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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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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②

聞人珄走出醫院大門,被夜風打了個激靈。

他擡起頭,看見張錯。

張錯站在對面,像是埋沒進夜裏。這夜晚光太輕,托不起他的影子。

聞人珄覺得自己不可理喻,他單是這麽看著張錯,竟要心口疼一會兒。

“等久了吧?”聞人珄走到張錯跟前,“我們去姜邪那邊。”

“先生。”

月光吝嗇,只漏下幾滴,暈染張錯烏黑的發頂。他臉色冷黯,對聞人珄笑了笑:“讓我、吻你一下。”

“什麽?”聞人珄直視張錯,“現在?”

張錯沒回話,直接上前一步,湊上去吻聞人珄。

這個吻纏綿溫柔,像在回憶,又像在記憶。

“阿錯。”聞人珄輕輕推開張錯,“你真的不對勁。”

張錯又吻了聞人珄一次。

張錯用鼻尖磨蹭聞人珄的鼻尖:“我沒有。只是......大事將至、我很擔心,也很緊張,還很害怕。”

張錯說:“七十年前、的事,我沒騙你。你太敏感,想得太多。如果我們、真的誰負了誰,那我怎麽、還會......這麽愛你?”

“真的?”聞人珄目光黯下來。

“真的。”

“先生。”張錯誠懇地低喃,“別懷疑我。”

真的?

聞人珄倒覺得,張錯又在堵他的嘴。

“那從現在開始,一切跟我商量,你不能離開我身邊。”聞人珄說。

“好。我都、聽先生的。”張錯笑起來,笑得很漂亮,如水的清淡月光下,聞人珄一瞬間看楞了。

然後,張錯安靜地後退一步:“走吧,去找姜邪。天亮以後,程橙、就撐不住了。”

聞人珄隱隱恍惚,還沒等完全回過神,就被張錯給拉走了。

後來多年,每次回憶起張錯這一步後退,聞人珄都提心吊膽。——這時疑竇叢生,他並不知道,這一步是張錯的決定。因這一步,他差點離了張錯好遠。遠到再也碰不到,哪怕是一縷發尾。



姜邪那頭的據點是一間廢棄的小樓,也不知她從哪淘出這麽個貨。

聞人珄和張錯趕到時,天色又暗了一分。

“就等你們呢,怎麽這麽慢?”姜邪一看他倆,立刻迎上前。

她問聞人珄:“你那邊都處理好了?”

“嗯,不會再有問題。”聞人珄說。

“你確定吧?普通人牽扯進來可不是小事,自身沒有道行,光是沾一星煞氣,都可能釀成嚴重的後果。”姜邪皺眉頭,“你讓大家都去鳴沙山,會不會太冒險了?這也許是聞人靖坤的另一個圈套。”

聞人珄搖搖頭,他下意識按了下胸口:“我的感覺很強烈。我知道該這樣做。鳴沙山的封印要破了,我也說不清為什麽,就好像鳴沙山在叫我一樣。”

聞人珄與姜邪說話,並沒註意到此時張錯看他的眼神,而當聞人珄轉頭再看張錯,張錯已經移開了目光。

“我相信、先生的判斷。”張錯說。

姜邪想了想:“好。”

姜邪:“鳴沙山由巫族鎮守千萬年,大印和巫主之間或許真的有感應。聞人靖坤依附那山下的東西活著,若封印沖破,那東西要出世,他必然也會在。”

姜邪:“我已經傳信回了神農,讓長老分出一隊人,帶過去幫你。”

“多謝。”聞人珄點頭,問,“程橙怎麽樣了?”

“在樓上。”姜邪看眼閣樓,“先跟我上來吧。”

三人上樓,姜邪和聞人珄走前面,張錯跟在最後。聞人珄伸手拉了姜邪一把:“你去給阿錯看看。”

“嗯?”姜邪回頭瞧張錯,“阿錯哥哥受傷了?”

“不是。”聞人珄說,“但他突然吐血了。”

聞人珄很擔心:“他說他沒事,可沒事怎麽會吐血?我看不出來,你給看看。”

“我真沒事。”張錯聽了這話,擡頭說。

聞人珄扭臉瞪他一眼。

張錯立刻改口,乖乖答應:“好。”

姜邪動作很快,轉身退下兩層樓梯,邊抓著張錯手腕摸脈,邊一起往樓上走。

摸了會兒脈,她神色古怪地看著張錯:“郁火攻心,一時氣血不暢,才會吐血。”

姜邪放開張錯手腕:“這不像你啊。雖然現在事態緊張,但未必就是死局。你怎麽急成這樣?”

“真的只是著急?”聞人珄問。

“嗯。沒有受傷。”姜邪兩步跨來聞人珄身邊,和聞人珄並肩,“著急、傷心,反正就是應激情緒,吐兩口淤血,沒什麽大事。”

聞人珄默了默,三人已經來到閣樓,他便沒再多說。

閣樓上空間不大,也就小十平米,三個人站著有點擁擠。

墻角處有一張單人床,程橙躺在床上,床頭點一盞暗黃色的小燈。

聞人珄走到程橙床邊,低頭看一眼,腳下一頓,差點幾步退回去。

——慘不忍睹。

甚至這個形容詞,沒有辦法表達出聞人珄此時一半的感覺。

——程橙身上已經布滿大大小小的血窟窿,那些窟窿成為毒蟲毒蛇的溫巢,它們從那裏鉆出來,不斷啃食程橙的血肉。程橙那身體殘破不堪,已經流不出血來。

她轉動眼睛看聞人珄,七竅血痕斑斑。

聞人珄的心臟開始狂跳。

——他見過。這個樣子他見過!

