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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番外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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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番外2

1

我僵硬了一瞬,正要擡頭看過去,突然間被人用木棍重重敲在了腦門上。

我腦袋嗡的一聲響,眼前頓時被濡濕的液體糊住了。我伸手一摸,猩紅一片。

下一刻,天旋地轉間,我撲通一聲倒了下去。等我的意識再次回歸,耳畔已經傳來一陣淩亂、嘈雜的腳步聲,那些個混~混居然全都跑了。

我嗤笑了一聲,只覺得這群人無比得可笑。我打小是在張勇的拳打腳踢裏長大的,怎麽可能會在意這點小傷小痛、小打小鬧呢?

倒是他們,不過是見了點血就嚇成這樣。

後來我才知道,那群混混不僅僅是因為下手重嚇著了,還因為當時趙思齊叫喚著說警察來了,他們不想惹麻煩,才會倉皇離開。只不過當時我因為暈了片刻,沒有聽見而已。

我暈乎乎地躺在冰涼青石磚上,腦子裏一片空白。只是楞楞睜著眼睛看著碧藍如洗的一方天空,仿佛世上的一切都消失了一般,心頭閃過難得的幹凈和自在。

趙思齊那張紅撲撲的臉蛋,驀地闖進了我眼前的世界裏。

她穿著一身白色兔耳朵的外套,湊到我跟前,一臉擔憂地問我:“你沒事吧?”

我不想搭理她,硬撐著坐了起來,扭頭避開了她的目光。我不想讓人看見我狼狽不堪的模樣,尤其是像趙思齊的乖乖女,他們只會覺得我是咎由自取而已。

見她仍不死心,絮絮叨叨地詢問著,我捂著發疼的胸口,抽了口氣,悶聲道:“死不了,有什好問的?你為什麽不走?”

通常乖乖女在遇到血腥暴力的場景時,難道不該第一時間,能避就避嗎?她不怕給自己找麻煩?

趙思齊摸了摸鼻尖,似乎十分不解。

“我為什麽要走?”

我楞了一下,覺得這個女孩的腦回路實在讓人難以理解。難道事情還不夠清晰明朗嗎?不走,難道留著被抓?

2

“你剛才不是說警察來了嗎?警察來了,一定會通知老師,說不定你也會因此惹上麻煩的。還有,那群混混可不是吃素的,也許會記恨你。”

趙思齊將外套上兔耳朵的帽子往腦袋上一套,露出半張精致又白皙的下巴來。

“我剛剛戴著帽子呢,他們沒看清我。說警察來了,也是我騙他們的,要不然怎麽把他們嚇走?”

她笑瞇瞇地看著我,彎彎的眼睛像一輪新月。我頭一次發現,這個女孩原來骨子裏並不像她表現得那樣柔軟乖巧,她的身上藏著有一股智慧、勇氣和義氣。

這一點,在多年之後,也得到了更深切的驗證。

我決絕了她說要去報警的提議,一瘸一拐地往家的方向走去。雖然我不是始作俑者,但是到底也打傷了人,如果被學校知道,肯定會記過的。

母親賺錢供我上學已經是身心疲倦,夠不容易的了,我不想再給她添麻煩。再說,那群人看著大多是未成年,就算報警了也不過是警告幾句而已,說不定還會換來他們更激烈的報覆。

得不償失的事,何必去做呢?

趙思齊拗不過我,只能後退一步,堅持將我送到小診所去。我原本是不想去的,我身上就那麽點錢,如果去了診所,哪裏還有錢吃飯?

這點小傷,我自己照樣可以處理。

可趙思齊執意不肯,擺出了一副我不去她便不肯走的架勢來,我只能被逼無奈地屈服了。

所幸我的傷基本上都是些皮外傷,沒有什麽大礙,醫生簡單包紮了一下,開了點藥就行了。

等出了醫院後,我左手拿著一盒藥,左手摸向了褲子口袋,將裏面剩下的兩個鋼镚來回把玩著。

為了保住這一個星期的飯錢,我才挨的一頓打。結果來了一趟診所,錢還是給花了出去。早知道反正都要將錢給出去,我何必挨這一頓打呢?

