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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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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冬

空氣安靜了半刻鐘,昭帝人中前握拳咳了兩聲,語調變得慢拖:“趁慶嘉節的喜慶朕有意再下一道旨。”

太子將卷起的聖旨上前交到昭帝手中,下邊官員皆是嘶了一聲,在旁伺候的劉茨三步向前朝著下邊拔高聲:“傳蒼淩——”

襲爵已不是秘密,邊上的官員早做好讓道準備,蒼淩出列中間,劉茨再高聲道:“接旨——”

蒼淩掀袍利索跪下,場面保持著寂靜,連劉茨拿卷軸的細聲都能清晰入耳。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有朕思慮周詳,皇室承襲之事關乎國之安定。現朕決定冊封靖北侯之子蒼淩侯爵之位,承襲於其直系後裔,茲為文肅候。望承襲者深明侯爵之義,承載先祖榮光,為民垂範。今承詔遵從先例,不得違抗。請敬服朝命,矢志盡責。特此布告,示諸國民。欽此——”

一字一句眾人都聽得無比認真,另封‘文肅’的意義明顯,讓不少人感嘆。

蒼淩雙手伏地,叩拜:“臣蒼淩謝陛下隆恩——”

劉茨本要交給太子的卷軸被昭帝一聲攔下,“蒼淩,到朕前來。”

蒼淩擡眸間敏捷註意到立劉茨身邊的黃海衛加重了捏刀柄的力度,拇指扣上柄,本是太子將聖旨交於蒼淩,昭帝突然叫停這讓太子面上籠上一層陰影,臺下知道些內幕的官員都睜大眼看緊。

一側的趙啟寒將兜裏的折子塞了回去,太子拘禁昭帝當然是不希望誰靠太近以免出差錯,此刻如果蒼淩前去看黃海衛作勢恐有生命危險,他不禁捏緊了腰帶。

只見蒼淩提袍起身,一步步踏上臺階,在掠過太子時蒼淩突覺得腳一滑踩到什麽,情急之下被一個人扶住了後背。

“誒呀看給侯爺急的,路都走不對了,就由本王扶你上前吧!”周謙不知怎麽做到反應這麽急速的,蒼淩被他扶著到昭帝前。

餘光掃到黃海衛的拇指落下,蒼淩稍松了口氣,雖不清楚剛剛那一茬是有人蓄意幫他還是意外總歸周謙在身側太子失去了動手機會。

蒼淩再次跪了下去,他看見昭帝異常凸起的眼球,瞳色比平常黃太多幾乎要與眼白歸為一處。

“朕答應你的做到了。”昭帝擡手按在了蒼淩右肩上,他此時說話已經有氣無力。

蒼淩:“臣定不負陛下所托。”

昭帝的手從肩膀慢慢滑到蒼淩手腕,劉茨遞來的聖旨放到他手裏,昭帝捏了捏軸頭,好似交出去的東西不只是個紙,“你是個好孩子,朕一直都信你,朕信你……”

蒼淩不忍再直視這張滄顏視線移到掌心的聖旨,說:“臣明白。”

昭帝沒有二話準許他退身,蒼淩下臺前遞了個眼神給趙啟寒,示意終止行動,半個時辰後眾人移步到後花園慶賀,昭帝早早回寢殿,宴席由周淮主持。

侍奉的人進進出出,老規矩請了樂團奏唱,慶嘉節連休幾天假,席上的人一醉方休。

蒼淩坐的位子周邊都是往日有些交情的,也有不少新舊人前來敬酒,多數被周謙擋了回去。

“你現在是發達了連沈家門客都要過來喝一杯。”周謙歪著身,從桌上提了一捧幹葡萄。

蒼淩:“只是做做表面功夫,他們可不喜我。”

周謙挨近低聲說:“現在太子掌控大內,我這個王爺都要被管著,要不是慶嘉節見你一面都難。今早趕來路上見著六弟了,本想著典禮結束帶你見見,不料這頭沒結束人就直接被帶回了東宮。”

蒼淩不由得攥緊了食指上的玉戒,說:“他如何了?”

周謙:“今早看著沒大事,東宮肯定是沒敢動刑的,就前兩日國公去了趟東宮聽下邊人說出來臉色難看的很呢,裏裏外外多少眼睛盯著六弟安危,不過現在東宮把持朝政即便動用死刑誰又能攔住?”

蒼淩:“殿下平日能見著陛下?”

一問這個周謙長長地嘆了口氣,後背也弓了下去,自嘲道:“見不著哇,沒辦法。我們這位太子啊從小就心思細膩,我哪心眼子耍的過他,得虧這麽多年我只顧著玩樂在他那裏早沒有了威信,不然我指不定哪天就死了。”

“這麽說其實多數人已經知道太子軟禁陛下的事?”

“如果有足夠的反抗能力太子哪敢讓父皇今日出面,正是因為知道了也無濟於事他才敢這麽做,朝中連國公都沒辦法了其他人誰豁得出去?”

