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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碎人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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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碎人初醒

東宮偏殿。

這一夜,席容煙睡得很沈,恍惚間,她夢到了她的母親林氏。

“旌兒。”

疾風疊起,火光沖天,席容煙看不清林氏的面容,只能緊緊地抱住她。

“母親!”

林氏摩挲著她的臉頰,“我的旌兒都長這麽大了。”

席容煙流下了眼淚,她知道這是一場夢,一場隨時會醒來的夢,她不住抽泣,抱得更緊了些,哽咽道,“母親,你不要走,你不要走,好不好。”

“傻孩子,沒有誰能陪誰一輩子,母親早晚要離開的,旌兒,你要學著自己照顧自己,等你長大了,再找個好人家,找個好夫君,和他好好過一輩子。”

席容煙用力點頭,“母親,我已經嫁人了,他叫寒星,他對我很好,我和他在一起過得很快樂。”

“那就好。”林氏絮絮嘆了口氣,“旌兒,你過得好,母親也就安心了,母親要走了。”

“不要。”席容煙哭出了聲,“母親,你不要走!”

林氏含淚吻了吻她的額頭,“旌兒,你要記得,母親愛你,母親永遠愛你。”

說罷,林氏用力推開席容煙,轉身撲向火海,轉瞬間,她的身影便被肆虐的火舌吞沒了。

席容煙跪倒在地,無力地哭喊著,“不!母親!”

淚眼朦朧之際,她看見了站在高處,手持火把的那個人,她怔住了。

即便天色昏暗,即便相距甚遠,即便那個人帶著面具,她還是一眼認出了他。

怎會……如此……

席容煙死死咬著唇瓣,因為太過用力,她再張口時,雪白的牙齒上裹著一片斷續的殘紅。

她艱難地吐出了那兩個字,“寒,星。”

那是一種怎樣的痛啊。

她只覺得,有人在拿刀子剜她的心。

一刀,兩刀,三刀……

殷殷艷艷的鮮血凝結在地面上,仿佛一塊瑰麗的紅寶石,絢爛而又淒美。

她眼睜睜看著那個人。

那個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

“不!”她痛哭起來,“為什麽!為什麽!”

她的聲音漸次低落下去,呢喃道,“寒星,怎麽會是你,為什麽會是你……”

這時候,桃夭的聲音突然在她的耳畔響起,“姑娘!姑娘你怎麽了?姑娘你醒醒!”

這聲音飄飄渺渺,仿佛穿過了萬水千山,漂浮在支離破碎的夢境上空。

淚水漫延出一條苦澀的道路,她艱難地攀著這條路,睜開了眼。

只見桃夭正一臉擔憂地看著她,“姑娘?”

還好是夢。

席容煙下意識地想,還好,這只是一場夢。

可是……真的就只是夢嗎……

淚水浸透香枕,暈出一片濕冷,她張了張嘴,虛弱地問,“桃夭,什麽時辰了。”

“醜時了。”桃夭上前扶起她,關切道,“姑娘這是怎麽了?做噩夢了嗎?”

“嗯。”席容煙神情恍惚,呆呆地怔了半晌,忽然說,“寒星呢。”

桃夭聞言笑了笑,“原來姑娘是想心上人了呀。”

席容煙搖搖頭,卻並沒有多說什麽。

夢裏發生的事情太過恐怖,她一個字都不想提起。

“姑娘,時辰還早,你再睡一陣兒吧,再過幾日,等咱們回西域了,就能看見大汗了。”

席容煙緩了緩神,“睡不著了,扶我起來吧。”

桃夭無法,只得拿了件衣裳給她披上。

席容煙扶著拔步床的圍廊,緩步而行。

窗外,月白如晝。

琥珀色的桂魄泠泠溶溶,在夜空中暈染開一大片溫暖的昏黃。

她籠著金銀藤罩子的紅泥小火爐,憑窗而望,心情漸次平覆下來。

她默默想,寒星,希望那個人不會是你,希望這真的只是一場噩夢。

桃夭只當她思念寒星,也沒有多想,轉身出去沏茶了。

不一會兒,桃夭捧著一盞熱茶回來,她看見席容煙還站在窗前發怔,於是走上前笑道,“這才幾日工夫,姑娘的相思病便害到了這等地步,只怕大汗害病害得比姑娘還厲害呢。”

席容煙沒答話,她接過茶,抿了一小口,“好久沒撫琴了,桃夭,你把我的琴抱過來。”

桃夭歡喜道,“好啊,我好久沒聽姑娘彈曲子了,今日可算是能一飽耳福了。”

席容煙輕輕一笑,她擡手拂了一遍九霄環佩的琴弦,心中一時感慨萬千。

自從那日大婚生變,她隨寒星逃出大魏,已經有將近一年光景未曾碰過此琴了。

如今再彈,竟覺生疏了不少。

一時間,琴音如水,流洩指尖,紛紛擾擾,皆作紅塵。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1]

