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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翩躚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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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翩躚歸

大魏三十八年。

魏太後薨逝,享年五十五歲。

魏晗燁悲痛不已,下令舉國同哀,三年內不得嫁娶,不得大宴。

落葬時,魏晗燁遵照魏太後的遺願,將她葬在了霍家園林。

園中草木郁郁,花香紛紛。

魏晗燁撥開繁茂的枝丫,獨自一人步入林中。

青冢掩映在一片碧色當中,上立一碑,墓碑上用工筆書了兩個大字——霍姹。

霍姹在十七歲時遇到了魏帝,她對他一見鐘情,以身相許。

那是她一生中最為絢爛奪目的一段時光,彼時的她鮮艷明媚,對愛情充滿了向往。

殊不知,她以為的天賜良緣不過是她的一廂情願。

魏帝並不愛她,他娶她,不過是為了獲得霍家的支持。

魏帝不愛任何一個人,從始至終,他愛的唯有他自己罷了。

或許,霍姹知道魏帝的心思,只是並不在意。

那時的她不會想到,她對他的愛,就這麽困住了她的一生。

因為愛意,因為霍氏一族的榮辱,她將自己的身與心都鎖在朱紅色的宮墻之內。

她成為了魏帝的皇後,成為了太子的生母,成為了大魏所有女子都會忍不住羨慕的人。

可她得到什麽了呢?

是皇後的尊榮,還是棄婦的辛酸?

是父親的驟然離世,還是兒子的中毒身亡?

是一個個勾心鬥角的白日,還是一夜夜苦苦等待的天明?

得之失之,孰重孰輕,也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其實,霍姹很早就死了。

她被冠以夫姓,埋於疊疊深宮,鎖於重重朱墻,消逝在過去的時空。

活下來的人,是魏皇後,是魏太後,是那個身著華服,頭戴鳳冠,卻已心如死灰的人。

而今,在時隔三十八年之後,魏太後終於叫回了她的本名——霍姹。

可代價是,她死了。

作為大魏身份最為尊貴的女子,她的身上肩負了太多,情情愛愛與她無緣,自由隨性更是與她無關。誕育皇子是她的使命,和睦宮闈是她的職責,她不能做回自己,一刻也不能。

所以,只有魏太後死了,霍姹才能活。

魏晗燁微微一嘆,擡手斟酒,絮絮念著,“母親,兒子來看你了……”

林中靜謐,他在裏面待了很久很久。

從他登上皇位,算到如今,已經過去二十年了。

他跪在墳前,靜靜回憶著這些年來的得與失,悲與喜。

魏太後沒有選擇,魏晗燁同樣沒有。

出生在最是無情的帝王家,於他而言,天潢貴胄是榮耀也是枷鎖,是權柄也是桎梏。

魏晗燁勤政,愛民,重妻,疼子,是萬民景仰的大魏天子,是後妃愛慕的尊貴陛下。

他坐穩了這個江山,立於權力之巔,無人之峰,他很滿足,也很歡喜。

朝堂之上,風雲變幻,波瀾詭譎,一步步走來,他的手上同樣沾染了許許多多的鮮血,許許多多的亡魂,他已經不是從前的他了。

有時候,他會夢到從前的自己,他看著夢中的那個清朗少年,只覺得一切恍如隔世。

魏晗燁看到了魏帝的一生,知道這個皇位沒有世人想的那麽美好,可他還是義無反顧地走了上去,因為他是魏家的子孫,因為他是大魏的天子。

人生如棋,起手無悔,他以己為子,以身入局。

既然身在局中,便註定是局中人。

魏晗燁緩緩起身,他玄色的衣袍帶起一絲蔥郁。

他餘光瞥見,微一皺眉,擡指彈去了那葉新綠。

魏晗燁走出林子,等候在外的袁青抱劍行禮,“陛下。”

魏晗燁淡淡“嗯”了一聲,“朕交代給你的事情,辦得如何了?”

“陛下放心,一切都已辦妥。”

魏晗燁回身凝神著林間的一抹幽深,半晌,說了一個“好”字。

郊外。

夜已經很深了,風有一下沒一下地刮著。

魏晗燁帶著袁青,在一處廢棄的涼亭裏等人。

袁青擡袖掩住臉,悄悄打了個哈欠。

“陛下,這麽晚了,那個人還會來嗎?”

魏晗燁握著早已冰涼的茶盞,淡淡道,“他最好是別來。”

袁青摸不著頭腦,他不明白,自家主子到底打的什麽主意。

過了好一陣,只見魏晗煜一襲白衣,頭戴面具,姍姍來遲。

魏晗燁的眉頭松了松,他起身相迎,行動間,黑色的袍袖上濺上了一點茶水。

魏晗煜沖他一笑,又轉頭掃了眼袁青,“他也是袁家人?”

