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①④

關燈
①④

“滴答,滴答,滴答……”

聞人珄是被這不規則的“滴答”聲吵醒的。

是水聲。

水。玉泉。

地震了。

玉泉水翻騰沸起。

張錯說地脈動了,姜邪他們肯定出事了。

大地裂開一道口子,張錯要掉下去......

“阿錯!”聞人珄猛地睜開眼。

“我在。”張錯略沙啞的聲音從頭上落下來。

聞人珄一楞,呆呆地緩和兩口呼吸,才發現自己正被張錯打橫抱在懷裏。

周遭很黑,聞人珄快速眨了幾下眼才勉強適應黑暗。擡起頭,他看見張錯的臉——黑暗中,張錯面容不清,唯獨那雙黑不見底的眼睛,如深淵一般,眼底似乎昧著某種兇殘隱晦的東西,陌生又危險,竟令人望而生畏。

聞人珄擰起眉心,強壓心頭的不快,雙手抱住張錯脖頸。

他有膽量,遇事冷靜,但此刻卻神經緊繃——因為他在張錯身上聞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血味很重,已經把張錯身上那玉泉靈香完全蓋住。

“你受傷了?傷了哪裏?流這麽多血?快放我下來。”聞人珄著急地說。

“我沒傷。放心。”聽出聞人珄的慌張,張錯趕緊應道,“不是、我的血。”

聞人珄緩口氣:“那也先放我下來。”

“等一下。”張錯壓低聲音說。

聞人珄默了默,他動一動腿,感覺兩條小腿麻得厲害,身體也使不上勁兒。剛才全心掛著張錯,都沒察覺到......

於是,聞人珄也不再廢話,心安理得摟好張錯,讓人抱著。

張錯腳下很穩,聞人珄靠著他,瞇眼摸黑,仔細觀察周圍。

視線太暗,僅僅能看出來,這是個山洞模樣的地方。

這是寒鴉川山地下頭?聞人珄記得自己最後抓住了張錯,他們應該是一起掉下來了。

聞人珄晃了晃腦袋,後腦勺還隱隱作痛,腦袋尚有些含糊,可能有點腦震蕩?

張錯一路往前走,前方地勢越來越低,視線也更黑更窄,張錯把懷裏的聞人珄往上顛了下,調整姿勢,將人抱得更緊。

這一下聞人珄鼻子貼到張錯臉頰上,鼻尖沾了點涼。聞人珄頓了頓,伸手抹過張錯的臉,擱黑暗中垂眼一看,手心是黑的——這是血。

張錯又往前走了一陣,終於在一塊挺大的石頭旁站下腳,將聞人珄放去石頭上坐著。

聞人珄後背依靠石壁,又晃兩下腿,感覺沒那麽麻了:“我暈過去多久了?”

“你這滿身滿臉的血......”聞人珄看向張錯腰間的瑰金短刀,刀子無害地收在刀鞘裏,“我昏迷的時候,你遇到什麽了?”

“沒昏迷多久。”張錯一只手按在瑰金短刀上,用手掌遮藏這把剛嗜過血的兇器,“先生,你感覺、怎麽樣?頭還暈嗎?”

“我沒事。被撞了一下而已。”聞人珄微微挑眉,看張錯的手,一瞬便想起之前香江公園出事時,張錯殺煞星的樣子。

——浴血修羅,心狠手辣的小騙子是一面,掏人心窩,惹人憐惜的大美人又是一面。

聞人珄有時候也會想,七十年前的小阿錯,那個沒有變成死魂靈的小阿錯——尚沒沾過血,腰間也沒掛著鋒利的瑰金短刀。那時候的阿錯,不會露出危險的眼神,不會撒謊騙人,只是軟的,會撒嬌的小美人。

聞人珄既然和聞人聽行是前世今生同一魂魄,那麽作為“同一個人”,便能真真切切感同身受——

那樣的阿錯,定是放在心頭疼著寵著。不舍得他學巫,不舍得他參進巫的事情裏,但又不由自主被他吸引,忍不住要把他帶在身邊,留在眼前。畢竟時刻看著阿錯,就是看著歡喜。

矛盾,溫柔。

那些年歲,多好啊。

“我、遇上了煞星。”張錯繼續說。

這一句話,打斷了聞人珄的思緒。他臉色沈下來,拉過張錯胳膊:“過來點。”

張錯很聽話地靠過來,貼近聞人珄。

遇見煞星,聞人珄沒有很意外。

如果山冢的煞氣和鳴沙山下大印相關,那當年趕屍族能變成煞星,現在神農也一樣可以——曉眠說過,神農有不少族人失蹤了。

聞人珄在張錯身上摸了摸,雖然摸了滿手冰涼的血,但張錯的確沒受傷,這回真沒騙他。

“這裏是哪?山地下面?”聞人珄問。

“嗯。”張錯說,“這裏、是山冢外圍。”

聞人珄想了想:“看來姜邪他們真的出事了。”

不難理順。

寒鴉川地脈與核心處的山冢相連,姜邪他們進入山冢,估計鬧出了什麽事情,所以寒鴉川地脈震蕩,這才導致山搖地裂。

山冢是寒鴉川最中心的那個圓,而他們則處在山冢的最外層。

連這裏都有煞星,那山冢裏更不一定是什麽光景。

“現在、不能送你、離開了。”張錯說。

聞人珄點頭:“的確不能。”

