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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果唯心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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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果唯心造

長樂宮。

魏帝斜斜倚在髹金雕龍木椅上,“朕精神不濟,只能和大師歪著說話了,大師切莫怪罪。”

三乘大師念了句佛,“自上次西山一別,已有十數年未見,施主似乎憔悴了許多。”

“是啊,西風多少遺恨,世事幾度春秋,朕終究是凡胎俗體,奈何不了歲月匆匆,倒是大師松形鶴骨,風采一如往昔。唉,朕當年對大師多有不敬之語,如今想來,實在是追悔莫及,還望大師不要放在心上,是朕那時候年輕氣盛,不信神佛,才落到如今這般田地。”

“施主多心了,我本天外客,不理俗中事,施主所說的什麽不敬之語,我早已記不得了。”

“那便好,多謝大師。朕記得,當日大師答應讓朕問三個問題,朕問了國祚,還有年壽,其實朕心中還有一個困擾,希望大師慈悲,為朕排憂解惑。”

三乘大師微微一笑,“施主不必多言,我已經知道了。”

“哦?果真嗎?”

“施主要明白,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阿彌陀佛,恕我直言,施主一直念念不忘,耿耿於懷的其實只是幻象罷了。”[1]

“幻象——”魏帝神色黯然,“大師的心不在紅塵之中,旁觀者清,自然知道世間萬物皆是幻象,可朕身在其中,縱使明白再多道理也沒辦法忘懷。”

三乘大師轉著手上念珠,“不錯,可是施主也要明白,這樣的事,唯有自渡,否則旁人就算說再多,也是無濟於事。”

“朕自知對不住她,因此心懷愧疚,為了此事,日夜焦心!”魏帝長籲短嘆,欠身而問,“大師,世上可有使人死而覆生之法,朕便是傾盡金銀,只要有一線希望,也願一試!”

三乘大師沈默良久,輕輕吐出一字,“無。”

“大師!朕,真的很想讓她活過來!”

“施主這樣問,究竟是想讓已逝者覆活,還是為了讓自己心安?”

“朕自然是——”魏帝頹然地倒在椅上,他用力握住雕花扶手,試圖控制住顫抖的身體。

“凡有所相,皆是虛妄,施主看不破的其實是自己的心。我問施主一句,若是時空可以倒流,施主是否還會遵從先前的選擇呢?施主不必回答,只要心中有數就好。”[2]

“若是時空可以倒流,朕——”魏帝長嘆一口氣,“可惜,世間並無兩全法,有些東西,朕就算再怎麽不舍,也終究是要舍棄的。”

“是了,施主只要想清楚這一層利害,這心病便可解了。”

魏帝闔眼半晌,末了一聲輕嘆,“多謝大師,朕明白了。”

“阿彌陀佛。”

“李義,去取黃金百兩,贈予大師。”

“施主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出家人,錢財什麽的都是身外之物,施主若是有心的話,便用這些銀兩修繕佛寺,廣弘佛法,這便是最好的謝禮了。”

魏帝雙手合十,虔誠道,“大師放心,朕一定照辦。”

三乘大師念了句佛,便隨李義出去了,迎面碰上魏晗燁匆匆趕來,“大師留步。”

“殿下,陛下命我送三乘大師出宮。”

“李公公回去伺候父皇吧,孤陪著三乘大師就是了,正好孤心裏也有一樁事,一直想請三乘大師指點迷津來著。”

李義想了想,笑道,“也好,那就有勞殿下了,奴才告退。”

魏晗燁擡臂,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大師這邊請。”

三乘大師步子不疾不徐,“阿彌陀佛,施主有何煩憂?”

午後的陽光恣意灑落,浮塵曳動,金波粼粼,魏晗燁擡眼眺著數不盡的琉璃瓦,緩緩道,“父皇將國事交托到了孤的手上,可是孤時常擔心,自己會不會成為一個好皇帝。”

“會的。”

魏晗燁沒有料到,三乘大師回答得如此幹脆如此肯定,“大師此言可真?”

“出家人不打誑語,十七年前,我第一次見到施主的時候就知道,施主會成為一代明主。”

這段時間因為席容家、李家、申家的事,人心浮動,朝局不穩,魏晗燁勤謹聽政,宵衣旰食,生怕出一點錯漏,又逢上魏帝生病,他處理政務之餘,還要召來太醫問詢,長此以往,面容不免有些憔悴,此刻聽了這話,魏晗燁疲憊的眼底流出一抹喜色,“那就好。”

“不過,依我看來,施主的煩心事似乎不止這一樁吧。”

“大師怎麽知道?真是神了!”