我有心想抱怨兩句,可看見趙思齊天真又無辜的眼神時,抱怨的話,又被我咽了回去。

算了算了,跟個小丫頭計較什麽呢?她也是好心不是?

3

那天之後,我們慢慢熟絡了起來。

我考試考得差了,她會開玩笑似地說我笨,然後還是非常認真地幫我解決一些學習上的難題。

從她的嘴裏,我頭一次知道,原來是可以畫思維導圖來做筆記的,背單詞可以用聯想法來背誦。

慢慢地,我的成績有了一些進步,母親也顯得十分高興。

日子不鹹不淡過著,我有時候常常會產生一種恍惚和不安。這樣安穩的日子,是真實的嗎?我真的可以擺脫過去,過正常人的生活嗎?

只要我牢牢守住父親是殺人犯的秘密,是不是事情真的就可以像沒發生過一樣了?

沒有波瀾的日子,一天一天在給我希望,仿佛只要這樣繼續過下去,一切就都會好起來一樣。就在我滿心以為自己真的能夠擺脫陰影的時候,意外又發生了。

那天中午放學,黃毛帶著兩個小混~混來到學校門口堵住了我。

他臉上的淤青還沒有完全退去,眼睛下面烏紫的一塊,看起來尤其十分嚇人。

黃毛嘴裏叼著煙,一只手插在牛仔褲的口袋裏,另一只手間或夾起煙,噴上一口煙圈。

“張弛是吧?你厲害啊,你有種!我說我在這片混了幾年,還沒人像你一樣敢對我動手呢。原來……是有遺傳啊!”

他最後一句刻意拔高了音量,惹得周圍的人紛紛側目。

我汗毛一凜,身上每個細胞似乎都在發顫。我已經聽出他話裏的意思,他口裏的“遺傳”說的不正是張勇嗎?

雖然我們已經來到了昆明,但是張勇的案件當時鬧得很大,還上過新聞,真有心去查,還是能查出一些東西的。

我抿著唇,竭力穩住聲調,問他:“你什麽意思?不要胡說八道!如果你因為上次的事來找麻煩,我們找地方單挑。堵在學校門口找麻煩,你不怕老師報警嗎?”

4

這些人大多都是輟學回家,無所事事的社會青年。他們的父母、親朋都在昆明,平時瞎混也就算了,如果真被警方帶去查問,多少還是會受到家人的責難。

我想他們應該不想沾染上這個麻煩吧。

出乎預料,黃毛將煙頭往地上一擲,擡起腳尖來回碾壓著,然後雙手一攤,一臉無辜。

“找麻煩?不不不,我可是好人,大大的好人,怎麽可能找誰的麻煩呢?”

接著,他從屁股口袋裏掏出了一份報紙,攤開,指著報紙上的一則新聞,笑嘻嘻地問道:“我就是想來問問你,報紙上報道的這個殺~人~犯張勇,是你爸吧?”

話音剛落,人群中便傳來一陣騷動、議論。

我手腳發涼,整個人像墮進了冰窖裏,眼睛下意識地看向四周,在對上趙思齊的目光時,我頓時慌了。

我一把奪過報紙,撕得粉碎。

“不關你事,趕緊給我滾,再不滾,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黃毛仍然自顧笑著,沒有再搭理我。他轉身走向了趙思齊,咧開嘴,露出一排焦黃的牙齒。

“嘿嘿,小姑娘,你上次可幫錯人了,那個男生可不是什麽好人啊!你知道他爸是為的什麽殺~人嗎?”

說著,黃毛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我瞳孔放大,呵斥著奔過去,想阻止黃毛,可還是遲了,他已經說了出來。

“他爸是強.奸.殺.人!”