有宮女過來鴆酒蒼淩擺手叫退了人,繼續說:“今日還多謝殿下相助。”

事已至此蒼淩也並不覺得平日樂呵呵的周謙真一竅不通,藏拙與巧何嘗不是一種聰慧。

周謙笑笑道:“父皇這時候讓太子同意了提拔你付出肯定大,顯然父皇是很信任你,我也一樣,如今這一切何去何從只能看你怎麽行動了。”周謙這般話是說給蒼淩表明立場,他拿了酒杯舉起,“預祝侯爺一帆風順。”

舉杯回敬,兩人一飲到底。

*

夜裏蒼淩感覺翻身困難,身上的肌肉癱瘓似得動彈不得,只有眼睛半闔著,屋裏昏暗不見光影,眼前卻是另一番景象。

雪夜,窗紙外的人影漸小,蒼淩追了出去,費勁力氣拿掉門閥膝蓋卻磕上石檻頃刻間人在雪地滾了一圈,最後強忍著痛直奔雪地上的腳印去,茫茫一片雪光刺的他雙眼濕潤,最終跑到一幢小門處,他直接踹了門,迎面撲來的熱氣讓人頓住了腳。

門的一面火光沖天,蒼淩小心翼翼貼著墻根走生怕火燒到衣服,這麽大的火他臉上卻只有跑累的汗水,像是感覺不到熱或者說這火只是個障眼法,於是蒼淩一閉眼沖向火裏,終於在裏頭碰見人影。

但蒼淩卻嚇了一身汗,他俯視著地上匍匐上前的人,一個被火燒的不成樣的人在向他爬來,蒼淩忍著恐懼本能地彎腰,他摸到滾燙的皮膚,那人指頭上全是一塊塊被火燒糊的爛肉,能看出皮膚下森森白骨,蒼淩沒有勇氣再去看人的臉,他努力喊救命卻發現自己發不了聲。

直到地上幼小的一團影子不再動彈,火影像扭曲的油畫包圍住他,像奇形怪狀的人在向他伸出四肢,蒼淩義無反顧保住地上的人,他怕看見燒糊的臉所以扣著人腦袋,鬼影纏住雙腳他緊緊抱著懷裏的人像是幼時抱著蒼竹大腿,在窒息前看到了懷裏人耳廓上的紅色小耳掛。

咣一聲屋門被大風沖開,冷風灌進蒼淩領口,他攥緊被子在床上大口呼吸著,張望著灰蒙蒙的房間意識到做了噩夢。

蒼淩起身抓了兩邊門扇,十一月第一天院子已經蓋上一層薄雪,冷風吹幹身上粘稠的汗,有幾片雪花落在鼻梁上,又被皮膚溫度燙融。

蒼淩拼起那個夢,視角低矮像是年幼時經歷的,那扇大門正是靖北侯府,窗紙裏的身影大概是蒼竹離開瞬間,至於後一扇門的火景是記憶裏拼湊不起具體場景,但燒死的幼體是周祈遠,他記得恒親王滅門當日是有一場火。

*

休假期間蒼淩兩頭跑,辭了諫院工作到大理寺卿職位,院上下齊心協力忙著收集沈家爛攤子罪證,三日忙的晝夜顛倒,蒼淩睡覺最長也兩個時辰再多就會夢魘,所以他幹脆在大理寺暫時住下。

三日後上朝,一場大雪後溫度驟降,蒼淩批了大氅,前幾天下的雪還沒化去馬車難行,他便徒步進宮。

朝會上討論各州秋收田稅,各部門攬了自己的活也沒後話,天氣這麽冷誰都不想在殿內凍著腳扯犢子,結束後出宮小道已經掃了雪,眾人都往這道出宮,小道比平地高五個石階,腳下滑大夥都扶著欄桿,前頭堵著路走的慢。

蒼淩交完手上的案子出殿算晚,他往小道看去,人擠人壓根沒有移動跡象,他只好耐著性子跟隨大部隊,小道若是觀賞雪景視線佳。

趕上人群後蒼淩發現這群人沒有著急現象,都一個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蒼淩側身望去見大殿不遠處有人影,只是那人穿的差點素隱沒在雪中。

“我這趕忙過來要推你走大道的沒想到你已經看見了。”周謙從人群走出來站在蒼淩身側,一道看著遠方,“太子要六弟以此明志,知道不能落了屈打成招的口舌變著法讓人自己領罰,這麽冷的天。”

蒼淩說不出話來,像被風吹楞了,周謙瞪走周圍看熱鬧不顯事大的官員,最終在國公一句呵斥下人才珊珊離開,道路一下清凈。

周謙訥訥道:“你也別太擔心了,六弟什麽苦沒受過這點不算什麽。”

蒼淩心道如此,正因為周祈遠過去受過太多罪所以即便周淮把人扔火坑冰窖都沒人覺得過分,可如果換個人誰都覺得皇家顏面該顧及三分,何至於讓人衣衫不整在大殿外跪著給人當樂子看。

蒼淩強撐起臉頰肉笑一個,說:“無事,天冷殿下先回吧。”

周謙待著也說不出什麽真能讓人舒心的話只好拍拍後背先離開,前腳剛走一陣風襲來,天空斷斷續續下起鵝毛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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