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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

是血。

粘稠,溫熱,散發腥甜。

張錯猛地驚醒,不敢置信地瞪自己雙手——他手上沾滿了血。

這是誰的血?

大腦嗡嗡亂響,一陣歇斯底裏的劇痛襲來,張錯蜷縮身體,剎那間面色慘白。

周遭越黑,血的味道就越明顯。陣痛過後,張錯緩過半晌神,長呼一口氣,手一動,碰到了身邊的人。

——冰涼的皮膚,溫熱的血。

張錯心頭轟得一顫,整個人僵在床上。

——他想起來了!

他放出了地獄的惡鬼,他傷了師父,然後......然後他將先生......

張錯猛地翻身坐起來,一轉頭,看見躺在身邊的聞人聽行。

聞人聽行此刻長發散亂,汗水淋漓,赤/裸的身體到處布滿斑駁紅痕。他身上本就有傷,一夜瘋狂之後,那傷處的繃帶全部散掉,幾處傷口裂開,鮮血染紅被褥。

“先......”好像被一只大手死死掐住脖子,張錯發不出聲音,甚至呼吸困難。

張錯的視線緩緩往下,看到聞人聽行身/下......

入眼慘不忍睹,張錯身子一晃,倒頭從床上摔了下去。

他在地上滾一圈,又很快爬起來,在地上跪了許久,又似突然被打了一拳,發瘋般沖回床上。

“先、先......先生......”張錯手抖得厲害,他摸到聞人聽行冰涼的臉,自己的五臟六腑也冰涼。

“先......先生......”張錯聲音染上哭腔,嘶啞地喚人。

可無論他怎麽喚,聞人聽行都不醒,甚至動也不動,不給絲毫反應。

張錯怕極了。他恨不能將自己碎屍萬段!

他做了什麽?

他與那惡鬼為伍,他玷/汙/了他的神明!

這可是他一生,最敬愛的人。

聞人聽行的臉太冷了。張錯的手被涼得生疼生疼。他頓了頓,手抖得更厲害,緩緩去探聞人聽行的鼻息。

——呼吸微弱。那薄薄的氣息也是涼的。

張錯視線模糊,眼淚掙命一樣湧出去:“我......我錯了、錯了......我錯了......”

“先生......你、你醒醒......你......你打我......罵我......你......”張錯趴在床邊,泣不成聲,“你趕我、趕我走吧......你殺了、我吧......你、你殺了我......用、用刑火、用刑火、燒死我......我是混蛋......我是、邪祟......你燒......燒死我......”

“咳......”

一聲虛弱的咳嗽。

張錯立刻抓住聞人聽行的手,他盯著人,不敢眨眼:“先、先生......”

聞人聽行還沒有醒,但多少有了點反應。他雙眼在眼皮下轉了轉,歪過頭,要將半張臉埋進長發裏。

張錯很快伸出手,托住聞人聽行的臉:“先生......我、我是、是阿錯......你醒、醒醒......”

聞人聽行痛苦地皺起眉頭。他忽然低聲悶哼,幹燥的嘴唇張開一條小縫,血很快從口中流出。血痕順著他的臉,淌到張錯手上。

“傷......你、你有傷......”張錯抹掉聞人聽行的血,慌張道,“我去......去......去拿藥......我去......”

