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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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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踩著冬天的尾巴, 舉辦葬禮的日子,下了一場雪。

老爺子生前喜靜,脾氣又古怪, 遵循他的遺願, 墓地選在了郊區的一座山莊內。

裴青原先不知道這些,只不過在車上,只有孤單兩人,怕他無聊,司機有一搭沒一搭地, 與他說些閑話。

最開始,傅應鐘想與他坐一輛車,被他拒絕了。

傅家的葬禮,耳目眾多,攝像比片場多,記者不比盛典少。傅應鐘是葬禮最大的焦點, 憑英俊優越的長相,流傳到網上, 指不定名聲大噪。

而傅應鐘投資,由他主演的劇開拍在即,在這種時刻, 他湊得太近,大少爺又不會收斂,那他在娛樂圈的名聲, 怕是要徹底臭了。

他始終覺得, 流言是很可怕的。

山路漸漸平了, 遠遠見到朦朧的人群,裴青便開口:“在這裏下車吧。”

司機雖有詫異, 卻並未提出異議。

兩人今日才認識,對方的討好,也多出於為傅家工作的緣由。

他並不了解裴青性情,於是聽見什麽,就執行什麽。

車子停靠,下車時,司機撐開一把黑傘,想護人上前。

裴青沖他一笑,擺手拒絕,示意他靠後。

順勢接過傘後,他與短暫一面的司機點頭告別。

細雪飄揚,裴青拉上衣服帽子,扶正口罩,將全身上下的皮膚,擋得極嚴實。他將傘打得偏低,臂彎裏還捧著一束花,視野也變得狹隘。

他遠遠地,用視線轉了一圈,沒尋到大少爺的影子。

收回視線,與人群拉開距離,他在一處空曠地停下腳步。

又找一圈。

這回他看見了。

傅應鐘個子高,在人群裏很紮眼。剛下車,就有許多人圍上來,熱情攀談。

說是葬禮,卻隆重地像記者發布會。

這些人年紀各異,站在最前的,是個中年男人。離得遠,也能看見他賠笑的殷勤樣子。

裴青站的方向,剛好看不見大少爺的正臉,但他也能猜到,大少爺此時一定煩透了。

畢竟是雪天,裴青站了一會兒,便覺得手心冰涼。

“你站在這兒幹什麽?”

剛將手縮進衣服口袋的功夫,就有腳步臨近。

熟悉的嗓音響起。

裴青將傘面支起一點,與迎面走來的人面面相覷。

是傅方旬。

只下了小雪,傅方旬沒撐傘,站在原地,視線筆直地看過來。

不遠處,立著兩個保鏢打扮的男人。

與他相距三四米,並未上前。

又一次看見傅應鐘弟弟,裴青還是會震驚。

才上初二的小孩,吃了什麽,能長得這麽快,還這麽高。

裴青掩下雜念,回答他:“我在……等人。”

在傅方旬的視線裏,眼前的人,帽子口罩全副武裝,只有握著傘柄的手指露在外頭,卻還是被寒雪天凍得發抖。

回答時,他擡起頭,遮掩下,只看得清一雙眼,亮亮的,微微下垂,是討好的神態。

他又問:“等傅應鐘嗎?”

裴青點點頭,沒否認。

傅方旬:“為什麽不過去?”

“我不方便。”回答時,他刻意回避掉更詳細的答案。

上次見面的時候,薛晟為了應付父母,他為了買到大少爺手裏的房子,兩人狼狽為奸,欺騙了眼前這位無辜的初中生。

所以在傅方旬眼裏,他的名字,說不準還叫作薛晟。

空氣陷入幾秒的安靜。

為了不讓兩人之間的氛圍太過凝固,裴青幹笑一聲,反過來問傅方旬:“你不去陪家人嗎?”

傅方旬:“我不喜歡。”

語氣淡淡的,簡簡單單,把天聊死了。

小孩早熟,裴青見傅方旬兩面,還沒聽過他說過帶感情的字句。

又沈寂片刻。

“你叫裴青,”出乎意料,傅方旬竟然主動問,“是嗎?”

裴青睜大眼,還沒來得及應付震驚,便又聽對方問。

傅方旬打量,“你留長發了?”

對方喊出了自己的名字,那就等於知曉了他的身份。

他也不再遮掩,如實回答:“這個是……拍戲需要。”

誰知下一句,更是五雷轟頂。

傅方旬神色不變,又問:“你是傅應鐘的情人?”

言簡意賅,但包含極大信息量。

裴青差點被口水嗆到。

小孩年紀不大,出言倒是不遜。

他在心中默想,沒大沒小莫非是這一家人的通病。

他不解:“為什麽這麽問?”

傅方旬不回答,只追問:“是嗎?”

“我和你哥哥的關系,”裴青夾帶心虛,臉上卻認真,“很正常。”

盡管傅方旬常年在國外居住,但出於成年人最基本的道德底線,他還是做不到將兩人的關系說得過於直白。

畢竟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一個初中學生。

對方看著他,沒再發問。

裴青輕咳一聲,通過寒暄,轉移話題:“你爸爸媽媽呢?”

