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 （一）

一

秦聲啃著從李婆婆攤前買來的炊餅，剛要跨過門檻，皂吏石頭飛奔而出，倆人一下撞上了，冒熱氣的炊餅吧唧掉地。

“夯貨！”秦聲心疼錢，正待撿，躥來一條黑犬，叼起炊餅一溜煙跑了。

秦聲迅速彎腰，抄起一塊土坷垃，就要追那狗。

石頭揪住他腰帶：“我的老大，甭跟畜生較勁了，操心操心人吧！”

“又出什麽事了？”秦聲豎直了眼。出了昨日那事，他一宿沒睡，清早起來右眼皮子就開始跳，真是屋漏偏逢連陰雨。

“來了個母老虎。”石頭歪著嘴，朝裏面抻著頭。

“母老虎？”

“陳大的女兒陳柳。”

一聽陳大，秦聲頭大了。

陳大是昨日抓來的書商。這廝頂風作案，私售禁書。本朝自太祖太宗以來，三令五申，圖讖、術數、歷書及個人文集等均列為禁書，坊間不得售賣，違者嚴懲不貸。禁書事項由開封府負責，為便於行事，府裏抽派人手專一負責緝書，於是便有了“緝書司”這一非官方稱呼。

秦聲是緝書司新任長官，甫一上任就碰到這麽個案子，他磨拳霍霍，這是考驗能力的機會。前任長官裴君對他有知遇之恩，他不能辜負裴君。

沒想到啊沒想到，陳大吧唧死了！

陳大是二進宮了。去歲，他私印歷書，被同行揭發，鬧到開封府，裴君指派秦聲查辦。

再度見到陳大，秦聲不禁感慨，欲壑難填啊。

問了幾句，陳大顛三倒四不正面回答，秦聲想火，忽聽後院有人大叫：走水了！馬廄走水了！

馬廄拴著幾匹府尹特批的良種馬，萬一有個閃失，秦聲他們幾個舍了一年的俸祿都賠不起。於是，顧不上審陳大，幾人立即趕去救火。

一番辛苦，火撲滅了，馬只受點驚，並無大礙。

等他們一個個灰頭土臉回到正堂，推開門卻看到，陳大仰面躺在地上，嘴角滲著血。

當時天色已晚，仵作們早回了家，秦聲無奈，只好讓陳大“躺”了一夜。

“我出娘胎就沒見過這麽野蠻的女子，進門就撒潑嚎叫，書架幾案全被她踢翻了，還拿劍威脅兄弟們，說不把兇手交出來，就拿我們腦袋給她爹當祭品。太可怕了，這哪是女人，就是個母閻王！要不是可憐她剛死了爹，弟兄們早把她揍一頓轟出去了！”

短短幾步路，石頭對陳柳的稱呼已由“母老虎”變為“母閻王”。秦聲咋舌，未知這女子是個怎生兇悍人物。

正堂比石頭所言還要狼藉，幾名弟兄一個個灰頭土臉，折在女人手裏，丟臉丟大了。秦聲白凈的面孔也因憤怒而漲紅，他倒不是氣手下挨揍，而是氣辛辛苦苦分類歸的書冊、檔案，全翻到在地，書架還被攔腰斬斷一截。

。哪裏來的潑婦！秦聲想咆哮。一張嘴，卻啞了——他看見，陳大屍首邊，蹲著一抹鴉青色纖瘦背影，釵斜鬢亂，雙肩發顫。

秦聲嘆了口氣。

這微弱的一聲嘆息，引得那鴉青身影轉過身，瞪著秦聲：“你就是秦聲，這裏的長官？”

那女子面頰白皙，豐韻秀美，雙瞳剪水，泛著紅，似拿桃瓣染過。秦聲多看了兩眼，立覺面上發熱，忙正色道：“是，在下秦聲。”

陳柳微微笑了下，艷若雨後蓮開。秦聲那顆鮮活的心不禁蕩了一蕩。

陰冷的劍風劈來時，他大駭。那一蕩白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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