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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一箱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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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一箱奏折

兩人還沒探出洞口,就聽到不遠處傳來哐當一聲,像是什麽東西倒了,眼前又忽的一亮,前方似有火光亮起,一陣劈劈啪啪的聲音過後,聽到了周管家哭爹喊娘的嚎叫聲:“這些可是老爺這些年上呈朝廷的奏折啊,他的心血被你們就這麽輕易的付之一炬,你們都是魔鬼啊!”

昱橫心頭忽的一凜,他們這邊根本看不到前院發生了什麽,他雙手撐著洞口,一骨碌的到了地面,卻看到周澄正癱坐在地上,整個人是呆的,臉煞白一片,沒有一點血色。

看到自己剛跑出來的洞口裏又躥出了兩個人,周澄在鉆心的痛苦當中還有驚懼,正惶惶不安的看著他們,昱橫看到他臉色青白交錯,急忙跟他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千萬別出聲。

晴無夜生怕周澄接下來會做些什麽,急忙繞過了昱橫,可就在距離周澄幾步遠開外,周澄那瘦弱的小身板忽的敏捷起來,一下子站了起來,說出來的話支離破碎就像他此時此刻的心碎:“我,和,他們,拼了。”

看到周澄飛也似的朝前院跑去,昱橫也追了過去,同時聞到了一股燒焦的味,他壓低聲音焦急道:“把他拉回來。”

他不用說,晴無夜也知道周澄為了什麽跑的這麽急,不顧一切的追到了院門口,伸手攔住了周澄的去路,輕聲道:“周縣令,你不能去。”

周澄腳下一時沒收住,險些撞上了門,被追上來的昱橫扶住,晴無夜和昱橫兩人一前一後透過門縫看到,就在院子中央,生起了一堆不大不小的火,燃燒的火焰當中,正是周澄這麽多年來堅持不懈給朝廷上的折子,所奏之事,大多是屈城一直在持續發生的屈辱之事。

火堆一側倒著一只紅木箱子,應該是用來專門盛放那些奏折的,這些奏折是裝在這只紅木箱子裏一起搬到了屈城,一切早已是定好的,這些人的險惡用心不可謂不可恨,想到這裏,昱橫不由的握緊了拳。

須臾,昱橫又松開了拳,他突然想起了曾經在相府之中發現的奇怪之處,姚自量的書案旁邊,地上有一處長方形的印記所在,看這大小,說不定就是這只箱子放置的地方。

他如果早去幾天,就會發現這只箱子,然後就會帶走這些奏折,不管拿走後他昱橫看或者不看,或者是另做他用,總之不能讓韓廣張拿著過來誅周縣令的心,如今的情形定然是不會發生。

那邊韓廣張還在火上添油,煽風點火,從紅木箱子裏所剩不多的奏折裏隨隨便便的拿出一本,拿在手裏滿不在乎的甩了甩,臉上甚至還洋溢著興奮:“周澄,告訴你,你所有的奏折我們都給扣下了,一開始還看看你都寫了什麽,看著都差不太多,我們幹脆就不看了,最後只要看到是屈城來的奏折,我們就給你放在這箱子裏,看著攢的差不多了,這次不是給你帶過來了嗎?”

昱橫現在似乎看到了一幕,就是姚自量在書案上看到只要是周澄上奏的折子,再不多看一眼,就直接扔進了旁邊的箱子裏,臉上肯定帶著滿不在乎的不屑神情。

聽到這些話,周澄幾乎快站不住,他扶著院墻,泣不成聲的道:“你們有所不知,我上奏的不僅是這件事,還有別的事,他們怎麽可以,怎麽可以,怎麽可以連看都不看,前幾年洪水泛濫,屈城遭了災荒,我上奏了,可是怎麽都等不到朝廷撥款接濟災民,縣衙裏無力為繼,導致了災民流離失所,很多人活活的餓死了,出去的最後回來的也沒多少,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聽到此處,昱橫真想把那只箱子狠狠地砸到韓廣張的腦袋上,但他現在只能色厲內荏的一拳砸到了墻上,咬著牙罵道:“一幫混蛋!”

