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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老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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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老師(上)

幹警心理疏導活動室。

“總之,大概就是這麽個情況。”

一隊長簡單介紹過案情,在句末不自覺小嘆口氣。

沒有像平時那樣大咧咧坐著,鄭彬兩手交握雙腿並攏,這副堪稱“乖巧”的坐姿,令他的心虛在心理學教授眼下暴露無遺。“東大系列案”已過去數月,卻仍未能給淩凜一個正式交代,如今又有一個超能社成員橫死;鄭彬本就難堪,此刻再見摯友,屬實自感說話沒有一絲底氣。然而除自己外沒有更合適的交涉代表,他現在也只能硬著頭皮,觍顏求助。

沒有回音。

半低著頭,男人偷偷擡眼,望向那道瘦削的人影。

淩凜正在覆原沙盤,背對著他,無言沈默。

鄭彬懊惱地撓了撓頭,苦悶道:

“如果你不願意,我也理解,畢竟兩個都是你的學生。”

沈默。

深深呼吸一口,周遭空氣卻依然相當窒息;摯友從未待自己如此冷漠,鄭彬感到有些無所適從。

“淩凜,”喉結滾動,他憋不出安慰的詞句,“別這樣,你好歹說些什麽。”

一記嘶啞的運弓打斷了鄭彬的話。

仍舊緊抿著唇角,銀發男人架起了那把漂亮的小提琴。

取代言語的,是自琴弦接連流淌而下的音符。

他拉奏的是一首鄭彬以前從未聽過的曲子,但也或許僅是一次隨手習練,因為整支曲子破碎淩亂,完全不成篇目。這唯一的聽眾是個粗人,根本不懂音樂,卻也聽出那堆音符肆意傾瀉飛濺,而一股隱忍的怒火正混雜其間。不再是鄭彬聽慣了的悠揚曲調,此刻的小提琴聲簡直稱得上刺耳可怖,一把琴弓化作刀刃,重重切割過聽眾脆弱的耳膜與心弦。

琴聲惡咽,像怒極不發的人咬緊了齒、攥緊了拳。

鄭彬心裏也愈加不好受,暗自咬住了唇。

他聽著淩凜的演奏,不知過了多久,直到他嘗到齒間微有血味,那忍怒的琴聲才終於有所緩和,漸漸恢覆成熟悉的音色。

“林安。”

淩凜忽然說起了這個名字。

伴著主人的回憶,小提琴聲哀婉,如訴如泣:

“他的情況,其實和超能社裏別的孩子不太一樣。超能社其他孩子,或是桀驁叛逆,或是憤世嫉俗,但總不過是因為種種原因,形成了些許不良性格;而林安,他已經發展到了人格障礙的程度,甚至出現了精神問題。大一的時候,林安甚至和超能社的關系都很緊張,整座東大,沒有一個能與他親近的同伴。”

“他家不是很有錢嗎,孩子怎麽還會這樣?”鄭彬不解。

“財產只是一個數字,”淩凜淡淡說道,“具體原因我也只知皮毛。林安家世似乎十分特殊,想必是原生家庭對他產生了極其惡劣的影響——”

一隊長聽到這兒,忽有直覺或許與案子相關,忍不住出聲追問:

“怎麽個‘特殊’法?”

咨詢師拒絕回答,“我答應過他會嚴格保密。”

鄭彬不快,卻也清楚無法違背這個看似溫和的男人的意願;只要是淩凜不願說的,那麽任誰都不可能從這人口中再問出什麽。

他能做的也僅是從鼻子中哼出一聲,還得聽陷入回憶的摯友繼續講述:

“林安是神經質人格,焦慮、壓抑、緊張,極度缺乏的安全感經過輻射,已演變成對外的敵意。他總是靜不下心,用一種帶有仇恨與恐懼的目光,打量從他身邊路過的每一個人。”

“可還行,”沙發上的男人隨口說道,“大學生可都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又是在東埠,擦肩而過時多看對方幾眼都可能得一頓揍。林安這個樣子,沒少打架吧?”

“是的,林安第一次來心理輔導中心時,就已在勸退的邊緣。東大將他托付給我,算是給這個學生的最後機會。”

“然後呢?你把他治好了?”

“沒有,我未能做到。”

鄭彬對此大感驚訝,而淩凜則斂下眼眸,像是觸及到一段令人不快的記憶:

“為了幫他舒緩下來,我的確曾嘗試過很多方法,比如像現在這樣,使用音樂安撫他的情緒。但不知為何,這反而更刺激到他——林安折斷了我的琴弓,砸碎了我的琴,摔門而去。”

一隊長表示疑惑,“不能夠吧,幾個月前我才和林安接觸過,那奇裝異服的小子只是說話辦事不太禮貌,倒也聽人勸,遠沒有你說的這麽過激——你後來又做了什麽?”

