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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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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所有人都活不了……”

“媽媽……”

“母親,生命的母親,人類的母親,鮮血的起源……”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呻吟聲,痛呼聲,嘔吐聲,以及屍體被啃噬的咀嚼聲,猶如水波碰撞車壁後反射回來一樣,不斷回響在螺喬·馬克爾的大腦內,讓她感覺自己可能眩暈了一秒,又或者好幾分鐘。

應該是好幾分鐘,因為當她又一次清醒過來的時候,她發現一只小疫魔正蹲在前排座位的後靠背上,端詳她的面孔,確定她死了沒有。

“走,”螺喬用虛弱的聲音呵斥它,“走開。”

竟然沒死,小疫魔遍布蟲卵的面孔隱約流露出一點遺憾的神色,往後退開。

倒不是它不喜歡吃新鮮的,但小疫魔這種魔物之所以會被冠以“小”的形容,和瘟疫魔區分開,正是因為這種魔物更膽小,或者說,更謹慎。

它們和六七歲小孩差不多的身形,讓它們在正面沖突時甚至會被普通人殺死,所以為了保護自己,它們寧願等到人死後再進餐,也不給人死前爆發帶走它們的機會。

反正它們總能等到人病死的。

螺喬不好評價魔物的這種利己行為,年輕時她是更激烈一點的性格,在醫學院學習時聽老師描述小疫魔的習慣,心裏只覺得要真陷入被魔物等死的情況,她還不如給自己一刀,但現在老了,腿腳也不太靈便了,她反而更渴望的當年老師說的都準確無誤,除了散播病毒外,小疫魔不會主動攻擊活人,不然要她去反擊小疫魔,她是真的沒這個力氣。

“咳、咳。”

靠小疫魔的膽小,又多活了一會兒的老婦人,捂住嘴悶悶地咳了兩聲,咳完張開手,就看到手心上一團淡紅色的痰。

當了二十五年護士的螺喬,當然明白這代表什麽,她面不改色用幾天下來已經臟汙到看不出原本顏色手帕,將手心擦幹凈,並將手帕又收起,才轉頭看向躺在身邊的年輕人。

車內的燈,在第一次車禍的時候,就大部分損壞了。

只有兩盞還保持明亮,一盞在司機位置那邊,幾乎照不到後排,另一盞倒是距離近一些,卻在不停閃爍。

光亮明滅在年輕人的臉上,螺喬可以看到他整張臉通紅,出汗出得像是剛從浴缸裏站起一樣,長袖圓領衫整個已經濕透。

而在同樣通紅的脖頸處,還能看到大塊大塊棕褐色,深黑色的腫泡,散發著腐爛的臭氣,在往年輕人臉上蔓延。

上一次看,這些腫泡才長到年輕人的胸口。

她難道昏過去不止幾分鐘,而是十多分鐘,甚至半個多小時?不然難以解釋,這些腫泡怎麽會生長得如此迅速。

等腫泡長到額頭上,人就會病死。

就在前幾排的座位上,正在被幾只小疫魔啃噬的屍體,已經向車上如今還幸存的人,證明了這件事實。

就連身強體健的年輕人,都已經長到胸口了,那她這樣的老太婆,大概已經長到臉上了吧。

螺喬下意識擡起手,往臉上摸,但在要碰到臉時,她的手又顫顫巍巍停下。

螺喬已經六十二歲了,作為並非職業者的普通人,這已經是個隨時可能去見敲鐘霜鴉的年紀。

但螺喬還不想死,不想死在這裏,也不想確定自己什麽時候死。

環紅寶湖帶的普通人平均年齡是七十五歲,她一直覺得健康高於平均線的自己,從醫院退休又興致勃勃找了個兼職工作的自己,可以活到九十呢!

