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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不了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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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不了塵

六凈寺。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1]

灼灼桃花,逶迤而落,大片的粉紅色傾瀉一地,唯有樹下的方寸之間曳動著一抹雪白。

席容煙衣袂翩翩,正在樹下練劍,她的袖間藏著一柄玄鐵軟劍,屈之如鉤,直之如弦。

出劍時,白光掠影,鏗然有聲,仿佛素練飛舞,風霜懸空。

一時,她練完了劍,轉頭沖站在石階上的三乘大師揚了揚臉,“師傅,如何?”

她的笑靨撞進眼中,明媚如春光,溫暖如朝陽。

三乘大師有片刻的失神,隨即溫和一笑,緩步下階,“此劍和你頗有緣分,我把它送給你了。”

席容煙很是歡喜,她道了謝,擡指愛惜地撫過劍身,“師傅,此劍可有名字?”

“還沒有,你給它取一個吧。”

席容煙沈思半晌,“就叫忘川,可好?”

“忘川?”三乘大師了然於心,“忘川之水,可以忘情,忘川之劍,斷情絕念,好名字。”

“師傅的佩劍叫什麽名字呀。”

“我不用劍。”

“啊?那師傅若是與人交戰,如何取勝?”

三乘大師淡淡一笑,“施主以為,劍術的最高境界是什麽?”

席容煙的腦海中不自覺浮現出寒星使劍的身影,她脫口而出,“快!”

“非也,用劍再快,也快不過浮光掠影,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總會遇到比你更快的。”

“那是什麽?”

“人劍合一。”

席容煙豁然了悟,“所以師傅不是沒有劍,而是師傅本身就是劍。”

話才出口,她突然意識到這話不大好聽,連忙解釋道,“不是不是,師傅,我不是說你賤啊,我是說,就是,呃……”

三乘大師被她的樣子逗笑了,他擺了擺手,“好了好了,不必再說了,我明白你的意思。”

席容煙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形終有盡處,神識無滅時,手上的劍是有形之劍,而心中的劍則是無形之劍。”

“我明白了,所以要用無形之劍去攻有形之劍,才能無往不勝。”

三乘大師微一頷首,“施主所言,正是這個道理。”

“那我要何時才能練到此等境界?”

“花醉三千客講究以柔克剛,以無形化有形,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練成的,更何況施主此前從未習武,乍然間想要學成怕是不容易。”

“那要多久,我才能為我的家人報仇呢?”

“施主所謂的仇人,可是上次在東宮與我交手的那位?”

“嗯。”

“施主可知,那日他同我說了什麽?”

“說了什麽?”

“他說,他希望我能將花醉三千客傳授給施主,只有這樣,施主才有機會打敗他,他還說,他希望有朝一日,能夠死在施主的手中,這樣他就死而無憾了。”

席容煙的身子不自覺顫抖起來,三乘大師嘆了口氣,“他的霜寒十四州已經漸入佳境,施主若想與他一戰,沒有五六年的光景是做不到的,而且他在這五六年間也不可能一點長進都沒有,施主若想打敗他,只怕要至少潛心修煉十年,才能贏得一絲機會。”

“十年?這麽久呀。”

“彈指一揮間,人生百年也不過一晃眼的工夫,十年時間聽起來很長,其實很短的。”

山路杳杳,冷澗落落,席容煙立在山頂,眺望著遠處冉冉升起的一縷炊煙。

“好,十年就十年,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她的聲音散在風中,沒入重重疊疊的山隘。

三乘大師雙手合十,念了聲佛。

白雲悠悠,翠汀深淺,她聽見他說,“一念不生心澄然,無去無來不了塵——”

隆壽宮。

魏太後半瞇著眼,閑閑歪在貴妃椅上小憩。

殿內點的旃檀香氣味醇和,沁人心脾,她臥在這香氣中,不自覺睡了過去。

門外的小丫鬟悄聲說道,“雲英姑姑,怡太妃來了。”

雲英見魏太後似乎還睡著,便說,“先請她去偏殿坐坐。”

魏太後聞聲擡了擡眼皮,“你們兩個嘀咕什麽呢?”

雲英連忙上前回稟,“娘娘,怡太妃來了。”

“請她進來。”

“是。”

不一會兒,裴怡歡緩步走入殿中,她穿了一身藍白宮裝,打扮得甚是素凈,她向魏太後恭敬施了一禮,“臣妾給太後娘娘請安,太後娘娘萬福金安。”

魏太後沒有起身,只是略擡了擡手,“起來吧,雲英,給怡太妃賜座。”

雲英捧了一個五瓣梅花繡墩過來,“太妃娘娘請坐。”

裴怡歡謝了恩,笑道,“勞動姑姑了。”

“怡妹妹一向不喜熱鬧,今日怎麽有雅興出來走走。”

“這不是快入夏了嘛,天氣酷熱,最容易不思飲食,因此臣妾特意調制了一份青綠飲,想著獻給太後娘娘嘗一嘗,娘娘若覺得好喝,臣妾以後再做了送來。”

說著,裴怡歡接過木槿手中的掐絲琺瑯食盒,從中取出一個瑩白小碗。

木槿道,“回太後娘娘,我們娘娘為了這個,遍尋古方,佐以藥膳,花費了好些日子,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得了這碗青綠飲,就連太醫院的周坤嘗了,也都讚不絕口呢。”

魏太後聽了點點頭,“怡妹妹有心了。”

雲英上前欲接,裴怡歡卻說,“還是讓臣妾親自服侍娘娘吧。”

“也好。”