“我沒有,”淩凜閉起雙眼,“是因為衛夏。”

“他?做什麽了?”

“由於林安拒不配合,我只能把情況上報東大。這之後,我有很長一段時間再沒見到他。可就在我以為林安已被開除的時候,那個孩子突然登門道歉,還帶著賠買的小提琴,也即是我現在常用的這一把,”銀發男人看了眼手中棗色的樂器,滿目悲傷,“陪他一起過來、幫他抱著琴盒的少年,正是衛夏。”

鄭彬嘿了一聲,“我提醒林安近段時間註意安全的時候,衛夏也在旁邊站著。他倆還真是形影不離。”

“我至今記得林安那時的表現,”淩凜繼續說道,“他毫不避諱地介紹衛夏為自己的戀人,親熱地一路拉著衛夏的手,眼神中沒有了先前陰影一般的焦慮不安,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飽含愉快的欣喜——我承認這聽起來有些奇怪,然而看過他迷醉的表情之後,我甚至不知該用何種詞匯,才能恰當描述他反常的情緒狀態。”

隨即心理學教授自嘲一笑,“我那時只是為林安的轉變而感到欣慰,為他與超能社和解並加入其中而愉悅高興。是我失職,我該意識到事有不對。”

“誰能想那麽多,你也沒法未蔔先知不是。”

淩凜只是搖頭,“現在想來,衛夏確實改變了林安,讓他向‘好’的一面轉變。可這其中,恐怕並非天真的‘愛情力量’,而是——”

“‘迷魂湯’!這小子指定給林安灌了點兒什麽!”鄭彬一拍大腿,“成了,偽裝親近來接近正值低谷的人,邪教的慣用手段,衛夏肯定和沈海秘社脫不了幹系。恐怕正是受了這小子的蠱惑,再加上‘落海’的影響,林安才會像變了個人一樣。”

銀發男人琴弓一頓,“‘落海’?”

見摯友對此有所反應,鄭彬直覺自己無意中找到了突破口,連忙補充幾句:

“你在東埠待了好幾年,應該也有聽說過吧?林安沒少吸這鬼東西,甚至死因都被懷疑是過量吸食導致的猝死。讓你猜的話,你認為他是怎麽染上‘落海’的?會是誰,給了他第一支紮條?”

小提琴聲停了下來。

銀發男人似在思索,表情凝重。

鄭彬盯著他的背影,等著他的答覆。

又過了許久,淩凜終於再度開口:

“好,我答應。我會幫你們詳細問詢衛夏,直至問出真相。”

“當真?”鄭彬大喜過望。

“我想問問他,為什麽要對林安做出如此殘酷的事。”

淩凜說著回頭看了鄭彬一眼,用接下來的話澆熄了對方臉上的欣喜:

“並不是為了你,鄭彬。如果當時有機會,我也會問趙成鳴為何要傷害我的學生。”

“不用提醒,我都記著的,”一隊長咬了咬牙,“淩凜,我一定會給你‘東大系列案’的真相。”

銀發男人沒說什麽,將小提琴收回琴盒。

“給我一些時間準備。”

……

四十分鐘後。

“小子,有人要保你,過來吧。”

之前參與審訊的年輕警察陰著張臉,故意裝出一副不滿模樣,移開了限制衛夏活動的鐵椅卡板。少年表情中微露一分驚訝,但也沒有多問,垂著頭慢慢走出審訊室,默默跟在他的身後。

並非是要領人出警局大門,警察接著招呼衛夏上樓,又將他帶進一個房間。

在踏進這個位於走廊深處的房間之前,少年擡眸掃了一眼,卻沒有看到可供辨認的標識門牌。

但他看到了別的東西,一些令他倍感親切的東西。

沙盤,音樂放松椅,沙發,小幾。

裝潢色調比審訊室溫暖太多,一走進門,少年便意識到房間布置處處皆與東大心理輔導中心極其相似——連那個站在窗邊的身影,都是如此熟悉親近。

收回遠眺的視線,身著銀灰西裝三件套的男人一如平時,微笑著向他望來一眼。

對上那人的目光後,少年終於不再只有莫名其妙的喃喃自語,怯怯地喚了一聲,“老師。”

淩凜這次沒有糾正稱呼為“教授”,因為他就是少年的老師,“小夏。”

