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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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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顧二丫小心地跟在方廚子身邊,偷偷去看他的臉色。

方廚子臉上沒什麽表情,嘴上卻罵她:“才剛你跟著我幹什麽?不怕人家給你穿小鞋?”

顧二丫覺得他不像生氣,解釋說:“從我進來府裏,您對我什麽樣我心裏一清二楚,剛剛那樣的情景,我怎麽可能丟下您不管?”那方大廚得多傷心啊。

方大廚沒想到她這麽實誠的一套直拳送到他臉上。

實話說,他起先也就把這丫頭當成個小姑娘養著,他自己沒成親,也沒個一兒半女的,有個和自己姑娘似的丫頭親近倒也算不錯。

他自覺自己也沒做什麽,也就平常給她兩口飯吃罷了,偶爾講講人生的道理,還都是很淺顯的那種。

甚至他對顧二丫還比不上宋生。

宋生是他真正當做徒弟來培養的,這時候的徒弟就像是半個兒子一般,將來他沒人養老送終,宋生可是要給他摔盆送靈的,他一身的手藝能教給宋生的都在慢慢教。

可就這樣,最後站在他身邊的也就顧二丫這個小丫頭。

偏她人呆笨,方大廚子都不知道是她無意還是單純覺得因為他對她好才站在他身邊。

他問:“你真不怕?跟著太太去中京城可比留在我們這小地方要好得很,你瞧這段日子,從太太來了別莊,咱們的日子都過得好了。明年也不知道這幹旱能不能好,若是一直不下雨旱著,只怕這府裏還要裁人,你沒個技藝傍身,呆不了多少時候。”

他這是真心實意地為顧二丫打算了。

可顧二丫搖了搖頭。

她咧著嘴:“不瞞您說,打小兒就沒幾個人疼我,我娘走得早,我爹娶了後娘,還有了弟弟,有時候我常常覺得我不是那個家裏的人。”

說這話的時候她臉上還帶著笑:“您看過河裏的浮萍麽?我總覺得那才是我,吃不飽穿不暖對於我來說已經是常事了,即便將來像您說的,我落不著什麽好處,只要有個地方給我棲身,能讓我吃上一口飯,不用擔驚受怕自己被賣了,也就足夠了。”

方大廚默默地看著她。

顧二丫想起來什麽,咧開的嘴角抿了起來,露出不好意思的笑:“您不知道吧?其實我還想認您當幹爹呢。”

莊子裏認幹親是常有的事情,比如石頭,他最近正琢磨著是不是該找常管事認個幹爹,但因為常管事在和吳媽的鬥爭裏落敗了,他又有些猶豫了。

小丫頭和各處的婆子們認幹娘也是常有的事情,外頭買來的小丫頭倘若不在宅子裏頭認個幹爹幹娘的,日子好過不了一點兒,資格老的那些婆子還能仗著這些年的人脈關系想法子跟到中京城去,小丫頭能有什麽辦法?不都得靠著這些老婆子們?

和顧二丫同住的那幾個小丫頭都找好了去路,有認竈房婆子的,也有攀灑掃老媽子的,正經吃了席敬了酒,口中叫著娘和我兒,一輩子就系在這個人身上了。

她們之前也和顧二丫說起過,叫她趕緊找個幹娘靠著,將來好找出路,天知道太太她們打算在這裏呆多久。

只是顧二丫一直不願意,原因很簡單,但凡認了幹娘,她的月錢就拿不到自己手裏了,得給幹娘收著,認個幹娘,萬一人家有親女兒,她還得排在人家親女兒後頭,就是要洗漱用個熱水,都得□□娘管著。

她不樂意,她想把錢拿自己手裏。

更何況就算認了別莊裏的這些婆子能有個什麽好出路?最好也不過就是配個小廝罷了。

她寧可認方大廚子當幹爹,至少吃這一方面少不了。

只是之前方大廚收了宋生當徒弟,她這認幹爹的話在懷裏心裏揣了許久,到底是不敢說出來。

如今倒是一個好機會,只是——她總覺得自己好像有點趁人之危,而且也不知道方大廚子會不會同意哩。

方大廚子確實是楞了一下。

原先他就說顧二丫其實很有當廚子的天賦。

他們這些講究手藝的行當,再勤學苦練的人都比不過有天賦的人,有些人天生味覺就不好,吃東西死活吃不出來有什麽不同,但顧二丫不是,她分明沒吃過什麽好東西,卻能在吃過一回以後第二回就精準地嘗出味道。

有一回方大廚子熬雞湯的時候撒了一點兒幹榛蘑粉,宋生嘗了兩回都沒嘗出來,顧二丫一下子就吃出來了不同。

他那時候說可惜了她。

因為這時候的大廚子大多都是大老爺們在當,就算收徒弟,也多是收的男徒弟,男徒弟力氣總是比女徒弟大一些,這些個鍋勺無論多大也掂得動,再者說,男廚子總是比女廚子多上幾條出路的,當不了大宅院裏的廚子出門隨便找個小飯館也能憑此為生。