張錯踉蹌著站起來,連跑帶爬離開屋子,沒進黑夜。

黎明即將逼死深夜,沒有聲音,沒有活著的東西。

張錯跑出去幾步,迎面撲來一陣冷風,他一個哆嗦,頓時定在原地,腳跑不動了。

小腹內像長出個鉆子,不斷扭曲地抽鉆。張錯不得不彎下腰,他用手壓住小腹,胸口又開始疼。

緊跟著,後背再來一下錐痛。張錯腳下虛軟,終於支撐不住,跪到地上。

接二連三,身體各處都傳來密密麻麻的錐痛,似他身體裏生了許多鉆子,還全是活的,四處亂躥,左一下,右一下,心上一下,肺裏一下……

張錯疼得幾乎要趴到地上。

可他得起來,必須起來。他要去給先生拿藥。

張錯也不知道他是怎麽站起來的,臟腑正被摧剖,骨頭在被噬咬,皮肉被一口一口啃食。

而他要往前走。往前走......邁出腿,一步,兩步......忽然——他聽見皮肉撕裂的聲音。

張錯怔怔低下頭,看見自己小腹上豁開一個洞,鮮血淅淋淋往下流。

那洞裏鉆出一條漆黑的長蛇,“嘶嘶嘶”朝他吐信子。



聞人聽行昏迷了一整天,他再睜開眼,已經是第二天夜裏。

“......阿錯......”聞人聽行感覺到粉身碎骨一般的疼痛。

他定在床上平躺片刻,漸漸想起發生過什麽。——阿錯是將他......

聞人聽行擡起酸麻的胳膊,揉了下腫脹不堪的眼皮,然後慢慢從床上坐起來。

喉頭滾上一股腥甜,聞人聽行皺起眉頭,這時門突然被人推開,聞人聽行喉結一滾,生生將這口血給咽了回去。

聞人聽行擡眼看,進來的人是老管家。

是老管家。不是張錯。

聞人聽行垂下眼:“老頭兒。”

嗓子啞得要命,幾乎完全聽不出他原本的聲音。

“先生。”老管家趕緊跑過來,遞給聞人聽行一顆藥丸,“您先吃下去。”

聞人聽行沒說話,接過藥丸先吃下。

“先生,感覺還好嗎?我去給你倒杯水。”老管家問。話剛問完,他鼻孔竟流出血來。

“別動。”聞人聽行抓過老管家的手,掐了下脈,“煞氣......”

他神色不明:“是阿錯傷的你。”

老管家用袖子抹掉鼻血:“我沒事。”

“神農的藥你吃了嗎?”聞人聽行又問。

“吃了。先生不必掛心我。”老管家點頭,看聞人聽行這憔悴的樣子,忍不住別過眼去,低聲罵道,“這個畜生。”

聞人聽行楞了楞。他掀開被子看了眼,自己兩條大腿上斑斑的血痕烏青。他將被子蓋回去。

他仰頭靠到墻上,出了一小會兒神,不知道在想什麽。

“阿錯呢?”聞人聽行淡淡地問。

“我不知道。我沒找到他。”老管家咬牙,跪在聞人聽行跟前,“先生,我教了個混賬徒弟,您罰我吧。”

聞人聽行:“這和你有什麽關系?”

聞人聽行心說:“若非要算賬,那這賬也該算在我頭上......”

他看向老管家:“起來。”

“現在顧不得這些了,我們必須盡快找到阿錯。他中了邪蠱,心中的惡念無限放大,侵擾神智,他太年輕,控制不住的。我不知道他還會做出什麽事情。而且邪蠱危險,定會危及到他性命。”

聞人聽行:“去通知一下神農吧。那種邪蠱,我還沒有見過,是鳴沙山下的東西。如果大印真的破了,必成大患。”

“恐怕......”老管家頓了頓,低下頭說,“恐怕,已經來不及了。”

聞人聽行神色一凜:“什麽意思?”

“先生昨夜的猜測沒有錯,只是......我們可能已經晚了一步。”老管家與聞人聽行對視,渾濁的老淚在眼眶中打轉。

聞人聽行嘖了聲,相當看不慣:“哭什麽哭,年紀一大把,這樣沒出息。只要我還沒死,刑火印還在我身上,鳴沙山就守得住。”

聞人聽行朝老管家伸出手:“你快拿件外衣給我,我要出去看看。”



“今天早上,鳴沙山就不對勁了。”老管家說,“山底不斷湧出煞氣,那黑煞兇猛,比普通的鬼氣,或兇獸的煞氣更加厲害。我們派出去勘探的人,幾乎都沒有回來,撐著回來的幾個,也都活不過一個時辰。”

