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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雨毒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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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雨毒發

煙雨閣。

屋內死一般的寂靜,燭火搖曳,大紅的“囍”字映在地上,如同鬼魅。

席容煙身穿大紅嫁衣,蜷在角落裏,桃夭跪著守在一邊,淚都流幹了。

“明日姑娘就要出嫁了,為什麽老爺還不肯給姑娘解藥。”

“他,他這是想用我的性命,逼寒星現身。”

“可是,萬一寒將軍已經死了呢,萬一他趕不回來,姑娘豈不是就要——”

“寒星曾經說過,這黃昏雨,第一日血染衣裳,苦在皮肉,第二日五臟六腑絞痛,苦在血肉,第三日毒入骨髓,無藥可醫,唯有等死。我如今才到第二日,想來還是有救的。”

“可是姑娘明日,要等黃昏時分才會出嫁,到時候,正是黃昏雨毒發之時呀!”

席容煙從懷中取出自己的那枚同心結,緊緊攥在手心兒裏,“他要是還活著,就一定會回來救我,他要是死了,我還活著做什麽。”

“姑娘,你要吃點什麽嗎,我瞧你的臉色實在是不好。”

“不了,你去把沈香點上,難得我這會子不是很疼了,我歇一歇,養養精神,只怕明日還有的鬧呢。”

“是。”

桃夭服侍席容煙歇下,自己卻是一夜未曾闔眼。

次日,席容煙直到午時方醒,席容夫人那邊的華盛早已到了。

“姑娘,夫人遣我送了一碟水晶角兒過來,希望姑娘婚姻美滿,早得驕子。”

席容煙歇了一夜,精神尚可,微微欠身道,“有勞華盛姑姑了,替我謝過母親的好意。”

“今日姑娘嫁入東宮,是大喜事兒,夫人怕桃夭辦不妥當,特意讓我請了兩位全福嬤嬤,等下就請兩位嬤嬤為姑娘梳頭,絞面。”

席容煙看向華盛身後的兩個嬤嬤,果然都是極老道的樣子,想來是見過大場面的,也便笑道,“一看兩位嬤嬤就是有福之人,一會兒就勞煩嬤嬤們了。”

“姑娘客氣了。”

嬤嬤拿起梳子,笑得和藹可親,“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有頭又有尾,此生共富貴。姑娘的頭發烏黑順滑,將來的日子呀一定順順當當,喜氣祥和。”[1]

“呈嬤嬤吉言。”

“老身要給姑娘開臉了,會有些疼,姑娘忍著些。”

席容煙點了點頭,便見她拿出細絲線,唱道,“福筷舉一雙,開始貴頭鬃;去汙求吉利,健康到百年……賜你富貴萬萬年,吉時同夫結良緣。”[2]

席容煙聽得微微紅了臉,低頭不語。

華盛拍了拍手,立時便有丫鬟呈上一個朱漆戧金托盤,華盛笑著拿起盤中的雙喜字鑲金玳瑁珠鐲,戴在了席容煙的腕上,“夫人在宴上脫不開身,囑咐我來給姑娘添妝。”

席容煙對華盛笑了笑,“麻煩華盛姑姑替我謝謝母親。”

門外四兒報,“四小姐來了。”

斂秋打起簾子,席容珍笑盈盈走了進來,“姐姐,我來看看你,華盛姑姑也在呀。”

華盛點頭致意,“四小姐。”

“珍兒,你怎麽不在前頭?”

“我坐了一陣,心裏記掛你,就偷偷溜出來了,福祿,快把我給姐姐準備的添妝禮拿來。”

席容煙看時,見是一對梅花銀耳墜,中間還嵌了顆紅寶石作花蕊,抿唇笑道,“這梅花耳墜真是好看,珍兒,謝謝你這份心意。”

“記得姐姐喜歡梅花,就打了這耳墜子送給姐姐,姐姐喜歡就好。華盛姑姑,我瞧姐姐也梳洗的差不多了,眼下時辰尚早,可否容我和姐姐說幾句話,也不枉我們姊妹好了一場。”

“這個自然,四小姐請便就是。”

華盛說完,便出去了,席容珍向福祿使了一個眼色,福祿便也退下了,桃夭見狀,忙拉了斂秋,四兒道,“咱們也出去吧,在門口候著就是了。”

席容煙見四下無人,便問,“珍兒可是有話同我說?”

席容珍神色肅然,“姐姐,父親要在今日刺殺太子,姐姐要小心,千萬護好自己。”

“你說什麽?”

“姐姐,我說的都是真的。昨兒父親去了榮華堂,親口和母親說了這件事,正巧辰珠陪三少爺在院子裏玩,無意間聽到了這些話。辰珠從前曾經是我的貼身丫鬟,同我有一起長大的情份,她知道我與你素來交好,便冒死和我說了這件事,姐姐,你今晚務必當心啊。”

席容煙的手心滲出冷汗,她掏出帕子拭手,正好碰到腕上冰冰涼的珠鐲,不自覺打了個哆嗦,“母親既然已經知道了此事,為何還要派華盛過來添妝,為何還要讓全福嬤嬤說這些吉祥話,還說什麽婚姻美滿,早得驕子,順順當當,喜氣祥和,原來,原來都在騙我。”

席容珍拉起她的手,“姐姐,我人微言輕,只能幫你這些了,今兒是你的喜日子,珍兒在此祝願姐姐,遇難呈祥,逢兇化吉。”

“好妹妹,這份情誼,我謝過你。”席容煙還要再說時,忽覺一陣絞痛卷遍四肢百骸,仿佛每一根血管都被人用針挑開,淋上了灼熱的鹽,“啊!”