裴怡歡於是親手捧了青綠飲,跪在腳踏上伺候魏太後飲下。

魏太後垂眸打量著她,她雖然穿得簡單,卻也別有一番清麗之姿,在這個群芳開無主的時節,她的神色恬淡,舉止端雅,讓人瞧著心曠神怡。

魏太後用帕子拭了拭嘴角,溫和一笑,“入口清香,爽滑甘甜,其間還夾雜著一絲淡淡的草藥氣,的確是難得一見的佳品。”

“娘娘喜歡就好,那臣妾明日做了,請太醫看過,再給娘娘送來。”

“好啊,有勞怡妹妹了。”

“娘娘客氣了。”

裴怡歡起身又是一伏,“若沒有旁的事,臣妾就不打擾太後娘娘歇息了,臣妾告退。”

魏太後微一頷首,“雲英,好生送怡太妃出去。”

一時,雲英送完回來,她瞧著案上的空碗,納罕道,“娘娘,您說這怡太妃巴巴地來了,就只為著一碗青綠飲,是不是有點奇怪。”

“有什麽好奇怪的。”

“奴婢就是覺得有些小題大做,旁人也就罷了,偏偏是她,整個後宮裏最不食人間煙火的主兒,奴婢打死也不相信,她來就是為了獻上這個什麽青綠飲。”

魏太後哂然一笑,“裴怡歡來找哀家,自然不是為著這個。”

“那是為著什麽?”

“數月前,皇上處死了意欲篡權奪位的方承鶴,又陸陸續續處置了同他有過往來的一幹人等,哀家聽說,上元節當晚,方承鶴在綴錦樓大擺筵席,裴家的裴延敬可是赫然在列,他怎麽可能不緊張呢。偏偏皇上不僅沒有遷怒裴家,還給已經去了的裴家老太爺重新追加謚號,極盡哀榮,又給裴怡歡提了位份,封為太妃。這麽一來,裴怡歡自然要來探探哀家的口風,一則求個心安,二則也能表表忠心。”

“可是她一個字兒都沒往這上頭提呀。”

“大家都是聰明人,何必把話說得那麽直白露骨,豈不是傷了感情和氣。更何況,若是皇上和哀家真有處置裴家之心,哀家還敢吃她送來的東西嗎?”

雲英這才恍然大悟,“還是娘娘見事明白,奴婢佩服。”

“哀家明不明白能如何呀,要緊的是皇上明白,就夠了。”

雲英一面給她捶腿,一面說道,“說來也是奇怪,皇上這些日子竟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不要說對這些外臣了,便是對平日交好的幾個王爺也都起了忌憚之心,就連一向以閑雲野鶴自居的哲遠王都被皇上打發到巴蜀之地了,任誰求情都不好使。”

魏太後嘆了口氣,“帝王之心本就難測,皇上此舉,倒也在情理之中,哀家之前總擔心皇上心慈面軟,吃了虧去,如今皇上這樣,哀家反倒放下心來。”

“娘娘說的也是,就只是可憐了蘇姑娘,她才嫁到王爺府,哲遠王就要去蜀地任職了,那地方可偏得很,他們夫妻這一別,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再見面。蘇姑娘平時那麽活潑開朗的一個人,聽說哲遠王走時,哭得如同淚人一般,便是奴婢瞧了也是不忍心的。”

“蘇蕙菁雖然可憐,卻也沒什麽好抱怨的,路都是她自己選的,自己選的路,即使跪著也要走完。不過哀家倒是不能不顧忌她的父親蘇方,這樣吧,雲英,你讓她沒事兒多往宮裏走動走動,陪哀家說說話解解悶。”

“是,奴婢明白。”

魏太後換了個姿勢繼續歪著,“聽說肅安王擅自前往西域,被皇上狠狠斥責了?”

“是呀,肅安王這麽一走不要緊,就連袁將軍也都跟著受了牽連。”

“哦?為什麽?”

“皇上說袁將軍不僅知情不報,還故意幫著肅安王遮掩隱瞞,很是該罰,如今皇上跟前就屬那個秦川最得意了。”雲英話鋒一轉,“不過說來也是奇怪,皇上雖然器重秦川,秦川卻好像很怕皇上,比誰都更小心謹慎,生怕犯一丁點錯。”

魏太後默了默,沈吟道,“常德宮最近可還有什麽別的動靜。”

雲英想起一事,“倒還真有一件新聞。”

“說。”

雲英屏退左右,附耳低聲回道,“皇上臨幸了雲風,聽皇後娘娘身邊的小丫鬟說,皇上似乎十分寵愛她,行止坐臥,皆在一處,只是還沒給名分。”

“什麽?”

“娘娘別急,許是謠傳也未可知。”

“哀家如何能不急,這話若從旁人嘴裏說出來也就罷了,偏生是從林清婉身邊的人嘴裏說出來的。雲英,你什麽時候聽見的,怎麽不早點告訴哀家。”

“就昨兒午後,奴婢原本想說來著,正好趕上賢太妃和淑太妃過來給娘娘請安,就忘了。”

“罷了,雲英,你現在就去請皇後過來,就說哀家有話問她。”

“是。”

雲英沒走多遠,便聽魏太後喚道,“雲英,回來。”

雲英忙又折返回來,“娘娘還有什麽吩咐嗎?”

魏太後斂眉思忖半晌,嘆氣道,“罷了,等明兒她來請安再說吧,這會子叫她過來顯得太刻意了。雲英,哀家忽然有一個想頭,一個很奇怪的想頭。”

“娘娘是指什麽?”

魏太後搖搖頭,“你去吩咐禦膳房做幾碟桃花糕來,明晚哀家要和皇上一塊兒用膳。”

雲英楞了楞,她沒敢多問,應聲下去傳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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