“我今早醒來,先去找了先生,卻發現先生......”老管家欲言又止。

他停頓片刻,繼續說:“我找不到阿錯。阿錯可能已經下山了。”

“那聞人家其他人呢?我說過,讓你遣散他們下山。”聞人聽行說。

老管家搖頭:“尚未來得及。”

聞人聽行沈聲道:“看來這山,暫時是下不去了。”

“不錯。”老管家說,“聞人家在山頂,還有先生庇護,目前沒受到多少影響,但山下已經被煞氣侵染了。”

聞人聽行臉色慘白:“這煞氣厲害,擴散得又快,我們這裏恐怕也撐不了多久。”

他攬好衣領,快速交代道:“去給我牽一匹快馬來,要神農送來的馬。”

“是,先生。”老管家恭敬道。

聞人聽行看著他:“你守好聞人家。記住,若出了什麽事,切不可逞強。”

“我明白。”老管家掏出兩瓶藥,遞給聞人聽行,亦鄭重叮囑,“先生身上有傷,還請萬事小心。”



神農送來的馬用藥草及各種靈草餵養,腳程格外快,也能扛幾分煞氣,聞人聽行騎馬下山,很快就來到半山腰。

和他猜想的一樣,煞氣將要蔓上來了。那黑煞如同逐漸濃稠的迷霧,不斷彌漫擴散,攏住半面山林。

聞人聽行不敢耽擱,策馬飛奔,穿過山林。

越往山下,距離鳴沙山方向越近,煞氣便越發濃重,周邊的花草開始雕謝,大樹的樹幹變成了死黑色,林中出現兔子山雞,甚至中型野獸橫死的屍體。

聞人聽行心越來越沈,來到鳴沙山周邊的村落時,他勒緊韁繩,讓馬停下。

聞人聽行翻身下馬,強忍身上劇痛,快步走進村子。

比他想象的還要嚴重。村落上空烏雲密布,那沈重的灰黑似能壓垮各家各戶的房屋。

入夜了,白日熱鬧的集市沈寂,街道上沒有行人,黑夜與煞氣糾結,這村落仿佛一座空蕩的鬼城,令人膽寒。

聞人聽行往前走了一段,終於在一家店面門前,碰上一個過路的村民。

聞人聽行伸手攔他:“請問......”

“別問了別問了,死人了!都死了!”沒等聞人聽行說完,那村民打開他的手,跟躲晦氣一樣快步離開。

聞人聽行眉頭深鎖,手在身側攥成拳頭。

耳邊突然傳來細小的嗚咽聲,隱約斷續,埋在風裏,不仔細聽根本無法察覺。

聞人聽行立刻回過身,他尋這聲音仔細去找,繞過兩個轉彎,於一處藥店門口找到了一個女人。

這女人懷裏抱著個孩子,孩子很小,尚縮在繈褓裏。就是這女人在哭。

聞人聽行走近,彎下腰,看著她問:“我有什麽能幫你的嗎?”

女人擡起頭,一張臉面如死灰,她驚恐的眼中飽含淚水,張開幹白的嘴唇哀求說:“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女人:“從今晨開始,村子裏就有人突發怪病。這怪病來勢洶洶,不知該怎麽診治,甚至沒有人願意治了。村長說是村裏的水出了問題,可那水我們喝了多少年,從未出過事啊!這怪病......這怪病......”

“可是有人突然昏迷不醒,或突然陷入瘋癲,最後吐血身亡?”聞人聽行問。

“是!是!”女人一把抓住聞人聽行的手,像抓到救命稻草,“你能治嗎?你能救救我孩子嗎?求你!求你了!你要什麽我都給你!”

“讓我看看。把孩子給我。”聞人聽行說。

他接過女人懷裏的孩子,低頭一看——這孩子身體冰冷僵硬,臉色青紫,雙目緊閉,已然呼吸全無,死了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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