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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亡羊補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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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亡羊補牢(下)

鄭彬一楞,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顧懷天這時從檔案室回來了。當年根本沒有線上辦公一說,案件留痕完全依賴手寫,外加提取到的紙質證物,卷宗光是副卷就足足裝滿了三個標準檔案盒,實習警察手抱腋夾硬是一口氣全搬了過來,不免有些氣喘。

貫山屏起身接過檔案盒,戴好手套從中挑出正卷,一邊快速翻閱一邊繼續同鄭彬對話:

“假設你是一個連環殺手,選中了一家黑旅店作為落腳與行兇的地點,你會先除掉誰?”

有道是好警察另一面也是好罪犯,鄭彬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瞇起雙眼,“當然是先殺老板一家。”

顧懷天慢了一拍,不過也想明白了其中道理:如果只是租住客房,稍有異樣,老板就算不第一時間報警也會進門檢查;而殺掉老板一家後,就可以偽裝成旅店老板,不僅方便接觸目標,而且即便偶有失手,搪塞其他住客時也更容易被人相信。

“沒錯,如果是我也會這麽做,”貫山屏應和,“可‘瘋信徒’卻一反常理,不僅最後才殺礙事的老板,還留了老板娘一命。”

一隊長習慣性地把手裏的“煙”送到嘴邊,沒有意識到自己吸的是筆帽:

“這樣一想還真是處處都有問題,別的不說,那麽多煤渣和草木灰可沒地兒賣,八成是從旅店鍋爐掏的;作為住客,也不可能說封客房門就封客房門——”

他的聲調驀地揚高:

“趙德才絕對知情,甚至給予了一定協助!”

檢察官埋首於紙頁之間,聞言點了點頭,表示自己讚同這個觀點。

“可惡!”鄭彬把筆一摔,雙手揪扯住後腦的頭發,“我當初怎麽沒想到這一點!”

“師父!”顧懷天擔心他又要情緒失控,連忙小聲叫了一句。

萬幸鄭彬這次及時控制住了自己,很快就重新坐直身體,只是懊惱之下雙眼有些發紅。

“但趙德才為什麽要這麽做,被‘瘋信徒’威脅?還是被收買?”

“以恐嚇或金錢構建的關系,向來都脆弱得不堪一擊——謹慎如‘瘋信徒’,即使他自認絕不濫殺,也一定會采取某種理由說服自己將趙德才夫婦滅口——我想他們之間,恐怕存在更深層次的聯系。”

貫山屏沈聲說道。

他擡起臉,表情平靜,可那一雙墨黑眸子裏卻正隱秘閃動並不屬於自己的瘋狂:

“狂熱的宗教活動者除了自己虔信,也會熱衷於向他人傳教,‘瘋信徒’既然自認神之使者,想必也身擔令他的‘神’榮光漫布世間的職責;更何況人類是社群動物,尋找同伴是天性使然,沒人可以長期忍受孤獨——我推測趙德才夫婦皈依了那個邪教,是‘瘋信徒’發展的新信徒,這也是為什麽老板娘神智崩潰後會不停念叨‘信徒’這個並不常見的詞。”

“那‘瘋信徒’最後怎麽又把自己的‘同伴’殺了?”鄭彬摩挲著下巴,發問的同時自己也在思考。

“這裏提到其餘五個受害者的隨身物品全部遺失,”貫山屏輕輕點了點卷宗中的一行,“或許是遭趙德才盜賣中飽私囊。這種行為觸犯了‘瘋信徒’的禁忌,許是因此才導致趙德才被劃入‘奸邪之人’,成為又一個祭品。當然也有可能是別的原因。”

“總之發生了一件不小的事,那個瘋子也倍受打擊,寒了心。”聽了這麽久,顧懷天終於忍不住插了句嘴。

“嗯?為什麽這麽說?”

鄭彬扭臉看向他,貫山屏也擡眸看了他一眼。小夥子被搞得有些害臊,撓了撓頭,“因為‘瘋信徒’沒有選擇繼續留在旅店,甚至幹脆離開了東埠,之後也沒再見他有主動發展教眾的意思,改成了留《告世人書》招徠潛在的信徒——我是這麽猜的。”

“有道理。”稍一思忖,檢察官點了點頭。

“行啊小子,”鄭彬在自己徒弟頭上擼了一把,“學會串線索了。”

但沒幾秒欣慰的笑意便在鄭彬臉上褪去。

“說了這麽多,還是沒解決眼下的實際問題。”

撈過一個檔案盒,鄭彬精準抽出當年提取的住宿登記冊遞給貫山屏,口中繼續說道:

“當時是淡季,前後只來了五個住客,正是除趙德才外的五個死者;幸存的老板娘瘋了幾年也死了,現場再無其他目擊者,可以說招財旅店裏的人不剩活口,怎麽可能再牽涉進東大系列案件?”