勾魂鼓。那一瞬的幻象——張錯的慘狀,他永遠忘不了。撕心裂肺。那早已成了他的心理陰影。

聞人珄嘗到血腥味,不知道嘴裏哪處咬破了。

他臉色煞白地站定兩秒,突然彎下腰。

“先生。”張錯一步跨上前,扶住聞人珄。

聞人珄趕緊抓住張錯的手臂,拼命抓著,像抓救命稻草那樣。他閉上眼睛,不敢睜眼看——不敢看程橙,也不敢看張錯。

“你沒事吧?”姜邪問聞人珄,“你怎麽了?”

聞人珄不答,反而輕輕顫抖地問姜邪:“就不能,讓她好受一點嗎?”

“我已經盡最大努力了。”姜邪低下頭,“這邪蠱無比惡毒,種在人骨血裏,催動人惡念的同時,從內而外啃食人的身體,以至魂魄。”

“蠱蟲一旦長成,便會破體而出,一夜之間,中蠱者五臟六腑被吃凈,血液被吮幹,誰都救不了。死後魂魄七零八碎,化為兇煞,墜入地獄,甚至無法往生。”

“她的身體,現在就是一個毒巢。”姜邪咬著牙,說出殘忍的話,“我們必須把她的屍體帶回神農,處理安葬。孟隊長那邊找不到她,就做失蹤處理吧。”

張錯的腕骨很硬,聞人珄的手被硌疼,疼著疼著,沒了知覺。

聞人珄直起腰來,睜開眼睛,他對上程橙的臉。

程橙嘴角突然牽起一抹笑。她小聲地、慢慢地問:“這死法,熟悉嗎?”

聞人珄猛地轉頭瞪張錯,眼睛通紅,一股酸氣強勢地沖上來,聞人珄吸了口氣,眼淚從眼眶掉出去。

張錯怔住了。很快,他驚慌失措,一只手探出去,卻不知怎麽辦,也不敢怎麽辦,仿佛聞人珄這幾滴眼淚是多麽燙手的東西,不能抹掉,也不能接著。

聞人珄抓住張錯兵荒馬亂的手,重重壓到身側。他轉過頭,抹了把臉,重新看程橙。

聞人珄啞聲問:“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程橙嘴角的笑容消失,雙目空洞,虛弱地低喃:“那幅畫......那不是日出......那是......日落......我這種人......畫不了......日出......”

她唇角溢出黑血:“你們都說......是日出......可我明明......是日落......”

“孤魂野鬼......該去......荒山野嶺......”程橙閉上眼睛。

她不動了。

空氣沈默了一陣。

“我會安排人過來,天亮以後,把她的屍體帶去神農。”姜邪說,“姑奶奶說要跟你去鳴沙山,我讓姜二帶人留在這邊,為以防萬一,看照你家人。”

姜邪:“我、姜大、姑奶奶、還有宋妄和含羞,我們直接跟你一起去鳴沙山,到那邊,再和神農其他人會合。”

姜邪:“鳴沙山這一趟危險,不知道會遇見什麽,我帶的人不多,但都是精銳,一定幫得上忙。”

“嗯。謝謝。”聞人珄放開張錯的手臂。推開張錯,他轉過身,擦過姜邪的肩膀離開。

“哎?”姜邪一楞,回身抓了他一下,“你怎麽了?你......”

姜邪驀得頓住,不敢相信地瞪著聞人珄:“你......你哭了?”

聞人珄沒應她,只背過身,對身後的張錯說:“阿錯,跟我下來。”

聞人珄說完,一步一步走下樓梯。每一步都是淩遲,腳下像踩著刀山劍樹,他下樓梯,是下地獄。一層一層,越下越深。直到現在他才體會到,究竟什麽叫痛不欲生。



夜深濃到粘稠,呼吸染上黑色的膠著。

聞人珄在路邊的樹叢裏站了很久,身體被風冷透了。

他擡頭看月亮——今晚月圓。很好的月圓。但圓月有一角泛黃,像舊了一塊,壞了一塊,臟了。

“先生。”張錯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聞人珄轉過頭,張錯往他手裏塞進一杯熱水。水面在往上冒熱氣,騰騰白霧,濕人眼睛。

“喝一點吧。”張錯說,“天涼。你剛剛......還哭過。”

聞人珄仰起頭,將這熱騰騰的水喝幹。他把裝水的紙杯揉成一團,塞進兜裏。

這樣就沒有熏眼睛的白霧了。可他的眼睛還是很酸。

“我一直想不明白。到底為什麽,我會把你變成死魂靈。真的是我做的嗎?”聞人珄聽見自己的聲音——難聽,還有些發抖,“可能有人希望長生不老,但我知道成為死魂靈很痛苦。我知道,聞人聽行也知道。”

“既然我也會死,我不能永遠陪在你身邊,那我到底為什麽要那樣對你?僅僅是因為舍不得嗎?”

“現在我終於明白了。”聞人珄曲起手指,指關節輕輕蹭張錯鼻尖的小黑痣,“中了那種邪蠱,死前痛苦萬分,死後魂魄也會被蠱蟲蠶食。”

聞人珄停了一會兒,才能繼續說下去:“你沒有來世了。所以比起地獄,我要你來人間。”

“勾魂鼓給我看的,不是幻象。那是真的。”

刀子進了出,出了又進,聞人珄心口一錐一錐地疼:“最恐懼的東西,我不是沒懷疑過,我是不敢信。”

“我告訴自己,我最怕的是你死。是你受傷。我不敢相信那是真的。我不敢相信。”

他摸張錯高挺的鼻梁,如同摸自己軟肋上的倒刺:“我真的不敢信。”

“阿錯,我到底是......怎麽做你先生的?我怎麽會,讓你受那種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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