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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琦識蘭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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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琦識蘭旌

隆壽宮。

魏太後披著銀狐大氅,半臥在暖爐前,她的眼睛微微瞇著,仿佛已經睡著了。

紋銀吉祥暖爐上空籠罩著一層淡淡的稀薄白霧,雲英透過那霧氣,偷偷瞄了眼站在大殿外面的魏晗燁,心裏直嘆氣。

這陣子奉城鬧雪災,凍死了不少人,聽說魏晗燁一連幾日都為了奉城的事兒操勞,一個囫圇覺都沒睡踏實過,眼下,他又站在雪地裏,這大冷的天,可別把他給凍壞了。

過了一會兒,魏太後終於睜開眼睛,雲英見她醒了,連忙遞上手爐,趁機回話,“皇上來了有一陣兒了,見太後娘娘睡著,沒敢打擾,就這麽一直侯在殿外。娘娘您瞧,皇上肩頭的雪都快堆成一座小山了。”

魏太後掃了眼殿外的情形,攏衣坐了起來,“罷了,你去請皇帝進來吧。”

雲英忙不疊應聲道,“是。”

魏晗燁將落了雪的氅衣交給秦川,自己進來行禮,“兒臣給母後請安。”

“嗯,坐吧,雲英,給皇帝上茶。”

雲英早就備好了熱茶,聞說立即端給了魏晗燁。

魏晗燁接過熱茶,對雲英笑了笑,“有勞雲英姑姑。”

“陛下客氣了。”

魏晗燁飲了口茶,覺得身上一下子暖和了不少,手也沒有方才那麽僵那麽冷了,他笑道,“聽說母後身子一直不大爽利,上次祭天祈福也沒去,母後如今可大安了?”

“還是老樣子。”魏太後擡眼看他,“怎麽不穿著氅衣進來,不冷嗎?”

“衣服上沾染了風雪,怕把寒氣過給母後。”

“皇帝有心了。”魏太後擡手一指,“你們幾個,把暖爐往那邊挪挪,給皇帝暖暖身子。”

“謝母後。”

“皇帝可曾發現,今日燒的爐子有何不同?”

魏晗燁看了眼身邊的暖爐,思忖道,“似乎並沒有什麽不同。”

“皇帝沒聞見有一股香氣嗎?”

魏晗燁一笑,“原來這香氣是從爐子裏散發出來的,兒臣還以為是母後用了什麽香料呢。”

“也算是香料吧,這是前陣子蘇姑娘調的雪中春信,晨起哀家瞧見外頭下雪了,便讓人往暖爐裏撒了一點。”

魏晗燁聽見這話,忙起身行了個禮,“母後容稟,其實蘇姑娘一事——”

他尚未說完,便被魏太後出言打斷,“皇帝,你不必和哀家解釋,左右這天下是你的,後宮也是你的,你愛做什麽就做什麽,哀家從今往後再也不管就是了。”

“母後這樣講,分明是還在生兒臣的氣。”

“你是天子,是皇帝,是九五至尊,哀家哪敢生你的氣啊。”

魏晗燁想了想,看向雲英,“雲英姑姑,朕有幾句話想單獨和母後說。”

雲英見魏太後並無表示,算是默許,便帶著殿內的宮人退了下去,自己從外關上了門。

一時間,大殿內只剩下魏太後和魏晗燁兩人。

魏晗燁往前走了兩步,屈膝跪在魏太後身前,“母親,我錯了。”

魏太後的嘴唇微微動了動,但她沒有說話,仍是沈默著。

“其實,兒子不要蘇姑娘,並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母親。”

“為了我?”

“是,母親還記不記得,去歲這個時候您同兒子說的話?”

魏太後想了很久,末了還是搖了搖頭,“不記得了,我說了什麽?”

“母親說,您不姓魏,您姓霍,叫霍姹。”

魏太後怔了怔,“霍姹——”

“母親,如果我把自己不愛的人納入後宮,最後註定只能是一個個似曾相識的悲劇,我不想讓悲劇再一次重演,更不想讓許多年前的霍姹傷心。”

魏太後似乎是被觸動了,她側過頭去,過了好一陣子才轉回來,眼角微微有些發紅,她伸手去拉魏晗燁,“我明白了,燁兒,你沒有做錯,起來吧。”

魏晗燁松了口氣,他挨著魏太後坐下,笑道,“母親不生氣了?”

“生氣呀,生氣我的記性怎麽這麽不好,才過了一年,便渾忘了。”

“母親太累了,是該好好歇歇,養養身子。”

魏太後嘆氣道,“燁兒,你還惦念著那個席容煙,是嗎?”