三乘大師平靜地說,“無關神通,只在人心,施主眉頭緊蹙,可見疑惑不少。”

“說起來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弱冠之年將至,孤尚未尋得可以共度一生之人,所以煩憂。”

“我明白了,施主這是來問姻緣的。”

魏晗燁一笑,“正是,孤知道大師善斷人世因緣,特來向大師求教,只因這是兒女私情,躊躇許久,還是不大好意思開口。”

三乘大師笑容溫和,“我觀施主,應該已經有意中人了。”

“大師果然是得道高僧,不瞞大師,孤心中確有一人。”魏晗燁說著嘆了口氣,“不過此人已經離孤而去,另覓良人了。太子妃之位空懸,孤的心中也很是不安。父皇病重,無暇顧及此事,但是母後已經催過孤許多次了,若為江山社稷計,孤也確實應該早迎中饋,綿延子息,只是,孤一時半會兒還放不下她,所以為難。”

“天機不可道破,我與施主講一個故事。”

“大師請說。”

“須菩提白佛言,‘世尊!頗有眾生,得聞如是言說章句,生實信不?’佛告須菩提,‘莫作是說。如來常說:汝等比丘,知我說法,如筏喻者,法尚應舍,可況非法。’”[3]

“法尚應舍,可況非法。”魏晗燁斂眉思索,“大師的意思是——”[3]

“施主若是聽勸,便該舍去這段孽緣,只是我也知道,依著施主的性子,怕是做不到的。更何況,情傷皆劫難,造化笑眾生,蘭因絮果,絮果蘭因,都是一回事。這些年,施主千方百計尋我,想來也是知道了十數年前的事情罷。”

“是啊,母後同孤說過,當日大師所言,後來都一一應驗了。”

“說起來,當日我心懷悲憫,也是認真勸過皇後娘娘的,可惜,終究是命中註定,避無可避,所以施主今日問我,也是一樣道理。我勸了,施主便會聽嗎?又或者,我其實也是這因因果果中的一分子,正因為我說了這些話,所以才有了後面的是是非非,若是果真如此,我倒不知,我究竟是勸了施主,還是誤了施主了。”

魏晗燁低頭沈吟,“大師所言,也有道理,只是孤深陷迷津,少不得嘆息一二。”

三乘大師輕撥佛珠,“若要知道此中事,需問冷眼旁觀人,也罷,我送施主四句偈子,是否得悟,就全看施主自己的造化了。”

“阿彌陀佛,孤在此謝過大師了。”

“施主聽好了,我這四句偈語是:傾予風中酒,酌飲雲上塵。天地一竹篙,勿入此中門。”

“傾予風中酒,酌飲雲上塵,天地一竹篙,誤入此中門——”魏晗燁跟著呢喃了一遍,不覺讚道,“妙啊,實在是妙絕!”

“藥方已然寫好,只是是否服,如何服,全在施主自己。”

魏晗燁念了句佛,“多謝大師指點。”

不遠處,裴怡歡身著一襲湖色菊花紋妝花緞單袍,在延綿不絕的朱紅色宮墻旁款款立著,木槿不明就裏,“娘娘不是來找三乘大師的嗎,怎麽不過去說話?”

涼風穿堂而過,裴怡歡擡手理了理鬢角的碎發,淺淺一笑,“我已身入籠中,心中一無所求,二無惦念,來見大師一面,不過遙遙祝禱,多說也是無益,起風了,回吧。”

郊外。

風有一下沒一下的吹著,沙沙亂響。

肖二悶頭拽著草席,一不小心被蕪雜的樹枝刮到了臉,“呸,這幫官老爺就知道欺負人,深更半夜的,把這樣的苦差事派給了咱們哥倆,這幫死了親娘的王八羔子!”

尹長栓擦了把汗,“肖兄,悄聲些,別讓旁人聽見,要不咱們回去又該挨罵了。”

“怕什麽,不是我說你,你長得又高又壯,膽子卻比陰溝裏的老鼠還小,真讓人瞧不起。”

“嗐,我就這樣,瞧不起就瞧不起吧,無所謂。”尹長栓往地上努嘴兒,“這裏頭裹著的死人生前倒是個金貴的主兒,有什麽用,屁用沒有,這年頭就是活著最大!”

肖二丟下草席,一屁股坐下,“累了,歇會兒。”

尹長栓嘴裏叼了根草,靠樹倚著。

“欸,長栓,你說這席容家的二少爺怎麽說死就死了,該不會是有仇家下毒暗害吧?”

“皇上的旨意是秋後問斬,算起來也沒幾天了,縱有天大的仇天大的怨,也不差這幾天了吧,估計就是在家嬌養慣了,受不了牢獄之苦,這才一命嗚呼了,唉,也是個可憐人吶。”

肖二伸腿狠狠踹了一腳,“媽的,他可憐?他可憐個幾巴!我跟你說,我肖二生平最看不上這幫富貴人家的公子哥了,一個個啥也不會,空有一副好皮囊,仗著自己會投胎,學了一堆頤指氣使的做派!”

他心中有氣,又啐,“呸!什麽東西,給肖大爺提鞋都不配!要他們死那都是便宜他們了,要我說,就該把他們都送去南風館,讓他們也嘗嘗為人下賤的滋味!”

肖二出身市井,在家排行老二,街上的人都管他叫肖二。他家裏弟兄三個,姊妹兩個,他還很小的時候,他大哥在一家高門大戶為仆,因為惹怒了主人家,竟被活活打死。

他弟弟兩三歲上下生了一場大病,沒錢買藥,高燒不退而死,她姐姐為了養活他們幾個,賣身進了紅翠館,因為長相不甚出眾,又沒什麽才藝傍身,只能接些舉止粗俗的散客,前年不幸染了花柳病,也去了,這麽一算,如今他們家就只剩下他,還有一個年紀最小的妹妹活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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