這首曲子名喚“越人歌”,這是她彈給寒星的第一首曲子。

琴上琴聲琴中韻,心上心聲心中情。

清音宛轉,過往的一幕幕重新浮現在她的眼前。

剎那間,席容煙突然想明白了許多事,原來如此。

她的身子不由得輕輕一顫,寒星,這些年,你瞞我瞞得好苦呀。

一曲畢,她攏袖而起,出門去尋寒木。

寒木見她出來,幾乎是立刻便從樹上跳了下來,“煙姑娘。”

席容煙定定地看著他,不說話。

寒木一個大男人,哪能經得起她這麽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嬉皮笑臉地說,“煙姑娘,你別這麽瞅我呀,這要是讓寒星他瞧見了,還以為我們怎麽著了呢。”

桃夭扒著門框,探頭往外張望,她聽見寒木這話,不由得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席容煙聞言,正色道,“寒木將軍,我有一件事情要問你,如果你覺得為難的話,可以閉口不答,但我希望,你不要有半句虛言。”

寒木心中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但他還是硬著頭皮說,“煙姑娘請說。”

席容煙語氣平靜,“我問你,十四年前,鎮西大將軍陳玄赫的府邸被人放火焚毀,陳家上下五百餘人都死在了那場大火中,這件事,是不是席容炎派人幹的?”

寒木的喉嚨變得幹澀起來,他艱難地張了張嘴,可還沒等他說話,便聽席容煙繼續說道,“我說過,你可以選擇不回答,但你不可以欺騙我。”

寒木額角滲出冷汗,“煙,煙姑娘。”

席容煙看著他的模樣,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她默了默,一字一頓道,“席容炎派去的人,是不是寒星。”

寒木幾乎要喘不過氣了,他的心砰砰直跳,好像馬上就要從嗓子眼兒裏蹦出來。

席容煙垂下眼眸,她似乎是笑了笑,平靜地說,“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

寒木後知後覺地解釋道,“不,不是,煙姑娘,煙姑娘你聽我說……”

席容煙搖搖頭,打斷了他,“寒木,你不必再說了,也不要再跟著我了,你回去和寒星說,我要他給我一個說法。”她頓了頓,擡頭仰望天上的那輪明月,低聲道,“越快越好。”

說罷,她再不理會寒木的叫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常德宮。

殿內燭火盡熄,魏晗燁從睡夢中睜開眼睛,喚道,“秦川。”

秦川小心翼翼地捧著蠟燭進來,“陛下怎麽醒得這麽早,還沒到上朝的時辰呢。”

“你聽沒聽見琴聲?”

秦川側耳細聽,“好像是有人在彈琴,只是隔得遠,聽不真切,陛下是被這琴聲吵醒的嗎?要不要奴才——”

魏晗燁揮手打斷了他的話,“聽這聲音,似乎是從東宮傳過來的,秦川,給朕更衣。”

“啊,陛下,這才四更天呀,您還是再睡一會兒吧。”

魏晗燁卻已經下榻了,“啰嗦什麽,還不快些。”

魏晗燁趕到東宮時,一曲才過一半。

秦川剛想上去叩門,卻被魏晗燁伸手攔住。

魏晗燁駐足在東宮朱紅色的院墻外,靜靜聽著從裏面飄出的渺渺琴音。

他斂眉聽了半晌,和聲吟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1]

吟罷,他忽然笑了笑,自言自語道,“《越人歌》所記,是女子對男子的心儀,旌兒,你從來沒有給我彈過《越人歌》,這一曲,應該也是彈給他的吧。”

秦川道,“陛下為何不進去?反正陳姑娘現在也沒睡,陛下進去,豈不是聽得更加真切。”

魏晗燁搖搖頭,“我原也不是為了聽琴而來,既然要放下,又何必生出這許多牽掛。”

秦川大著膽子問道,“那,陛下放下了嗎?”

“放下了如何,沒放下又如何?”

“陛下是天子,這天下的萬事萬物,還不都是歸陛下所有嗎,若是陛下還惦記著陳姑娘,不如——”

魏晗燁略一擡手,示意秦川不要再說了。

“秦川,你錯了,朕即便坐擁天下,也總有許多得不到和已失去的東西,豈不知,襄王有意,神女無心,朕又何必勉強,由她去罷。”

秦川便不作聲了。

寒風拂過甬道,魏晗燁大氅風領上的絨毛瑟瑟而動,他擡手攏了攏氅衣,不覺嘆了口氣,他在心底默默地說,旌兒,我只希望,你能幸福快樂。

秦川識趣,趕緊迎著風,挺身擋在魏晗燁前面。

魏晗燁眺望著東方呼之欲出的那抹曙光,沈聲道,“今日,是大魏二十年的第一天。”

秦川笑道,“是呀,轉眼又是一年了。”

魏晗燁頷首道,“新的一年了。”他一揮袍袖,轉身離去,“走吧。”

秦川提著宮燈跟了上去,“陛下這是要去哪兒?”

“去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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