檢察官接過登記冊,卻沒有翻開查看。

“其他案子情況也都差不多,”鄭彬攤手,“就像我之前說過的,迄今為止正面遭遇過那個瘋子的人都已不在人世,也沒有目擊者。有條件知情的,按貫檢你那時的意思,只有當初專案組的幹警。”

說到這裏,他的聲音沈了下來,“貫檢,你該不會覺得就是我們內部人作案?我們中的一個人脫離系統去了東大,然後——”

“不。”對方搖頭。

“那是?”

“我這次翻看卷宗的時候漸漸形成了一個猜測,只不過是一個可能很快就被推翻的猜測:或許‘招財旅店六屍案’還有一個目擊者,因為當時不在現場,便沒被記入卷宗。”

“這?”鄭彬楞了一下,“你何來這麽一說?”

貫山屏不打算賣關子,直白問道:

“趙德才死亡時年紀和我差不多,那個年代又普遍早婚早育——他沒有孩子嗎?”

鄭彬皺眉回憶了一會兒,“是有一個兒子,我印象裏他上的是寄宿學校。我們當時湊了些錢給孩子送去,那個時候他都還不知道家裏出事了——貫檢你在懷疑他?十三年前那孩子才上小學。”

“寄宿學校也不是完全封閉的,”貫山屏回應,“幾個受害者死亡時間相差較大,他有可能在此期間回過家並有所目擊。加之父母都入了邪教,推測得更激進一些,自然也有孩子一同成為信徒的可能。”

“不不不,我剛才話的重點不是寄宿學校,”鄭彬直擺手,“是小學!那孩子當時估計不到十歲,他能懂什麽!”

“我女兒也不到十歲,但已經‘懂’很多事了。”

“那能一樣嗎,誰不知道你閨女是小神童。”鄭彬小聲嘀咕了一句。

他雖然最後還是讓顧懷天去調查趙德才的兒子,但相比之下,鄭彬還是更寄希望於大何小亓能從“超能社”裏篩出什麽有效信息。

兩人喝完半壺水的時候,實習警察拿著一疊打印紙趕了回來。

在鄭彬的示意下,顧懷天直接念起搜集到的資料:

“趙成鳴,東埠本地人,男,21歲,大學二年級學生,高考後覆讀兩年,現就讀於東埠大學動物生物學專業。”

“東大學生,和柳陸一個專業。”貫山屏若有所指。

“他在校學生會安全部任幹事,”顧懷天接著念,順便解釋了一嘴,“我打聽了一下,這個安全部名頭雖大,其實就是組織查寢和印發節假日安全提醒的。不過當有學生丟失財物或者反映有可疑人員時,他們也負責去保衛處幫忙調監控。”

鄭彬一拍桌子,“我調監控時去過保衛處,裏面有一面墻掛了二十幾個屏幕,都是校園各處實時監控,如果有心留意畫面,可以知道哪裏是死角!”

顧懷天被突然“砰”的一聲嚇了一跳,頓了幾秒又接著念道:

“除此之外,趙成鳴還是東大生物實驗室勤工儉學崗助理——東大自己建了個實驗動物養殖點,他的工作就是照顧實驗動物,有實驗課時則把實驗動物提前運到實驗室,順帶回收處理實驗廢材。”

巧合得如同有人刻意安排,鄭彬的手機在這個時候響了。

一看來電顯示是“小史”,一隊長把手機放到桌上開了免提,痕檢員的聲音立刻連珠炮般傳了出來:

“鄭哥!竹林石頭縫裏那些奇怪泥球我做完化驗了!我和關哥沒看走眼,就是兔子粑粑!我琢磨這案子可能要破了!我們刑技又是大功一件!”

