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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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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清也

月色慘白一片,玉蘭花靜靜地攏在枝頭,更深處的地方偶爾傳出輕微的蟲鳴聲。

江鶴亭猝不及防地,對上了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

半張臉露出地面,雙目圓睜,就像是看到了什麽驚懼不已的東西。

江鶴亭收了劍,手指撫上這具屍體。片刻後蹙起了眉。

屍體已經涼了,但他按上去時還沒有完全僵硬,顯然剛死去沒過多久。

他小心地將人從土中翻出來,一身煙紫色弟子服展露眼前,撣幹凈屍體腰間緊系的令牌,借著月色依稀能看出春蘭紋樣,果不其然,是上官家門下的弟子。

死前的表情太過驚懼猙獰,江鶴亭細細看了幾眼,才想起來不久前還見過這人。

似乎是容尋之的大弟子。

江鶴亭眉頭緊鎖。玉蘭林距弟子居住的地方相距甚遠,他為何會死在這裏……又是誰會對一個門徒下手?

玉蘭林深處,濃烈的魔氣更加肆虐,驚起了一片鳥雀紛紛振翅逃離。

夜半時分,更深露重。

不知從何時起,原本應該醉酒昏睡過去的容尋之出現在了照花軒外,他一身白衣,疏朗的面孔居然顯出幾分陰郁。

照花軒中沒有燃燭,他就站在外面隔著門盯著看了許久。半響,低啞的嗓音響在夜裏:“你又去見他了。你明明答應過我的,只要你成了家主便不再……”

四下靜謐無聲,只餘他的聲音幽幽地飄落,房中毫無動靜,像是裏面的人一樣對他無動於衷。

“有時候我真的看不懂你,”容尋之笑出了聲,“名聲、地位、修為,這些你都有了,你還在渴求什麽呢?難道非要哪一日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身敗名裂才甘心?”

院中澆花的水竹筒發出嘩啦水聲,上官清也的從來不允許旁人靠近照花軒,容尋之也不怕有人聽見,口中聲聲質問。

“清也,這麽多年過去,我問你,你可還記得當你被你殺掉的碧生宗弟子姓甚名誰?施璇為何會入妄,碧生宗和長餘施家為何滿門被屠殺殆盡?

他們因你而死,難道這些年你從來沒有後悔過嗎?!”

“你造下如此多的殺孽,真就不怕不得好死麽?”

最後一句話音落下,房中猛照傳來一陣瓷器碎裂的聲音。

緊閉的房門終於開了。

一道悍然靈力陡然襲向院外的容尋之,月光大片傾瀉下來,照亮了房中的世界影。

上官清也坐在輪椅上,身後的人偶慢慢將輪椅推出來,輕微吱嘎聲響在夜裏,雙腿處蓋上了一層錦緞,偶有夜風掃過,露出一截森森白骨。

這一記靈力上官清也並未收手,容尋之卻不躲不避,硬生生挨了這一擊,不由後退幾步,一聲悶哼脫口而出。

她面無表情,視線卻落在青年唇角的血跡上,半晌,一聲輕笑聲回蕩在寂靜深夜裏。

像是安撫,又像是嘲諷。

“那弟子是你容尋之當著所有人的面所殺的,施璇因為接受不了修為散盡才入妄,與我又有何幹系。

至於碧生宗和施家,整個修真界都知道是解屍鬼陸南風的手筆。容長老不是慣會混跡在茶樓酒肆這種地方,這還需要我來解釋嗎?”

上官清也的面容在容尋之眼中恍惚了一瞬。許多年前,上官清也甚至說不出大段大段的話,更別提這種陰陽怪氣的語氣。

她到底從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呢。

容尋之第一次見到上官清也時,是在蘭臺學府,也是這樣月色迷朦的夜裏。她被人推入水中時,正好驚醒了睡在樹椏上的容尋之。

那群人在岸邊高聲談笑,簇擁著錦衣華服的少年,他擡著下巴說,只要你說一句你和你那住在醉芳居的賤人都該死,我就讓他們拉你上去。

容尋之在很久之後才知道,那少年是上官清也同父異母的弟弟,集老家主的萬千寵愛長大,在蘭臺學府無人敢得罪他。

可是當時的容尋之沒管那麽多,僅僅只是幾顆石子就能打得他們落荒而逃。他在心底嗤笑,酒囊飯袋。

跳下樹梢,朝水中的少女伸出手:“我拉你上來。”

時值深秋,寒氣入骨。那時的上官清也甚至還沒練氣入體,半分禦寒的內力也沒有,身體不住地瑟縮發抖。

她的衣裙已經濕透了,黏在身上,有水珠順著長發蜿蜒流下。容尋之自覺的背過身去,想了想又把外衫脫下來反手遞給她:“學府有晚禁,你回去時小心些別被司業發現了。”

上官清也接過了他的衣物,一陣衣料抖動的聲音在他身後傳來,隨後便是聲若蚊蠅一聲:“……謝謝。”

容尋之再回過頭時,她已被夜色吞沒了。

他那時連上官清也的名字都不知道。

翌日,容尋之聽好友說起,上官家的小少爺死在了學府的荷花池裏。

枯葉殘荷,水位極淺,像是被人摁在水生活生生淹死的,口鼻中塞滿了淤泥。

之後,上官家便只有一個後人了。

“照你這麽說,我殺孽無數、罪該萬死,那麽你容尋之呢?不就是率獸食人,為虎作倀的倀鬼?”