他接著看向帶路的警察,語氣不卑不亢地示意:

“這是我的學生。”

假意嘟囔幾句,年輕警察除去衛夏腕上的手銬,而後按照安排退出了房間。衛夏不安地揉了揉手腕,扭頭看著這件深色制服消失在門後,過了一會兒,才又看向自己的老師。

在淩凜的示意下,他挪動到沙發邊上坐下。

柔軟布質立即溫和地撫慰了衛夏僵硬的身體。在審訊室裏弓肩彎背瑟縮一團的少年,此時終於能舒展開來,放松了身形。

銀發男人自己也坐到了對面,隨手把手裏的玻璃保溫杯放到小幾之上。

“事情我都聽說了,不要害怕,有老師在。”

心理學教授依然優雅而從容,“本來是你的導員要過來,但她脾氣太沖太急,所以校方考慮過後,通知我來保你回去。”

“……老師,您不用和我說這些。”

出於尊敬,衛夏等他說完,才緊跟著開口。

對方發出一個表示疑問的氣音,衛夏輕輕搖頭:

“我不是小孩子了,抓在現行,怎麽可能還有機會回去?”

兩眼看著淩凜,少年表情無悲無喜,“老師,我很清楚,你的話都是套路罷了。連這個地方,想必也是刻意布置得和心理輔導中心一樣,好讓我能放松警惕吧?”

“到底是我的學生,”銀發男人笑意不改,額外多交代了一句,“順帶一提,並非刻意布置,這裏本就是幹警心理疏導活動室。還記得嗎,期末月的時候,你們問過我為什麽心理輔導中心幾乎不開門了,不錯,我正是在警局忙這個事情。”

“原來您跟警局有聯系——所以您是受那幫警察所托,來套我話的,對嗎?”

衛夏咧了咧嘴,露出一個甚至不能稱作冷笑的扭曲表情,“呵,他們一定很想知道我和林安的事,尤其是屬於我的部分。”

“我確實答應警方向你問詢,”淩凜也彎了彎唇角,“但這是我讓你能來到這裏的‘手段’,而非‘目的’。”

意料之外的回應,衛夏臉上顯出困惑的神情。

一枚金幣離開淩凜指尖,也被放在小幾之上。

金幣沒有面值,朝上的一面鑄刻著扭曲怪異的圖案,肥壯的大魚、畸形的觸肢,分明是“沈海者”的形象——這正是沈海秘社信徒表明身份的道具之一。專案組這次下了血本,臨時假借宋局與榮瑾的名義,從物證室中提出了七隊經手案件中保存最完整、最有價值的這件證據——看起來像是曾蒙包絲綢置於錦盒之中、被人妥善鄭重地保管了數載歲月,於陽光之下,這枚金幣閃閃發亮。

看看金幣,又看看淩凜,衛夏臉色大變:

“老師,莫非您?您?”

他忽然覺得面前的男人有些陌生,不單是因為對方比之前淺淡的膚色,和那頭因新近染色而過於鮮亮的銀發。少年望著淩凜的雙眼,這雙他一直覺得漂亮如落日夕陽的眼瞳,此刻恰像經年的琥珀,似是深藏有無數秘密。

而當這雙眼睛含笑望來時,衛夏第一次感到些許顫栗,因慌亂而變得語無倫次,“您快收起來,這裏可是警局……可不能被別人知道……”

“不用擔心,這個房間是我全權管理的地方,我特意要求過,不準在房間裏安裝攝像頭之類的東西。”

這點淩凜沒有說謊。為了保護來訪者隱私,幹警心理疏導活動室中確實沒有安裝任何監視監聽設備。

然而,監視監聽,並非只有藏於墻體的機械才能做到。

此刻的裏間中,正有三個人“埋伏”。隔著一扇緊閉的木門,一隊長、檢察官和基金會顧問屏息凝神,借助淩凜身上所配隱藏式攝像頭與麥克風傳回的畫面聲音,觀察活動室中的情形。

他們看到外間的這兩個人也在觀察,觀察彼此的神態表情。

而顯然易見的是,眉眼細長的少年沒那麽容易中招,僅憑一枚來路不明的金幣,尚無法令他輕信老師和自己有著同樣的“隱藏身份”。

疑慮地看著小幾對面的男人,衛夏突然話鋒一轉,又問了自己之前一直重覆的那句話:

“您知道為何會下紅雨嗎?”

以食中兩指支著額側,銀發男人微微笑道:

“因為他回來了。”

作者有話說:

詞句潤了潤色,劇情沒改。

準備搞個大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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