但人得面對現實,高燒的螺喬喘了好一會兒氣,將手用力按在臉上。

她摸到了鼻尖上的腫泡。

“還能活一會兒。”

螺喬安慰自己。

“好了,在死之前,動起來吧。”

蜷縮在最後一排座位上的她,挪動酸軟的身體,從打開的醫藥箱裏,拆開了一袋嶄新的紗布。

酒精噴霧瓶就躺在她手邊,她之前昏過去時,不小心松開了手。

現在她撿起瓶子,使出吃奶的力氣——實際上力氣可能連勺子都拿不動——才按動蓋子,將酒精噴在紗布上,然後開始擦拭旁邊年輕人的額頭,為他降溫。

要是有冰塊就好了,酒精還是不太行,二十五年工齡的老護士想,接著又安慰自己,這輛車上有這麽多醫療箱、醫療物資,已經很好。

這可是金紅市第二聖心醫院去周邊村莊進行義診的車。

金紅市位於紅寶湖東岸,是一座大城市。

非環紅寶湖帶的二線、三線城市居民,很難想象環紅寶湖帶的繁華。

打個比方,在尖晶市隨機詢問一位市民,問他或她見過村莊或村民嗎?這位市民可能會茫然反問,村莊和村民是什麽?

但環紅寶湖帶的村莊很常見,畢竟,為防止氧氣洩露太快而建造的封閉式城市,哪怕可以擴張,能容納的人口也是有上限的,偏偏人口數量多的大城市,會有更多人一時沖動,采用懷孕的方式生育。

很多種族都是一次懷孕數胎,這導致人口的增加遠遠超出城市的極限,六柱神教會必須增建許多村莊,將這些人口,和給這些人口的工作,疏散出去。

通常是養殖工廠一類,也有很多制造工廠。

養殖工廠的遷出,導致城市內食物供應鏈變長。

為了改善這一點,在環紅寶湖帶,城市和村莊之間,村莊和村莊之間,不僅以河道來聯絡交通,還修建了寬敞公路,以供大貨車來回奔波。

這樣工廠村,不可能有很好的醫療條件,但讓村民來城市看病,村民會覺得麻煩。

他們寧願忍耐著那些讓他們不舒服的小毛病,也不願去醫院。

也可以,不去看病是個人的事,按理說沒什麽問題。

但瘟疫研修會借此機會,在村莊散播潛伏期比較長的瘟疫,就是源血之母教會和光明之龍教會的事了。

先不說光明之龍教會那邊怎麽應對,源血之母教會是經常組織義診隊伍去村莊環游的。

這輛大巴車上,乘坐的就是這樣一支義診隊伍。

螺喬·馬克爾並非義診隊伍的成員,她從第二聖心醫院退休好幾年了,再說義診一直是給年輕人鍛煉的機會,不會勞煩她這樣的老骨頭。

她在這輛車上,只是她因為兼職的事,得去白羽鴨村一趟,然後她在車站找車時,發現了老東家的這輛大巴,便厚著臉皮,搭了便車。

旁邊昏迷的年輕人也是。他是審判官學校的學生,村民出身,應該是在學校住宿,不知為何要在考試周回家。

他沒找到別的車,發現大巴車的環游義診路線會經過他家,於是很不好意思地詢問,能不能搭他一程。

審判官學校的學生,不是儀式師的話,肯定是職業者了。

義診隊伍的隊長當然同意,於是他和螺喬這個同樣搭便車的老太太,一起坐在了後排。

螺喬看得出他有心事,一路隨意和他聊天,這本該是一趟愉快的旅程,卻不想,半道上,他們遭遇了預先設計好的車禍。

猝不及防的司機當場重傷,其餘乘客同樣各種擦傷。

義診隊伍的隊長是一名低級血肉醫生,她焦慮對司機進行急救的時候,一群穿著灰色長袍的邪神信徒,破開了在車禍中扭曲的車門。

隊長不得不放棄急救,保護隊員,但她一個人怎麽可能是一群人的對手。

穿灰袍的邪神信徒們高興地將她的屍體拖下車,並丟上來幾只小疫魔看守他們。

整個過程中,據說是審判官學校學生的年輕人,一直在瑟瑟發抖,哪怕其他人多次向他投來視線,他也縮在後面沒有動。

螺喬知道他為什麽在考試周離開學校返家了。

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戰勝恐懼,哪怕是職業者一樣。

很快,灰袍的邪神信徒們去而覆返。

一個灰袍上車來,要求全車人跟著他下車,便在這時,他看到了穿著校服的年輕人。

“謔。”