“小史,從頭說,說慢點兒,貫檢和阿天都在。”鄭彬制止道。

“兔子粑粑——兔糞!”史明興奮難抑,又強調了一遍,“有兔糞就說明有兔子,但鄭哥你想啊,東大裏有野貓有野狗,有野兔也早被逮光了,而寵物兔又不可能去那裏遛,不是野兔不是寵物兔,那麽是哪兒的兔子呢?”

“實驗動物養殖點,生物實驗室。”貫山屏反應迅速。

“對!”電話裏史明拍了下手,“想到這一點後,那些車轍來自於何種載具也就有結果了。先前根據車轍沒有防滑花紋這一點,我們只能推出這是某種適用於室內的載具,現在結合實驗室這條線索,我敢打賭,是那種裝運實驗動物籠的小推車!”

“老鼠兔子味兒可沖了,正好也能用來掩蓋屍塊的血腥氣。”聽筒另一邊窸窣響動,應該是手機被換到了另一個人手中,然後關大海的聲音傳了出來。

“我看兇手就是這麽想的,但他肯定沒想到推車上沾著的兔糞會落到現場,成為揪出他的重要線索!”史明拿回了自己的手機,繼續說道,“另外補充一點,巴比妥類藥物是動物實驗中常用的麻醉品。綜上所述,東大系列案件的兇手肯定和東大生物實驗室有關,而且還是可以任意取用實驗器材不被懷疑的那種人!我盲狙一個實驗室負責老師,不管對不對,總之鄭哥,範圍已經很小了!”

掛斷電話,鄭彬表情覆雜。

貫山屏沈默地看著他。顧懷天不知為何有些緊張,也看著他不說話。

嘆了口氣,鄭彬斂起情緒,問道:

“阿天,趙成鳴住哪兒?宿舍嗎?”

“文安街道大夼村的一處民房,離東大西側門不遠,”實習警察回答,“師父,我們現在趕過去嗎?”

“不,不到時候,”一隊長給出安排,“阿天你聯系一下轄區派出所,出兩個面善的民警——最好是趙成鳴曾見過的——著制服去他家,隨便找個可疑噪音擾鄰之類的理由要求進屋查看。如果他堅持不同意進屋的話,不要硬闖,註意觀察他的反應,切記不要打草驚蛇,發現問題立即向我匯報。”

顧懷天點頭。鄭彬看著他小跑出門,收回視線,發現貫山屏也起身收拾起自己的公文包。

“我能做的到此為止,先回單位處理其他工作。”

數小時全神貫註的思考與討論,檢察官的精力快耗磨至極限,眉宇間盡顯疲態,“有情況及時聯系。”

他走到門口,突然又停下腳步,回身看向鄭彬,表情格外嚴肅:

“關於趙成鳴的一切現在都只是推測,沒有任何直接實質性證據,甚至可以說是一種‘有罪推定’,與你我的職業倫理相悖。這種情況,我不希望再有下一次。”

“貫檢,這次我確實欠你個人情,”鄭彬面露赧色,“案子結了後我請你頓飯,到時請務必賞光。”

“不必,這幾天我沒能好好照顧女兒,有時間我得補償她,”貫山屏回絕,“鄭隊你也好好休息,最好利用休假時間多找淩教授聊聊,減輕些心理負擔。”

“休假?”一隊長搖頭苦笑,“哪有休假,還有別的案子正等著我。”

“不,你會有。”

檢察官肅然而立,朗聲回道:

“鄭彬,你在偵破東大系列案件過程中嚴重失察,錯過最佳破案時機;而我身負偵查監督職責,卻沒有據理力爭、及時制止,導致局面失控惡化。無論案子最終了結與否,你我二人失職一事,我會在總結報告中如實陳述——言盡於此,後會有期。”

陽光從門縫洩進一線,正落在貫山屏胸前檢徽之上,金輝耀眼。

鄭彬怔怔地目送他離開,最後也只能一聲長嘆。

他擡手拿起桌上的手機,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站在窗前望著外面秋葉雕敝,還沒想好下一步,兜裏突然鈴聲大作:

“師父,出事了!”顧懷天語氣焦急,“派出所的同志發來消息,趙成鳴死了!”

作者有話說:

這兩章看我寫得好像用時很短他們就推到了這一步,其實開會開了大半天,鄭隊坐得腰上舊傷都要犯了。

曾有朋友建議我這兩章修改一下,不要這麽“狂暴信息轟入讀者”,我覺得很有道理,但是想了半天,討論問題解決問題的形式我只能想到開會:(我已經徹底是社畜的形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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