魏晗燁微一點頭,吩咐道,“袁青,你先下去吧。”

“是。”

魏晗煜見袁青走遠了,這才掀袍坐下,“皇兄,好久不見。”

魏晗燁擡眼註視著他,“是啊,一晃眼,已經過去十八年了,晗煜,你瘦了好多。”

魏晗煜聳了聳肩,“哈哈哈,真的嗎,我怎麽沒發現。”

“日日相見,自然不會發現,久別重逢,才會感慨一二。”

“有道理。”

“我呢,你瞧我,可有什麽不同?”

“皇兄風采依舊,只是眉眼間,似乎憔悴了不少。”

“是啊,日日案牘間,安能不憔悴。”

魏晗煜笑了笑,“聽皇兄這意思,是厭煩了?”

魏晗燁也笑了笑,換了一個話題,“我原以為,你不會回來的。”

“母後走了,不管怎麽說,母子一場,我總歸要去送一送。”

“也對,你是該送一送,你從哪裏過來?”

“西山。”

“你去見了三乘大師?”

“原本是想見的,只可惜,大師不在,就沒見成。”

“三乘大師雲游去了,我也許久未曾見到他了。”

“這樣說來,我沒見到大師,倒不是我運氣差的緣故?”

“哈哈哈,當然不是了,晗煜,這些年來,你過得可好?”

“好,好得不得了。你呢?這個皇帝,你當得可還痛快嗎?”

“挺好的。”

短暫的寒暄之後,兩人沒什麽好說的,都沈默了下來。

對於他們而言,他們是彼此在這世間最親的人了。

可就是這麽血濃於水的兩個人,十八年未見,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魏晗燁端詳了魏晗煜一陣,擡手斟茶,“吃口茶,潤潤喉吧。”

魏晗煜垂眸看著明亮的茶湯,半晌,一笑,“不急。”

他從懷中摸出一樣東西,“一直想把這勞什子交給皇兄,幸而這次帶來了,皇兄快把它收好,從此也算了了我一樁心事。”

魏晗燁心中猶豫,沒有伸手去接。

魏晗煜似是笑了笑,他撥開外頭裹著的一層錦帛,擱在桌上。

魏晗燁瞧見錦帛裏頭的血玉,不覺一楞,“晗煜,你這是?”

“當年走得急,隨手帶了出來,這麽多年了,我也一直沒給它找到一個好去處,宮裏的東西總不好流落在外頭,今日完璧歸趙,還給皇兄。”

說罷,魏晗煜起身行了一禮,正色道,“皇兄,十八年未見,今日你我兄弟二人重逢,也算一件喜事,只是,皇兄,這是我最後一次來見你了。”

“為什麽?”

魏晗煜笑著指了指魏晗燁,又指了指自己,“我們,都已經不是從前的我們了,不是嗎?”

魏晗燁垂眸看見自己一身玄袍,擡眼又見魏晗煜一襲白衣,半晌,也是一笑,“是啊,我們都變了。”

魏晗燁收了血玉,他嘴唇微動,似乎是想說些什麽,可卻又猶豫要不要說。

魏晗煜揚了揚眉,他端起茶盞,正準備一飲而盡。

魏晗燁見狀,連忙攔住,“等一下。”

魏晗煜的手滯在半空之中,他的嘴角掛著輕輕淺淺的笑意,“怎麽了皇兄?”

魏晗燁站起身,接過那盞茶,揮袖灑在地上,“晗煜,你要走了,這盞茶,就算我為你踐行了,我祝你一路平安,一生順遂。”

魏晗煜稍作思量,掀衣而跪,“謝陛下。”

魏晗燁一怔,末了闔眼長嘆,“起來吧。”

月色依稀,星辰寥寥,白衣男子袍角翻飛,策馬而去。

袁青緩步邁入亭中,他望著那抹轉瞬即逝的白影,微微皺眉,“陛下,怎麽把他放走了,不是說要——”

魏晗燁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

袁青只得噤聲,垂手立在一旁。

良久,魏晗燁覺得有些冷了,他斂了斂衣袖,“袁青,隨朕回宮吧。”

袁青上前扶他起來,試探著問,“陛下,真要放他走嗎,再不派人去追,可就來不及了。”

“不必了,他不會再回來了。”

袁青不明所以,其實他很想問一句,那人究竟是誰,可他到底沒敢問。

“那萬一——”

“不會有萬一——”

當空滑過一道流光,魏晗燁腳下一頓,仰頭而望。

一捧捧絢爛奪目的煙花倏忽綻放,劃開了漆黑的夜色,銀白的月光。

煙花映入眼眸的那一剎那,魏晗燁想起了一些人,一些事。

他擡眼凝視著不見光亮的前方,只覺得往事如煙,裹挾著從前的自己,隨著這漫天煙花,一同消逝在過去的記憶裏了。

“不年不節的,怎麽有人放煙花呀?”

“誰知道呢,可能是誰家有喜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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