“一個在國外,還有一個……”傅方旬收回視線,目光投向遠處聚集的人群,頓了頓,“人群裏最像狗的那個就是。”

他看的地方,正是裴青方才看過的地方。

在不遠處,只有方才他便覺得殷切過頭的那位中年男人,表現得最為激動,一路走來,口若懸河,之中想必包含不少恭維話,若不是外人還在,只怕腰也會彎下去。

描述十分貼切。

能叫他一下子對號入座。

裴青躊躇道:“叔叔對傅應鐘這麽……和顏悅色嗎?”

這該不會是爹在給兒子當兒子吧?

“沒辦法。”傅方旬本來被寒風吹得微瞇了眼,聽見這話,並未過多觸動,只懶懶地擡起眼皮,“有求於人。”

豪門家事,總是覆雜的。

裴青不再多問,岔開話題:“你還有一個哥哥呢?”

“傅方州?”

裴青嗯了一聲。

“他沒來參加葬禮。”傅方旬回答得很快。

初中生比他想象中的,坦誠得多。

不知道是心眼太多,還是太少。

“他的親爺爺去世了。”裴青問,“他不來參加葬禮嗎?”

興許是兩人方才的對話實在太過大膽,他不經思考,便將心中所想脫口而出。

直到說完,才察覺到不妥。

想收回,也已經來不及了。

好在對方並未從中計較。

“他如果不是這個性格。”傅方旬說,“也不會有我出生的機會。”

裴青不解:“你們中間……不還隔了一個傅應鐘嗎?”

“傅應鐘的父母早死了。”

話音剛落,裴青呆在原地。

“他的父母死的時候,我還沒有出生。我和他之間,只不過是有同一個爺爺的關系。不過……”

隔著飄雪,他看向遠處,那座新建的墓碑上,淩亂地擠滿了鮮花。

然後他回過頭來,看向裴青:“這個爺爺,現在也死了。”

……

告別傅方旬,趁著人流稀少,裴青來到墓碑前,撥開碑上的積雪,將懷裏抱著的花,小心翼翼地擺在上方。

回到車上,裴青脫下外套,給傅應鐘發了條消息。

裴青:什麽時候忙完?

回覆到得很快。

大少爺:現在就可以

裴青一怔,當即想解釋自己不是在故意催促。

但大少爺的下一條消息已經來了。

大少爺:你在哪兒?

將“車上”兩個字發出去,沒等十分鐘,前車門便被敲響。

把神色不安的司機叫退,男人一上車,寒風被跟著帶入一瞬,但很快,被灼熱的氣息取代。

西裝外套扔在角落。

裴青推拒掉不安分的動作,小聲問:“有人來嗎?”

“沒有。”

腰上的手掌,按得更重。

脖頸上,昨晚留下的牙印又隱隱發熱。

“你看了嗎?”裴青不滿,“就說沒人。”

傅應鐘低笑一聲:“誰敢跟?”

好自大。

心中腹誹著,但裴青沒敢罵出口。

因為他知道這是實話。

他壓著聲音:“你小點聲。”

“我們在談戀愛。”大少爺不帶感情講話時,總帶著點嘲諷意味,“又不是在偷情。”

“還不是因為關註你的人……”

裴青後頭的話,被一個吻堵了個嚴實,再開口時,他被親得迷迷蒙蒙的,後三個字,說得極為飄忽。

他訥訥地,擡眼看人:“太多了。”

“關註你的人很少嗎?”傅應鐘笑,“姐姐。”

他嘴笨地幹瞪眼好一會兒,才羞憤道:“別這麽叫我。”

又醞釀片刻,他輕聲喊:“傅應鐘。”

大少爺應聲時,他往前靠,在萬籟俱靜時,抱住對方。

兩個人緊貼在一起,格外親密。

傅應鐘沒說話。

只是順著這個動作,將送到手裏的腰摟得更緊。

裴青看不見他的表情,接著問:“你現在難過嗎?”

“怎麽了?”男人終於回應。

“就是……”裴青松了手,面對面,看著對方,組織言語,“你今天……需不需要有人來安慰你?”

傅應鐘靜了好一會兒。

繼而,挑眉問:“你要把我甩了?”

裴青:“……”

太欠揍了。

太煞風景了。

虧他還替傅應鐘傷心難過好一會兒,甚至差點哭了。

“大少爺。”他僵笑,“您有人類的感情嗎?”

他嘴裏諷刺的大少爺反而得寸進尺:“沒有的話,你要教我嗎?”

裴青沒回答,默了片刻,還是問:“傅應鐘,你聽懂了對不對?”

這次,回答來得很快。

傅應鐘像是笑了,他認真說:“裴青,我不傷心。”

親人的生老病死,不值得難過嗎?

裴青不理解。

他總是不能理解傅應鐘,又一直與他糾纏在一塊,在這過程中,大少爺忽然抓著他不放了,而他也慢慢地,不想再逃跑了。

“那我和你分手呢?”他問,“你會難過嗎?”

“不會。”

裴青怔了怔。

在他眼前,男人神色不變,沈下眼眸,叫人生懼。

傅應鐘接著說:“我們不會分手的。”

裴青呆呆地看著他,沒有再說話,然而心中湧起一個念頭,一直在敲打他。

他好像真的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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