她聲音很輕,落在靜謐的夜中甚至還有些溫柔的意味。

“我去見誰與你又有什麽關系,別忘了你的身份,”上官清也嘆了口氣,“原本聽說你醉得一塌糊塗,還打算放你一馬,沒想到還有力氣,居然專程來照花軒罵我一頓,真該扣光你這個月的所有月俸。”

容尋之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的眼睛,沒接話。

“既然喝醉了酒,就回你的住處歇著,你今天說的話,我就當什麽也沒聽到。”

上官清也面色有些疲憊。攏了攏披在肩頭的衣袍,卻聽到容尋之慢慢道:“清也,你一直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希望你後悔。”

一字一句,分外清晰。

年輕的家主心念微動,木偶推著輪椅的動作頓了一下,她笑意淡了下去。

“若是真有這一日,我一定先殺了你。滾吧。”

木偶再次推著她走進夜色,大門在容尋之眼前沈沈地闔上。

***

玉蘭林的盡頭,是關押著入妄之人的仙羅塔。

江鶴亭將弟子的屍身平放在地,餘光一掃,是一只夜梟飛過潔白的花枝。

嘶啞的叫聲宛如報喪一般,聲聲回蕩在整片玉蘭林中。不知什麽時候,府上響起了震耳欲聾的銅鈴聲。

急促不已,緊接著便是嘈雜之聲。無數弟子迅速朝這裏趕來,放眼望去,隱約可見重重火光閃爍在玉蘭林之外。

是因為魔氣驚擾?

江鶴亭眉心微蹙,站起身來,朝那邊走去。然而下一刻,一只修長有力的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江鶴亭面色陡然一變,正要朝後一掌拍去,那人突然開口了:“別怕,是我。”

“……風玄?”

他怎麽也到這裏來了?江鶴亭心下疑惑,眼見火光逐漸朝這裏靠近,封念松開手腕,改用一手攪住他的腰。

“!!!”

江鶴亭一臉驚愕,封念足尖點地,徑直向著仙羅塔的方向飛掠而去,在他耳畔低聲道:“等會給你解釋,先隨我離開這裏。”

些微氣息噴灑在耳下,江鶴亭莫名地感到幾分怪異。

有點癢。還有,他其實可以自己施展輕功的。

“你要帶我去哪裏?”江鶴亭略有不自在地偏了一下頭,只見周遭大片大片的雪色花枝飛速後退,沒過多久便稀疏了起來。

他們已經出了玉蘭林,再往前便是……

“你要去仙羅塔?那裏可是有人——”

江鶴亭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眼尖地瞧見,仙門重地之外居然無人把守。

今日實在是太奇怪了。

仙羅塔裏關押的人,隨便放出一個都能引起百姓的恐慌,這麽重要的地方居然如此隨意對待?

除非,裏面沒有入妄之人。若是一座空塔,自然就不需要有人專門把守。

似是看出江鶴亭的疑慮,封念落在仙羅塔外,將人放下來。

手指間還殘留著一絲餘溫,封念負手在身後,慢慢地撚了一下。

耳邊呼嘯的風聲驟然停止,江鶴亭擡頭望向眼前的龐然大物。

九層高塔修建地無比氣派,血紅的燈籠隨風晃動,連廊外的柱子上都雕刻有禁制符紋。

江鶴亭右手覆上大門繁覆離奇的紋路,試探著註入一些靈力往裏推去。下一刻,厚重的巨門轟然打開——

仙羅塔內直達天際的鐵索貫穿整個內部,無數間牢房圍在外層,一股經年不散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壓得人喘不上來。

封念自他身側跟上來,語氣很輕,莫名帶著點幽怨的味道:“你再呆在那裏,怕是要出不了鏡蘭臺了。”

江鶴亭往前走了兩步,聞言皺眉看向封念。

“夜半三更,你一個人待在玉蘭林裏,若是將殘殺族中弟子的罪名按在你身上,豈不是輕而易舉。”

不知何處傳來的水滴聲,一滴一滴地回蕩在空曠的巨塔中,撞開一層層回聲,宛如天際的細雨。

“還有一事,”封念俊朗的面容上掛著輕淺的笑,風度又儒雅,“汀河,你聽見了嗎,他們說他們都很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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