魏晗燁點點頭,“是,我還想最後再爭取一次,若是還不行,就算了。”

“好吧,人活一世不容易,燁兒,想做什麽就去做什麽吧,母親支持你。”

“多謝母親!”

西域。

伴隨著劈裏啪啦的燃燒聲,炙熱的火舌舔舐著跳躍的黑夜。

鼓聲催催,拓枝舞起,西域的舞女們長袖輕揚,羅衣身軟。

肅安王一行人同西域的將士們一同圍坐在篝火旁,喝酒吃肉,好不快活。

“哈哈哈,肅安王,來,本汗再敬你一碗。”

肅安王飲盡碗中酒,正色道,“可汗,酒過三巡,我們該談正事了。”

“好啊,本汗正有此意。”寒星取出那封信,反手扣在案上,“王爺在這信上寫了一個‘可’字,王爺倒是說說看,這個‘可’字到底是什麽意思。”

肅安王笑了笑,“那日回去後,本王便向皇上請了旨,皇上知道可汗為難,於是就改了後面兩個條件。”

“願聞其詳。”

“皇上允諾,可汗可以用平樂公主來換依拉洪之死的秘密,不過皇上還有一個要求。”

“什麽要求?”

“皇上說,可汗的閼氏是他的一位故人,所以,他希望能請故人回京一敘。”

席容煙此時就坐在寒星身側,聞言神色一凜,“我?”

寒星皺眉道,“只是一敘?”

“自然只是一敘,皇上金口玉言,難道還會反悔不成?”

寒星暗暗思量,若只是回去一敘,倒也無妨,怕就怕有去無回。

肅安王猜出他的疑慮,坦然道,“皇上還說,可汗若是擔心,可派心腹之人隨閼氏入宮。”

堯裏瓦斯道,“大汗,我們答應了吧,我相信大魏皇帝會信守諾言的。”

肅安王說這話時,西域的眾將士都在,寒星不好為了一個女人做得太過,況且大魏皇帝只是說請席容煙回去見一面,這並不是什麽太過分的要求。

寒星看向席容煙,“阿煙,你的意思呢。”

席容煙點了點頭,“我願意走這一遭,我相信皇上的人品。”

“好!”寒星給自己倒了一大碗酒,“本汗答應了,肅安王,你務必保證閼氏的安全。”

“可汗放心,本王保證閼氏回來的時候,一定會平平安安,連一根頭發絲都不會少。”

“那這秘密,肅安王打算什麽時候說呢?”

肅安王坦誠道,“不瞞可汗,本王也不知道老汗王究竟死於誰手,這秘密寫在另一封信裏,皇上的意思是等兩位貴人都平安抵達玉門關了,再將此信交給可汗。”

“哼,正所謂兵不厭詐,本汗憑什麽相信你?萬一你們皇帝說話不算數呢?”

“玉門關是兩國的接壤之地,在那裏一手交物,一手交人,最是公平,不然,難道可汗還有更好的辦法嗎?”

寒星沈默了,良久,他猛灌一口酒,爽快道,“好吧,那就這麽定了,到時候,本汗會親率大軍抵達玉門關一帶,如果你們膽敢食言,本汗定不會善罷甘休。”

肅安王擡腕相敬,“一諾千斤重!”[1]

人聲喧嚷,觥籌交錯,大紅的披帛映襯著橘紅的火光,瞧著很是喜慶。

大夥兒都挺開心,唯獨肅安王高興不起來,他望著西域舞女的倩影,不自覺想起了悠悠。

一年多前,悠悠給他跳了最後一支舞,可他卻沒有好好欣賞。

現在,悠悠已經死了,他再想看,也看不到了。

他答應過悠悠,把她的屍身埋在玉門關,讓她親眼看著大魏蕩平西域。

可如今,他卻不得不為了兩國的和睦,為了百姓的安樂,坐下來和這些西域人把酒言歡,共商大魏和西域的修好之事。

肅安王在心中嘆了口氣,默默道,悠悠,你放心,你的仇我沒有忘,只是眼下時候未到,你再給我一些時間,再給我一些時間——

“王爺?”

“嗯?”

肅安王回過神來,發現叫他的人是楚天琦,楚天琦腿部受了很嚴重的劍傷,再也不能騎馬了,但他堅持留在戰場上,肅安王不忍心駁了他的請求,便讓他在軍中做了一名步兵統帥。

“怎麽了天琦?”

楚天琦定定凝視著席容煙,臉上閃過一抹訝色,“王爺,那個女子是誰啊?”

肅安王看了一眼席容煙,又看了一眼楚天琦,“她是西域可汗的閼氏啊。”

“不,我是想問她叫什麽名字?”

“好像是叫席容煙吧。”

“席容?她姓席容?”楚天琦搖搖頭,“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她之前是席容家的三小姐,皇上原本要娶的人就是她。”

“可她為什麽會和我的一位故人之女長得如此相像。”

“什麽故人之女?”