周澄抹著臉繼續道:“還有去年的蝗災,又是災荒,我上奏了,也沒等到,又死了很多人,屈城現在是真的窮,就像是被遺棄的孤兒,他們只管每一年來帶走一些姑娘,其他什麽都不管。”

他幾乎說不下去,掩面而泣,瘦弱的肩膀一下一下的聳動著,他這個屈城的父母官,真的快當不下去了,說出來都是淚。

可是就在現在,韓廣張的這一暴行,無疑不是在周澄的心上捅上兇殘的一刀,這時韓廣張的手一松,兩指拈起的奏折啪的掉進了火裏。

不僅如此,他幹脆把紅木箱子倒扣在地,箱子被他扔到一邊,嘩啦啦的紙頁被風吹開,他又擡腳踢了踢,現在徹底好了,所有的奏折都進了火堆,一個不落,火勢瞬間升上了九重天,似乎只有在那裏才能找到見光的出路。

昱橫眼眶通紅,眼看著這麽多年周縣令的堅持,被這一把熊熊大火,就這麽被無情的焚毀了,最終只留下一堆黑灰,那只木箱在這時不合時宜的晃了晃,韓廣張的這一惡毒行徑,簡直是在剜周澄的心。

這時,有人上前通傳:“姚輔相到!”

聽到姚輔相三個字,周澄終於沒忍住,嚎啕大哭起來,像是給姚自量哭喪似的,他把這麽多年的積郁一下子發洩了出來,哭的那叫一個聲嘶力竭,痛不欲生。

前院所有的人把目光都投向了這道狹窄的門縫,周澄就站在門口,扶著搖搖晃晃的木門,死死的盯著走到院子中央的姚自量,他已然暴露。

“回去。”晴無夜當機立斷道。

聞言,昱橫怒不可遏的瞪向晴無夜,他捏起拳頭,壓低聲音吼道:“為什麽?難道我們就把周縣令丟在這裏不管了嗎?”

晴無夜眼裏有著血絲,不知是憤怒,還是其他什麽,也低吼道:“難道你要把自己的命丟在這裏嗎?”

“你這叫見死不救!晴無夜,你這個混蛋!”昱橫死犟著站在原地不肯走,他揮起拳頭,在晴無夜鼻尖處堪堪頓住。

他另一只手拽著周澄的胳膊,此時卻被晴無夜在手腕處一拍,力道之大,昱橫只覺右臂酸軟無力,猝不及防的松開了手,不過在最後一刻,周澄還是被他拽的往後退了一步。

晴無夜在拉走昱橫的同時,也扶住了周縣令,不過他的手立馬松開,毫不遲疑的把昱橫拉到了洞口。

周澄像是已經麻木了,被拉和被扶的時候都沒什麽反應,身體只是微微晃了晃,還是僵硬的站在原地。

同時在前院的人踢開了那扇門,如狼似虎的沖進後院,毫不費力的將周澄團團圍住,此時晴無夜和昱橫已經鉆進了洞裏。

晴無夜眼疾手快的將石板蓋上,昱橫不甘心的擡手撐起石板,留下一條窄縫,由於他是仰頭看的,看不到周澄瘦弱的身影,視線範圍內只有高大的姚自量和韓廣張。

其實就算他平視,昱橫也知道自己定然看不到周澄,他太瘦小了,已經被那些窮兇極惡的士兵遮擋的密不透風。

不知為何,周澄周圍的兵士忽的又散了開去,昱橫撐著石板瞇眼望去,這時看到了周澄,只見周澄趴在了地上,他的面前是一大攤鮮血,觸目驚心的讓人不忍直視,他在竭力的撐起身體,三番五次過後,終究還是奄奄一息的癱軟在了地上。

被架進來的周管家直接癱倒在地,肝腸寸斷的看著周澄,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老爺。”

昱橫心頭劇烈起伏,他的手一下脫力,石板差點合上,卻感到手中一輕,他回頭掃了一眼,是晴無夜替他托住了石板。

昱橫只是輕蔑的看了晴無夜一眼,沒說話,嘴唇抿成了一條線,極力忍耐著不知是沖著誰的滔天不滿。

片刻,昱橫言語憤怒:“晴無夜,你是不是跟他們是一夥的?周縣令都快被他們打死了!”