女徒弟不成。

女徒弟的手藝再好,也就只能蝸居在後院,不能去外頭拋頭露面,等到嫁了人,這一身的手藝便只能消磨在每日的鍋碗瓢盆、油鹽醬醋裏了。

從方大廚子學廚開始,他就沒聽說過誰家正經收過女徒弟,都怕學到一半扭頭徒弟跑去嫁人了,一生的心血都白費了不說,還要擔著洩露手藝的風險。

所以他說顧二丫可惜。他的思想受限於見識,所有人告訴他這樣不好,他聽著那些話,便也覺得不好了。

幾百幾千年老祖宗留下來的偏見,不是一朝一夕能改變的,他平常願意教顧二丫燒個火、炒個青菜,他就自覺對顧二丫已經相當不錯了。

可如今他發現自己好像錯得離譜?

他當做關門徒弟培養的宋生關鍵時候頭也不敢擡,當做小兒女逗弄的顧二丫反而斬釘截鐵地站在了他身邊。

他總是忍不住問:這一點兒性別、男女之間的差別,真的便有那麽重要嗎?

顧二丫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她有些緊張,怕方大廚覺得自己臉皮太厚,忍不住擡手搓了搓自己的臉,她來莊子的這些天吃的太好,臉上已經開始長肉了,沒有剛來的時候那麽瘦巴巴的,已經有了圓潤的弧度,一搓臉也顯得格外可愛。

她說:“您也別覺得我趁火打劫,這事兒我在心裏頭轉了好長一段時間的念頭了,再沒有旁人對我比您對我還好些,別人認幹親都準備了什麽我也偷偷打聽過了,您放心!每月的月錢孝敬保管兒少不了您的。”

她沒說出去之前心裏總在肉疼自己那三瓜兩棗的月銀,如今一禿嚕嘴全給交代出來了,卻還是心甘情願的:“嗯……您……肯不肯?”

她實在太忐忑啦,五歲大的小丫頭,還不及方大廚子的腰高呢,問的小心翼翼的,頭也不敢擡。

方大廚子的心一下子就軟了。

可該說的話一句都不能少,他虎著臉,沈下聲:“我能是惦記你那三瓜兩棗的人?府裏頭是有認幹親的習慣,說是當長輩幹爹幹媽的幫著收著銀子,誰知道他們的錢都花在哪兒了?我實話告訴你,我一個當廚子的,哪裏窮都不能窮到我頭上,就算將來被排擠只能留在莊子上,常管事見了我還得禮讓三分呢!”

得罪誰,也不能得罪廚子,他的日子過得可相當滋潤了。

“你既然誠心要認幹爹,那我也不框你,咱們正兒八經起了高香、敬了神明,往後你就是我的徒弟。”

顧二丫懵了一下:“徒弟?”不是幹女兒嗎?

她不知道這中間出了什麽問題,她是來認幹親的,怎麽到頭來,天大的一張餅砸到她腦袋上了呢?

可方大廚子已經轉身了。

他去自己的住處重新換了一件幹凈體面的衣裳,青色滾邊的大褂,上頭繡著茂盛的牽牛花。

他叫顧二丫又跟上他,兩個人溜溜達達回了大廚房。

白廚子仍舊站在大廚房裏,他也不大動鍋鏟,那些不太重要的膳食他全都丟給了幫廚,唯有後院太太那裏親自來要的東西他才動一動手。

見方大廚子去而覆返還換了一件衣裳有些詫異。

方大廚子卻拉著顧二丫笑瞇瞇道:“今兒是個好日子,我新得了個幹女兒,帶著她來認認道兒,也請府裏的老哥哥老姐姐們幫我掌掌眼。”

正經拜幹親是要擺酒吃席的,府裏頭不禁這些,主子們巴不得底下這群手下之間的關系密切一些,最好能捆成一團,這樣才好拿捏。

誰家認幹親都得請吃席,可如今大廚房被白廚子捏在手裏,他要是說不讓辦,廢再大的勁也枉然。

可方大廚來就不是為了征求他同意的。

他收宋生的時候過了明路,請了整個莊子的人吃了席,如今收了顧二丫,沒有叫她吃虧的道理,他席照請,酒茶照喝,白廚子不給他辦,他自己花錢買材料也得辦。

他來,只是要明明白白告訴所有人,以後顧二丫就是他手底下罩著的人,正兒八經拜了幹親的人,誰也不能越過他欺負了他的人。

——做了這麽多年的人精,他沒道理要當一只縮頭大烏龜。

白廚子想拿他大廚房的位置,也要先問問他同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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