這句話一出來,周圍一片抽氣聲,他們看向我的目光陡然就變了,變得厭惡、嫌棄和恐懼,正如老家的那些人一樣。

我突然覺得渾身力氣都被抽幹了似的,又像是被剝光了衣服,赤條條地曬在了太陽底下。我這攤爛泥,終於受不住陽光的熾熱,湮滅成了粉末。

我連擡頭看向趙思齊的勇氣都沒了,雙拳緊握著,扭頭就跑了。

5

從那天開始,我不再去學校上學,整天悶在家裏,看著窗外發呆。

母親咳嗽了兩聲,嘆了口氣,什麽話也沒說。她大概也知道自己拗不過我,或者她比我更懂得這種處境下的艱難。

半個月之後,我給自己找了一份活,是在一個親戚家的餐館裏幫著打打下手,賺點家用。

我沒想到,我會在這裏又一次遇見了趙思齊。

那天晚上,我因為打碎了一個盤子,正被親戚訓話。就在這個時候,飯館的大門被人給推開了,一行人走了進來。

親戚蹙著眉推了我一把,道:“趕緊招呼客人去,傻楞著幹嘛呢?”

我連連應聲,可剛一擡頭,我就楞住了。因為進來的那一行人正是趙思齊和班上的幾個同學。

趙思齊一看見我,立馬眼睛一亮,快步走到我面前,拽著我的胳臂,問道:“張弛,你怎麽沒去上學?你是在這家餐館打工嗎?”

我沒有說話,只覺得臉上臊得慌。我埋著頭,撞開那幾個人跑了。

說實話,我不是沒想過會遇見趙思齊。畢竟昆明就這麽多大,早晚都會撞見的。可是我沒想過會這麽快、又在這麽狼狽的情況下遇見她。

我跑了大約有好幾分鐘,見身後沒有動靜,便躲進了一個黑黢黢的巷子裏。

巷子很窄,我背靠墻壁,蜷縮地坐著,腳尖就能抵在另一面墻上。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一絲動靜,也沒有一絲光亮,仿佛與世隔絕一般。

這樣的環境,讓我覺得分外安心。

其實我也知道,自己跑的多餘,誰會在意我在哪,在做些什麽呢?當然,也更加不會有人真的來找我了。

搖著頭自嘲了一番,我從衣服口袋裏摸出一根煙,點著,吞雲吐霧起來。

點點火星,在黑暗中明明滅滅。

6

我怎麽也沒想到趙思齊真的找了過來。

遠遠的,我便聽見了她在叫我的名字,聲音裏含著藏不住的焦急。

我將煙頭往地上一按,來回碾了碾,然後縮著往巷子深處挪動著。

我聽著她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走到巷子口時,忽然有人叫住了她。我聽出來,那是班上另外一個女同學。

“趙思齊,你找他幹嘛呀?他爸可是個強.奸.殺.人犯。我媽說了,犯~罪是會遺傳的!我看張弛成績又差,又不愛跟人說話,平時看人的時候眼神陰颼颼的,誰知道他在想什麽呢?這種人離得越遠越好。”

這番話,我幾乎已經聽得麻木了。似乎我的一生,已經被打上了“罪~犯”的烙印,哪怕我什麽都沒有幹,僅僅是因為我有一個不堪的父親。

即便我聽了太多類似的話,可是我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希望趙思齊不要聽信這些話。

可是,可能嗎?她見過我瘋狂毆打黃毛的樣子,或許她早就覺得暴力是刻在我基因裏的東西裏。

我死死咬著唇,指甲陷在了掌心裏。

意外的,趙思齊居然十分嚴厲地反駁了那位女同學的話。

“他是他,他爸是他爸,他們不一樣!什麽遺傳不遺傳的,難道監獄裏的那些犯人的子女,就都是壞人了?法律都規定了,犯~人還有救贖的機會,你不能因為偏見就把人一棒子打死了。”

我怔住了,腦子裏反反覆覆回蕩著她的話,臉上漸漸濡濕。

我其實並不貪心,我也沒想過多受別人歡迎。我想要的,從來都只是一個公平而已。

我什麽都沒做,憑什麽要背負那個男人帶來恥辱和汙名?我只是希望別人用正常的目光來看待我,看待我的家庭而已。

可笑的是,除了趙思齊,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你沒做錯什麽,不用因此覺得羞愧和自責。