“不是,周澄身上沒有傷口,他是急火攻心。”晴無夜並未受他的情緒幹擾,耐心的和他解釋。

昱橫神色扭曲,依舊憤憤,不依不饒的斥責道:“我不相信,你在騙我!”

他雖這樣說,但心裏還是明白晴無夜說的就是事實,他看著還有一息尚存的周縣令,又想要有所動作。

晴無夜一直在盯著他,這時將他攔在身後,就生怕他有所動作,任憑昱橫在自己身後好一番用力推搡,依舊如銅墻鐵壁一般擋在昱橫的前面。

似乎養了點精神,周澄虛弱的撐起了上半身,擡袖斯文的擦了擦嘴角的鮮紅,引得周圍的士兵們一陣哄堂大笑。

韓廣張走近幾步,蹲下身,那雙兇惡的眼裏帶上了一些不合時宜的同情,冷笑道:“酸臭書生,臨死前還是一副窮酸樣。”

周澄坐在地上,整了整自己的衣襟,似乎覺得體面了一些,對著韓廣張淒慘一笑:“總比你們做的這些事情要強上千倍。”

韓廣張不可置信的指了指前院剩下的那堆黑灰,鄙視道:“就為了這些,一堆破紙而已。”

說著話,他再次向前,離周澄更近了些,道:“你寫的縱然文采再是妙筆生花,文章再是慷慨陳詞,也沒有用,因為,沒人看。”

剛嘲笑完,沒等周澄有所回應,韓廣張善解人意的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沒人看啊,還真是有點可惜。”

周澄眼睛倏地睜大,忽然莞爾一笑,就像是在看著自己的晚輩,有些慈祥,又有些憐惜。

韓廣張看著周澄怪異的表情,搭在他肩上的手不由的僵了僵,不自在的道:“你看什麽?”

周澄的嘴角溢出了些血絲,他的手又在嘴角上抹了一把,隨即將沾了鮮血的手在韓廣張的衣服上蹭了蹭。

韓廣張也不以為意,瞥了一眼衣服上的血跡,再次看向周澄,不知想起了什麽,他現在的眼裏除了同情,還帶上了一些愧意。

周澄沒有發現這些,他的目光已然有些渙散,無力道:“你就算扒了這層皮,也洗不清你所欠下的累累血債。”

韓廣張眼裏的愧意消散,他似乎有些不自然,別扭的道:“那又如何?”

說著話,他不由自主擡頭去看姚自量近乎逼視的眼神,陡然色變,厚實的兩頰抖了抖,僵硬的別過了頭,他在這時想起了姚得志的死,這件事他自始至終是擺脫不了幹系的,到現在都沒查出到底是誰殺了姚得志。

石板下,昱橫突然停止了推搡,雙手扒著晴無夜的肩頭,小聲道:“你有沒有發現韓廣張的神色有些不對,他是覺得愧疚嗎?”

晴無夜側頭猜測,竟然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因為他殺了姚自量的四個女兒,還有姚得志死了。”

“不是姚自量讓他這樣做的嗎?”昱橫只覺得這話有些矛盾,不可思議的問。

“但也還是他殺了她們。”

這邊昱橫覺得匪夷所思,不過他想到姚得志此節,還是想通了,姚得志的死,雖然是姚戚戚所為,但目前還不知道真相的姚自量,肯定對此多少會把這賬算在韓廣張的頭上。

那邊周澄實在支撐不住,重新倒在了地上,整張臉猶如一張白紙。人忽的抽搐了一下。

昱橫的十指用力,緊緊的捏緊了晴無夜的肩頭,他似乎在握著一把刀,在下一刻就要暴起傷人,他的言語卻有些不堪重負:“周縣令怎麽了?”