楚天琦擡眼,目光澄澈而又堅定,“王爺,事到如今,我也不打算再瞞你了,我騙了你,也騙了齊將軍,其實,我並不是什麽耕讀人家的孩子,和李將軍的夫人也沒有半點親緣關系,我是被先帝抄家充軍的楚家後人。”

楚天琦嘴角掛著一絲苦笑,“我父親原是陳將軍麾下的一員大將,陳將軍被誣謀反後,我家也受到了牽連,嫡系處斬,旁系充軍,李將軍同我父親曾經一塊兒打過仗,頗有幾分交情,所以他才假托李夫人之名,把我舉薦到了齊將軍那裏。”

肅安王點點頭,“原來如此。”

“王爺不生氣?”

肅安王淡淡一笑,“這有什麽好生氣的,更何況,我早就猜到了你不是尋常人家的孩子。”

“啊?”

“你的手指光滑白凈,沒有一點幹農活留下來的繭子,可見幼時是過慣了舒服日子的,決非你所說的半耕半讀。而且你姓楚,同陳將軍麾下的楚將軍同姓,這也罷了,若說是巧合也是有的,可你平日少言寡語,又一直對自己的家鄉親人諱莫如深,我便隱約猜到了兩三分。”

楚天琦低頭盯著自己的手,“王爺早就知道,卻還一直容我留在軍中。”

肅安王拍了拍他的肩,“英雄不問出處,你能打仗,打得幹凈漂亮,本王自然用你。”

楚天琦有些哽咽,“天琦,謝過王爺。”

“天琦,你說席容煙是你的故人之女,難道她當真是陳將軍的女兒?”

楚天琦一驚,“王爺也懷疑過她的身世?”

肅安王臉上浮現出思索的表情,“席容炎臨死前曾經高呼,說這席容煙是陳玄赫的幼女陳蘭旌,本王一直以為是那席容炎走投無路,信口胡說的,如今再想想,彼時的席容炎已是強弩之末,他未必還有心思扯謊。只是天琦,你為何如此肯定,席容煙就是陳蘭旌呢?”

“小時候,父親曾領著我去陳府作客,陳將軍很疼愛他才出生的小女兒,家裏一來客人,就要抱給客人瞧瞧,所以,我見過她一面。那個女孩兒的眼睛亮晶晶的,眉心處有一個小小的凹陷,在陽光下尤其明顯。我後來找算命師傅問過,那地方是中正,若有凹陷,則二十五歲必主大事發生,我當時還猶豫過,要不要將算命師傅的話告訴陳將軍,沒想到後來——”

楚天琦沒再說下去,他嘆了口氣,朝席容煙的方向擡了擡下巴,“王爺您瞧,她的眉心上方也有一個凹陷,若在平日看不出來,非得在火光的映襯下,才能瞧得格外分明。”

肅安王認真想了想,“本王會派人細細查明此事,現在已經可以肯定,當年陳將軍謀反一事實屬構陷,若席容煙果真是陳玄赫的女兒,是陳家唯一的遺孤,天琦,你就是大功一件!”

“功也好,過也罷,陳將軍對我家有大恩,我只是希望,他的女兒若還在世,可以歲歲無憂,平安喜樂,一如當年,這樣,陳將軍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如今皇上已為陳將軍平反,天琦,你何不恢覆自己的真實身份,助楚家重振輝煌?”

楚天琦搖了搖頭,“不。”

肅安王不解,“為什麽?”

“沒有楚家,我就是一個無名之輩,我的所作所為都和我的家族無幹,可我若是恢覆了從前的身份,楚家縱然有重新崛起的機會,卻也有登高跌重的風險,前車之鑒歷歷在目,我怕了,也倦了。”

肅安王沈默了一下,“皇上和先帝,終究是不同的。”

楚天琦面無表情,“有何不同?他們都是天子,都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皇帝,他們的手中都握著生殺予奪的大權,都可以因為自己的喜怒哀樂隨時要了別人的性命。他們,有何不同?”

