟救下了他,從那刻起,他便決定會一直效忠魏蛟。

雖然魏蛟嘴上說自己是當家之主,他說什麽妻子就做什麽,但照宋遼對魏蛟嘴比心硬的了解,照這樣下去,對方遲早會被妻子吃得死死的。

酒宴又過了半刻,一個爽朗的男音在門口響起,“袁老弟,真是抱歉了,我來遲了。”

劉元宗身穿深青色長袍大步走來,臉上的笑意在見到魏蛟那刻頓時煙消雲散,他臉色一變,忌憚地後退一步,目光在魏蛟和袁淮璋兩人中來回交替。

他質問袁淮璋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魏蛟按膝不動,看劉元宗見到自己恍若老鼠見了貓一樣的害怕,不屑地冷笑。

袁淮璋一見雙方一碰面就劍拔弩張的氣氛,連忙站起身安撫劉元宗入座,“劉兄勿慌,你二位都是我今日請來的座上賓。”

劉元宗瞥眼一言不發的魏蛟,小心翼翼地坐到了他的對面,身形略微僵直。

兩人前一天還在打來打去,今天就坐到一起喝酒聊天,畢竟是他先進犯的荊城,劉元宗很擔心魏蛟會突然暴起傷人。

氣氛一時間變得凝滯。

袁淮璋作為今日宴席的東道主,自然要出面緩解這尷尬的局面,“我今日特意請二位前來,其實是為化解你兩家的矛盾。”

話音剛一落下,魏蛟就冷笑一聲道:“若不是劉使君領軍奪我荊城,我們如今會坐在這兒嗎?”

劉元宗臉色難看,不甘示弱地小聲譏諷道:“荊城本來就是屬於雍州的領土,燕侯好意思說奪這個字嗎?”

兩人一來一回,唇槍舌戰。

一看這兩人馬上就要扯祖祖輩輩恩怨的架勢,袁淮璋趕忙跳出來主持大局,“二位別吵,別吵。”

魏蛟抱臂冷哼,劉元宗也看不順眼地撇過頭。

袁淮璋:“……”這兩人一個已經成家立業,一個都抱孫子了,還像三歲稚子一般吵來吵去。

袁淮璋:“劉兄與燕侯請聽我一言,冬戰苦寒,將士衣單,且糧草難繼,再這樣打下去,你兩家不過也是兩敗俱傷,雍、幽兩州位於大沅邊境毗鄰匈奴,若來年匈奴鐵騎蹚過桑幹河南下,二位兵少將寡又該如何抵擋。”

魏蛟和劉元宗皆沈默不言。

雍州和幽州位置偏北,不但遠離權力中心,還不得不要為中原那些諸侯和皇室抵抗外族的侵擾,而匈奴就是個定時炸彈,誰也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又會南下搶奪糧食布帛。

袁淮璋的話說到了他們心坎上。

“不若二位就此罷兵,家去吧。”袁淮璋勸道,讓他過個好年可以嗎。

劉元宗其實心動了,他雖然現在與魏蛟打看起來得難分伯仲,但他是緊急從兆都抽調的人馬,現在偌大的都城空了大半,萬一西戎那邊生了其他心思,雍州恐怕會腹背受敵,得不償失。

他看了魏蛟一眼,意有所指地刺撓道:“袁將軍說的容易,萬一我一退兵,就有人重整旗鼓地打過來,那我豈不是虧大了。”

袁淮璋笑了笑,讓下人拿來紙筆,“這個不難,今日我在此為劉兄和燕侯做個見證,你兩家簽個條約,就以兩年為期可好,不進犯雙方現有邊界,和平共處,若有人違反條約,我就將今天簽署的條約公之於眾,讓天下人都來嗤笑那個背信棄義之人。”

隨後袁淮璋又將早就草擬好的條約擺在桌前,找補道:“當然以我的了解,兩位都是守信之人,肯定不會違反條約的。”

條約只是起明面上的約束作用,至於為什麽定兩年,多了,他們肯定不會同意,只要他們當中有一方力量積蓄到可以完全吞並掉對方的力量時,條約就會形同虛設,少了,袁淮璋受不了兩方不停地打來打去,擾他安寧。

兩年時間剛剛好,足夠讓他們積存力量,最後決定勝負時也不會像現今一樣拉鋸來拉鋸去,省得他到底戰哪隊的麻煩。

劉元宗掀開垂耷下來的眼皮,掃眼對面魏蛟的神色,矜傲道:“劉某倒是可以簽,不知燕侯敢簽嗎?”

魏蛟撩起眸子,淡淡看了他一眼,反問道:“話誰都會說,劉使君既然說簽為何又不動筆?”

劉元宗:“為何是我先簽,不是你先簽?”

他要是先簽了字,在外人看來豈不是他劉元宗是先妥協的一方。

夾在中間的袁淮章實在沒想到這樣兩人也能吵起來。

他心累地出來勸阻:“要不您二位抽個簽來決定誰先?”

……

最後,袁淮章看著手上墨跡未幹的文書,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總算把這兩尊大佛給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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