“姐姐,你怎麽了?”

席容煙緊緊攥住席容珍的手,“什麽時辰了?”

“我剛才過來的時候是申時,現在怕是快到酉時了。”

“啊——好痛——”

“姐姐你別嚇我!”席容珍慌亂喊道,“快來人呀!”

桃夭聽見喊聲,最先沖了進來,桃夭一見席容煙這副樣子,便知她是毒發了,“姑娘!”

華盛皺了皺眉,“這還未到戌時,怎麽就——”她看了一眼席容珍,笑了笑,“四小姐,煙姑娘素有弱癥,不打緊的,四小姐先回去吧,這裏還有我呢。”

席容珍有些不放心的看向席容煙,席容煙勉力一笑,“我沒事,去吧。”

席容珍只得仔細囑咐了桃夭兩句,便帶福祿離開了。

“姑娘這樣,一會兒如何出嫁呀,斂秋,你速去前面找老爺,就說煙姑娘提前毒發了,回的時候小聲些,別讓人聽見。”

“是!”斂秋急急行了個禮,往門外跑。

桃夭哭泣著跪下,“華盛姑姑,我求你為我們姑娘求求情吧,她身子弱,受不住的呀。”

華盛嘆了口氣,“你求我有什麽用,這都是老爺的主意,便是我們夫人也是說不上話的。”

席容炎來得很快,他看見席容煙的樣子,眼底閃過了一絲絲不忍,卻也很快就消散了,“你們都下去。”

“是——”

“煙兒,事到如今,我很好奇,你是否有過後悔,如果你當初選擇了我,或許,你未必有多幸福,但至少不會像現在這般痛苦,可惜呀,路,都是你自己選的。”

席容煙痛至骨髓,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什麽,她只覺得痛,很痛很痛。

席容炎見她不說話,冷哼道,“你現在不會還在記掛著寒星吧?你知道嗎,他已經當上了西域可汗,可他早就已經把你拋在腦後了。我曾寫信給他,如果他不能在你大婚之日趕回,為我效命,那他就只能看見你的屍首,我以為,他會回來,哈哈,可惜呀,他沒有,他根本就沒有在乎過你,他所說的愛你,不過是蒙蔽我的技倆罷了。如此說來,你也的確可憐。”

席容煙縮在地上,眼前的事物逐漸開始變得模糊不清,席容炎的話也都是烏蒙蒙的浮在天上,她真的覺得自己快死了,不知為何,她仿佛又一次看見了那夜月下的漫天星子,看見見了他們繾綣相擁,吻到窒息的抵死纏綿,看見了她唇上的鮮血和他鎖骨間的那抹妖冶——

她喃喃喚著,“寒星——”

席容炎神色僵硬,“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在想著他!”

他一拂袖子,忿然離去,桃夭見他走了,慌忙進來攙住席容煙,“姑娘你怎麽樣了!”

“把這個,餵給她吃。”

桃夭愕然擡頭,卻見是席容炎去而覆返。

“楞著幹嘛,還不趕快接著。”

“啊,是,謝謝老爺,謝謝老爺!”

桃夭顫著手接過那個小巧的青竹瓶,倒了口水,服侍席容煙吃下了解藥。

席容煙服了解藥,這才漸漸恢覆神智,她在黃泉路上走了一遭,只覺得整個人輕飄飄的,“這是哪裏來的解藥?”

“老爺給的,方才老爺過來了。”

“父親說了什麽嗎,我恍惚間好像聽見有人在說話。”

“不知道,老爺讓我們都出去候著了,所以並未聽見老爺和姑娘說了些什麽。”

“罷了,咳咳,快到時辰了,桃夭,扶我起來吧。”

東宮。

雲風為魏晗燁換上江牙海水簇金繡紅蟒袍,她的手在最後一顆盤扣上頓住,魏晗燁低頭笑了笑,“別擔心,有袁青在,孤不會有事的。”

袁青回道,“殿下,人手都已經安排妥當,就看這條大魚上不上鉤了。”

雲風拿來白玉胭脂盒子,照例往魏晗燁的無名指上點了一點。

魏晗燁擡手,仔細端詳著自己無名指上的那粒胭脂痣,“風聲可都放出去了?”

“屬下找了長街上的一些潑皮,許給他們銀子,叫他們散布殿下並非皇子的流言。那些潑皮都是些市井無賴之徒,說的又是對殿下不利的話,料那席容炎不會起疑。”

“哼,起疑?這個當口,只怕有些人早已急不可耐了,只差一個由頭罷了,聽見了這樣的事,豈有不上心的。袁青,你今日便好好看著,他的萬丈高樓是如何在一夜之間倒塌的。”

“殿下布局周密,定然萬無一失,只是屬下擔心,皇上會因為皇貴妃的緣故,法外開恩。”

“大廈將顛,非一木所支也,何況,這一木從一開始就沒那麽牢固。”[3]

“因為皇上病重,殿下監國,禮部擬的婚儀比照帝後大婚時的例子,派了禮部侍郎白昭、工部侍郎何嘉手持金節,前往宰相府奉迎太子妃,這會子怕是已經到了長街,就快到午門了。”

魏晗燁擡眼,只見日光從大紅雙喜字連珠紋影壁間掠過,稀稀落落,灑下了一地金黃。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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