晴無夜側頭掃了昱橫一眼,一言不發的轉了回去,他們的心裏都很沈重,沒人能坦然的面對這一切。

周管家這邊已經沒有人再對他加以挾制,一頭就撲到了周澄的身邊,抱起周澄就喊:“老爺,老爺!”

昱橫面露迷茫,心裏是涼透了,訥訥的道:“你說他們會不會殺了周縣令?”

“他們已經殺了他。”晴無夜的聲音微不可聞,毫不掩飾的直言不諱。

燒了這麽多年瀝盡心血上奏的折子,告訴他這些奏折從沒有人打開,更沒有人看過,這簡直比殺了周澄還要狠毒,昱橫默然。

晴無夜補充道:“他心死了。”

昱橫松開了放在他肩上的手,卻沒挪開,緩緩的移向晴無夜的手臂,逐漸下滑,最後垂了下來,在這過程中,他自始至終沒有說話,而晴無夜也沒動。

周澄又一次睜大了眼睛,低低的道 :“清蟄,玉夫人。”

聞言,昱橫差點沒站穩,修長的身形晃了晃。

周澄的眼裏突然亮了起來,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雙手回光返照似的在周管家手臂上拽了一把,又倏地脫力,滑落在旁,雙眼依舊睜著,可眼裏的光卻越發暗淡。

周管家在周澄胳膊上安慰似的拍了拍,語氣輕柔,低低的回應道:“小橫。”

聽到自己的名字,昱橫轉過身,他的後背靠上了晴無夜的後背,雙眼含淚,無聲的舒了口氣。

“他來了。”說完最後一個字,周澄的腦袋一歪,無力的靠在了周管家的懷裏,他的眼睛終究沒有合上。

周管家雖然雙目通紅,但眼力已沒有了淚水,神色悵然的替周澄合上了雙眼,囁嚅著:“他活著。”

“他死了。”

韓廣張笑著開了口,他扶著雙膝站了起來,似乎了結了一場無法挽回的孽債,長長的松了口氣,如釋重負的邁步走了。

昱橫順著晴無夜的後背滑跪在地,腦袋抵著晴無夜的袍擺,悵然若失的看著前方的黑暗。

晴無夜緩緩蹲下了身,兩人的後背相互摩擦,直到他們背靠著背,坐在了這幾丈見方的黑暗之中。

晴無夜低沈的聲音響起,很慢很輕:“你恨我嗎?”

默然良久,昱橫緩了跌宕起伏的心緒,他現在十分清醒,輕聲說:“恨什麽,又不是你殺了他,就算我們救了他,他也會是如此,哀莫大於心死,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都無能為力。”

姚自量早已回到了前院,見韓廣張出來,一臉放松的拍了拍他的肩,兩人並排而行。

離開時,韓廣張還是心虛的掃了姚自量一眼,手中拳頭握了又放,放了又握,手心裏出了薄薄一層冷汗。

緊接著就是那些兵士們的離開,盡管如此,還是有人扭過了頭,憐憫的眼神在臉上一閃而過,很快就恢覆了面無表情。

等這些人都走了,昱橫按耐不住的爬了上去,晴無夜一下沒拉住他,急忙喊道:“昱橫。”

周管家忽的轉過頭,看向從密道裏鉆出來的兩個人,然後就把目光鎖定在了昱橫的臉上,眼裏意味不明。

看到周管家,晴無夜立馬改口:“無痕。”

周管家懷裏還抱著死去的周澄,求助的看著他們:“幫個忙,幫我把老爺送回屋裏。”

其實不用他說,昱橫已經上前背起了周澄,三步並作兩步的進了屋,把周澄端端正正的放到了榻上。

等周管家出了臥房,關上門,對他們說:“我帶你們去個地方。”

說完他就幹脆利索的鉆進了地道。

昱橫和晴無夜對視了一眼,都沒出聲,不約而同的跟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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