好在,還有一個趙思齊。

7

那天之後,我又回到了學校去。因為擔心流言蜚語連累她,我一直刻意地回避再和趙思齊產生交集。

中考的時候,我落榜了,而趙思齊則考上了一所重點高中。

我原本是想找份正經工作好好做,以後還能通過自考把學歷再提升一下。也許到那個時候,我還能有機會走到她的身邊去。

可是世事難料,絕望一波連著一波。

不久之後,外公就得了急病,沒過半個月他就撒手人寰了。緊接著,母親又病了,日夜咳個不停,吃了好些藥也不見好,去醫院一檢查,居然是肺癌晚期。

那年,我不過十七歲。

先前給外公看病,母親已經把家底都給掏空了,哪裏還有錢給母親治病?

母親躺在病床上,呼吸一聲比一聲急促。她拉著我的手,摘下氧氣面罩,虛弱地說:“兒子,不治了,咱們回家去吧。”

我拍了拍她的手,篤定地搖了搖頭。這個不過才四十多歲的女人,前半生已經過得夠苦了,我絕對不能讓就這樣淒涼潦倒地死去。

為了賺醫藥費,什麽臟活累活我都肯幹。可面對向山一樣壓下來的債務,我賺的錢只是杯水車薪而已。萬般無奈的情況下,我只能想辦法去高利貸那裏借錢。

後來,有個放高利貸的老板賞識我,將我留在了身邊,做起了催收賬款的勾當。

母親臨死之前告誡我不許再幹這行了,她讓我找份正經工作好好過日子。

我答應了。

那天是我最後一次去催收,當天下午我卻得到了一個意外的消息:不久前,趙思齊的父母車禍去世了。

失去親人的滋味,沒有人比我更明白的了。

我當即趕去那所高中,偷偷看了她一眼。她神情木木的、臉色蒼白,整個人像是被秋風打落的落也一般。我還看見有個男生一直陪著她,聽說那是她父母好朋友的兒子,叫石林。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心頭彌漫的全是悲傷。我不知道這份悲傷有幾分是為了趙思齊,又有幾分是為了我自己?

8

那天半夢半醒之間,我忽然又見了一個熟人:黃毛。

他坐在不遠的地方,似笑非笑地看著我,陰陽怪氣地說:“聽說那個叫趙思齊的小妞爸媽都死了?哎呀,真是可憐啊。你說她晚上會不會空虛寂寞冷呢?咱們哥兒幾個要不晚上去陪陪她吧?”

一旁幾個小混~混附和著笑了起來。

我也不知道怎麽了,當時理智就跟斷了線似的,操起桌上的酒瓶就往黃毛的腦袋上砸過去。

有我帶了頭,我手下的人也跟著蠢蠢欲動。雙方人馬很快動起了手,場面一度混亂。

等我反應過來時,黃毛已經躺在了血泊中了。我就這樣荒誕地,開始了自己的逃亡生涯。

那些年裏,我過得是刀頭舔血的日子,前一天晚上躺下之後,不知道還會不會見到第二天的太陽。

慢慢地,我開始很少再想起趙思齊。即便偶爾想起,心情也變得平靜了不少。

我想她應該早就按部就班地工作、結婚生子了吧。有時候我還是會夢見那個晚上,她在黑暗中閃著光芒的眼睛,以及她擲地有聲的話。

“他們不一樣!”

就為了這句話,即便再怎麽逞兇鬥狠,我的手上從來都沒沾過人~命。

我沒有想到,有一天,我居然會在緬甸再次看見趙思齊。她很狼狽,眼睛裏的光消失了,對任何人都滿滿的戒備。

這個人曾經守護了我內心最後一塊凈土,現在也該輪到我守護她的了。

我想起在決定回昆明之前,莎莉曾經問過我,她說為了一個趙思齊放棄緬甸辛苦打拼下的一切,還要冒著被追殺的風險,值嗎?

也許,很多事,從來沒有值得或者不值得,只有願意或者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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