聞人珄:“地脈動了一次,可能還會再動。而且山地裂開了,煞星也有可能會出去。現在整個神農都是危險的。你就算強行把我送上去,我也不過是換了個危險的地方。”

聞人珄:“況且還不知道曉眠怎麽樣,寒鴉渡口有沒有受到影響,我可能根本走不出寒鴉川。”

聞人珄笑了下:“更重要的是,我是聞人聽行。不僅趕屍族的人,神農的人也知道。”

聞人珄:“神農的確與世無爭,態度中立。但現在,神農顯然不是一個旁觀者。既然出現了煞星,那就確定是我們巫族的鍋。”

“眼下神農大概已經亂成一窩蜂。姜邪不在,曉眠就算全力維護,也不一定能保護好我。”

“別說被送出寒鴉渡口,我一上去,被人抓進地洞也沒準兒,指不定還有人想要我的命?宋妄師徒就是很好的例子。”

聞人珄:“左右都是坑。不如選一個好一點的跳。找到姜邪他們,一起解決問題,才是最直接有效的辦法。”

張錯聽聞人珄一股腦說完,安靜了片刻,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但身體卻突然一僵,沒有說出口。

“怎麽了?”聞人珄問。

張錯沒有回應,他飛快轉過身,擋在聞人珄身前,渾身戒備。

聞人珄敏銳地嗅到周遭的危險氣息,他屏住呼吸,抿緊嘴唇,歪過頭,視線探出張錯後背往上看——

聞人珄好懸沒倒抽一口氣!

斜上方的石壁中有一個直徑四十公分左右的圓洞,而這本該黑黢黢的洞裏,竟擠著一顆披頭散發的腦袋!

亂糟糟的長頭發糊滿這腦袋,幾乎看不出臉上模樣,唯獨明顯的,是一雙發亮的眼睛,在黑暗裏圓溜溜地瞪大,目光如炬且喪心病狂!

聞人珄頭皮有點麻。這種眼神他有印象——窮兇極惡的犯罪分子眼神,警察看半秒,就會條件反射地拔槍。

“咯咯,咯咯,咯咯......”

這顆腦袋發出詭異的聲音,聲線粗糙暗啞,但音調上揚,極其愉悅——他在笑。

“咯咯,咯咯。”

又笑了兩聲。

聞人珄眼睜睜看著那顆腦袋慢慢往外蠕動,同時生出一陣細小的摩擦聲,很快,一顆腦袋完全探出來,露出一截古怪彎曲的脖頸。

那一截脖子還在緩慢伸長,就像用面搓出來的,柔軟無骨,扭轉出可怕的角度。

前面的張錯動了。

張錯突然蹬地而起!

聞人珄被突來的血光晃了眼,他不得不閉上眼睛,只這一眨眼的功夫,張錯就落回原地。

聞人珄緊接著聽見“噗”的一聲,像是什麽重物落地,然後是“咕嚕嚕”,“稀瀝瀝”的聲響。

聞人珄反應過來——剛才的血光是瑰金短刀的刀光。而那落地後又滾動的重物——聞人珄低頭,側眼一看——

不遠處,那顆頭已經被斬落在地,一雙空洞的眼睛還瞪著,但眼中已經沒了瘆人又瘋狂的光。

聞人珄擡起眼,張錯一步上前,完全擋住聞人珄的視線。

聞人珄楞了楞,低頭看張錯已經收進刀鞘的瑰金短刀,然後和張錯對上目光。

就算不擡頭看,聞人珄也能想象張錯背後的場景。——被砍了頭,那剩下的半截脖頸一定軟塌塌地搭在洞口,淅淅瀝瀝在流血。

流血聲漸漸緩下來,剩下偶爾的滴答聲。

聞人珄心想:“阿錯動作太快了。”

張錯就站在聞人珄對面,渾身僵硬,一動不動,又一聲不吭。剛才砍頭的時候,鮮血噴濺,多濺了幾點在張錯臉上。

“過來。”聞人珄擡起手。

張錯終於往前走一步,他單膝跪地,仰頭看聞人珄。

聞人珄俯視他,手指抹掉張錯臉上的血。

“我不膽小,更不怕你。”他想了想,“再說,當年聞人聽行不也是這樣,殺了趕屍族二百一十八口人。”

張錯僵硬的肩膀動了下。

張錯突然前言不搭後語地說:“我沒想、那麽多。”

“嗯?”聞人珄捉他一只耳垂輕輕地揉。

空氣中濃烈的血腥氣讓人胃裏翻滾。

“不送你,出去。”張錯說。

聞人珄眨眨眼,反應過來張錯是在繼續他們之前的談話。

“我沒有,先生那樣、深思熟慮,那樣、聰明。”張錯的聲音很輕,僅一句微不足道的輕嘆,塵埃落地一般飄渺,“我只是想,自己守著你。”

如果一定危險重重,如果聞人珄沒有相對安全的處境,那張錯只想自己守著他。寸步不離,無論生死,也要把人放在自己身邊,一伸手就能抓到。

他再也不要像當年那樣......

當年他大錯特錯。所以他一回頭,先生不見了。

他不能再犯錯。他錯不起。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