灰袍獰笑,向只會發抖的年輕人走去。

他走了一步,兩步,三步,灰色的疫病魔力匯聚在手中,法術蓄勢待發。

就在他要動手的下一秒,哪怕埋首也能感應到敵人靠近的年輕人,突兀爆發了一聲尖叫。

整輛車霎時如塞進了洗衣機一樣翻滾起來,暗中拿出了一只小巧手槍的螺喬,咚地摔在大巴車的天花板上,又咚地摔在地板上。

等她暈頭轉腦地爬起來,才發現,剛才那一瞬間,他們乘坐的大巴車整個移動了位置,和某處的泥土交換,埋進了巖石和泥土之間。

可能打算從審判官學校退學的年輕人,是一名傳送師。

他極度驚恐下的魔力暴走,不知將車傳送到了什麽位置。

運氣好的是,灰袍邪神信徒的腦袋,同樣不知傳送到了什麽位置。

運氣不好的是,姑且算逃過一劫,但傷勢加重的乘客們發現,年輕的傳送師暈了過去,他們被困在了這個沒有出口的空間裏,而那幾只小疫魔還在車上。

得殺死小疫魔。

但小疫魔好歹也是一種魔物,哪怕正面戰鬥力微弱,其靈活的身姿,也並非一般人能抓住殺死的。

何況這種魔物犧牲了正面戰鬥力,卻換取到了極強的病毒傳播力。

整輛車傳送到這裏沒多久,車上的人就一個接一個地倒了下去。

酒精對小疫魔的病毒會有用嗎?

大概有點用吧。

螺喬給年輕人擦拭後,又氣喘籲籲換了一片紗布,給自己擦拭。

擦拭完自己,沒感覺輕松幾分的她呵斥著“走開”,又慢騰騰走到側面前排座位邊,走到那唯一一個還在不斷祈禱的年輕女護士身邊,在小疫魔的圍觀下,也用酒精,稍稍給她降了一點體溫。

“母親,源血之母……”半昏迷的年輕女護士還在呢喃。

“哎,沒有用的。”螺喬低聲說,“柱神們早就不直接幹涉人間了。”

神明這麽做,有神明的理由,即便有人會因此犧牲,也不會改變祂們的決意。

“祂們不會在人間活動,現在唯一活動在人間的神明,是——”

一個名字消失在老太太唇間。

醫院是消息很靈通的地方,在車上,螺喬聽義診隊伍裏的人談論過,剛過去不久的自殺嗜睡癥事件。

這些年輕人交流小道消息,又興奮,又恐懼,邪神的名號遮蔽了他們的眼睛,他們沒有察覺,無論是審判庭,還是源血之母教會,都對那位新神態度暧昧。

螺喬聽出來了,不過她笑呵呵沒指出來。

直到此刻——

直到此刻,螺喬明白,要拯救他們這群連自己在哪裏都不知道的人,唯有神跡。

被過道上的灰袍屍體絆倒,已經沒力氣站起的螺喬看著又一次圍上來的小疫魔,閉上眼睛,又努力睜開眼睛。

她盡全力將眼睛瞪大,好像這樣,那個用眼睛作名字的神明,就會從她眼睛裏冒出來一樣,第三次祈禱道:

“鏡中瞳,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們……”

“……神啊,”一個陌生的,年輕男性的聲音,遲疑地在她心底響起,道,“你們這情況,我也救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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