肅安王的語氣中帶著一絲遲疑,他緩緩道,“先帝疑心重,所以最後才會釀成許多悲劇,皇上不會的。”

“王爺自己都說得這麽遲疑,又何必來勸我呢?”楚天琦似乎是冷笑了一下,“王爺,我知道你和皇上要好,我知道你們之間有著幾分難得的兄弟情誼,可我還是要勸王爺一句,皇室中人是沒有那麽多感情的,對於手握生殺大權的天子來說,一個人的性命,一個家族的傾覆,甚至天下萬民的生死,很多時候都只在他的一念之間罷了。或許皇上現在是真的念著王爺的好,可是以後呢,以後的事兒誰說得準呢。王爺,你驍勇善戰,建功無數,已經到了功高震主的地步,正所謂退步抽身早,王爺該早做打算才是。”

肅安王楞了楞,雖然他不願意承認,但他知道,楚天琦的話其實有幾分道理。

“我會好好想一想的,天琦,謝謝你。”

楚天琦連忙擺擺手,“王爺客氣了,我和王爺一塊兒打了這麽多年的仗,我知道王爺是一個好人,是一個有情有義的好人,可是,在我有限的記憶裏,好人往往是沒有好報的。”他的語氣誠懇真摯,“我不希望王爺有一天也會落到那個地步,我希望王爺可以長命百歲。”

肅安王心中感慨萬千,他長籲一口氣,揮袖給楚天琦倒了一碗酒,又給自己也倒了一碗,“多說無益,都在酒裏了,天琦,我敬你。”

“敬王爺!”

另一邊,席容煙吃了兩杯酒,便說自己有些困了,想先回去,寒星連忙起身送她。

席容煙兩頰微紅,“這麽多人看著呢,有什麽好送的,你和他們好好喝喝酒,說說話吧。”

寒星笑笑,附在她耳邊低聲說,“怕什麽,你是我的女人,我怎麽疼你都是應該的。”

“真不用了。”席容煙朝王帳的方向一努嘴,“就這麽幾步道,你還要送,好歹也是個西域可汗,也不怕底下人笑話嘛。”

寒星無奈,“好吧,木頭,你送阿煙回去。”

“是,煙姑娘,請。”

楚天琦瞧見席容煙離席,瞅準時機,快步跟了上去。

寒木橫刀一擋,“什麽人?”

楚天琦往後退了一步,拱手作揖道,“寒木將軍。”

“原來是楚將軍。”寒木放下刀,眼中的警惕卻並未散去,“楚將軍找我有事?”

“是,聽王爺說,寒木將軍的刀法甚是了得,所以天琦想要討教一二。”

聽說他是來比武的,寒木稍微松了口氣,“好啊,楚將軍既有如此雅興,寒木一定奉陪,不過楚將軍稍等片刻,我得先把閼氏送回去。”

楚天琦好像這個時候才註意到席容煙,他沖她一拱手,“天琦見過閼氏。”

“楚將軍好。”

“閼氏也是大魏人嗎?”

“是。”

寒木抱著刀,說道,“楚將軍,我們就先走了,比武之事等我回來再說吧。”

楚天琦點了點頭,“好,我在這兒等寒木將軍。”

二人漸漸遠去,楚天琦望著他們的背影,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席容煙,就是陳蘭旌。

約莫十日後,魏晗燁收到了肅安王的一封信。

“陛下,現已查明,席容煙確為陳玄赫之女陳蘭旌,只是為何當年陳家滿門盡數殞命,唯獨她活了下來,其中內情尚不清楚。聽說鄯州有一個天機閣,號稱可知天下事,消息網羅最是厲害,我已經派人前往天機閣一探究竟,估計不日便可有消息傳回京中。”

魏晗燁握著信,凝神想了片刻,“袁青,進來。”

“陛下。”

“你聽說過鄯州的天機閣嗎?”

“天機閣?”袁青搖搖頭,“沒有,鄯州那地方太偏了,誰沒事兒往那兒跑啊。”

一旁奉茶的秦川插嘴道,“陛下,奴才是鄯州人,倒是聽說過天機閣的名號。”

“哦?說來聽聽。”

“奴才所知不多,只知道天機閣是靠販賣消息起家的,主人姓單,江湖人稱單閣主。”

“那這天機閣果如外界所言,能夠通曉天下事嗎?”

“確有這樣的說法,不過奴才也沒親自試過,所以不知真假。”

袁青疑惑道,“既然天機閣這麽厲害,為何我卻從來沒聽說過呢?”

“將軍有所不知,這天機閣販賣的都是不可告人的秘辛,為此得罪了不少人,這其中,既有公侯權貴,也有武林高手,單閣主為了自保,一向十分低調,所以,除了常在江湖行走之人聽說過天機閣的名號,也便只有奴才這樣的當地人略知一二了。”

“原來如此,秦川,你可知那單閣主多大年歲,生得什麽模樣?”

秦川“嘶”了一聲,“這事兒說來可就奇了,天機閣閣主一向是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關於他的長相,坊間說法紛紜,有人說單閣主十分年輕,是個十七八歲的俊美少年,有人說他長相端正,瞧著是個三十歲上下的讀書人模樣,還有人說他鬢發皆白,怕是已經百歲有餘了。”

袁青皺了皺眉,“這也差太多了,天機閣還真是個神秘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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